顧阿姨在樓下的小院裡對着樓上大聲叫着我們的名字,趙秦漢忙把我帶去了樓下,而此時,趙秦漢的父親正端着報紙、帶着老花眼鏡坐在飯桌上了。趙秦漢家會議桌式的飯桌在我眼裡也頗具喜感,他父親長得並不高大,看上去還頗有些儒雅,但身上有一種爲官之人的氣場,不知道在職的時候究竟是什麼職位。看樣子,趙秦漢長得像母親,他遺傳了顧阿姨的身高和長相,所以和他父親相比更加狂野一些,有點兒不像是幹部的兒子,倒像是來自藏族的康巴漢子。
我和趙秦漢分別入座,趙秦漢叫了一聲“爸”,我叫了一聲“趙叔叔”,趙叔叔隨即放下了報紙摘下了眼睛,對我微微頷首,然後很官腔地說:“你好,歡迎你來我家做客。”
“謝謝趙叔叔和顧阿姨的款待。”我於是也像模像樣地回答道。
顧阿姨用一口精緻的象牙白大瓷碗端來整整一碗餃子,然後把四個盤子依次放在我們面前,用一雙白色筷子把一隻只晶瑩剔透的餃子分別夾在我們的碗裡,再把料碟分別放在我們的面前,然後笑意盈盈地說:“你們先吃着,我再去下一鍋。”
“顧阿姨您也來吃吧,需要我幫忙嗎?”我這纔想起幫忙的事兒,連忙站了起來,顧阿姨忙說:“不用不用,這都好了,你們安心吃就是。小漢最喜歡我包的水餃了,每次他一個人都要吃上一大碗。”
趙叔叔話不多,他夾起一隻水餃,微微沾了些醋,隨後細嚼慢嚥地吃了起來,動作十分優雅且緩慢。看樣子,趙叔叔是一位養尊處優的老幹部。相比之下,趙秦漢的個性倒是完全不同,趙叔叔才吃了一個,他就已經大口吃了好幾個餃子。
不過,我發現他們在餐桌上都是不說話的。趙秦漢即便吃得快,但也沒聽見他發出任何聲響。他家難道遵循“食不言、寢不語”的古訓?我心裡琢磨着,於是也慢悠悠地吃起餃子來。
顧阿姨做的餃子是芹菜豬肉餡的,還混合着蝦仁在裡面,皮薄餡多,吃起來格外香甜。我一口氣吃了三個,越吃越覺得香。而此時,趙秦漢已經吃光了盤裡的餃子,又把大瓷碗裡剩下的餃子一股腦都撥到了盤裡,他父親見狀,臉上露出了一臉慈祥的笑容。光那一臉笑意,就足以看得出他對這個孩子的喜愛,他一定很爲趙秦漢自豪。
顧阿姨很快又端上來一大籠餃子,這一籠餃子是蒸起來的,皮居然是白裡帶綠,看起來像一顆顆小小的白菜一樣,看上去格外精緻。我驚訝地忍不住稱讚道:“阿姨這餃子真好看。”
“這麪皮是用蔬菜汁和出來的,所以包起來好看,這一籠蒸餃是白菜豬肉餡的,你嚐嚐看。”顧阿姨笑眯眯地說道,隨後夾了三個放在我的盤裡。
我發現趙叔叔吃的東西並不多,一頓飯下來他總共不過吃了七八個水餃,喝了一碗養生湯,隨後顧阿姨拿來幾個看上去像是保健藥物的瓶子,我看見他每個瓶子中拿出一粒藥丸和水一併吞下後,對我微微一笑說:“小潘,你慢慢吃,我要去書房了。”
趙秦漢立馬站起來,我一見這情形,我也趕緊站了起來,我說:“趙叔叔慢走。”
我驚訝地發現,趙叔叔一步步緩緩走向樓梯的同時,顧阿姨和趙秦漢都站得筆直並且對趙叔叔行注目禮,但趙叔叔並沒有回頭,直到趙叔叔消失在我們的視線中,顧阿姨這才連忙招呼我們坐下來,對我們說:“你趙叔叔吃的不多,他在這兒你們比較拘謹,現在他吃好了,你們放心吃吧,在阿姨這裡都沒有關係。”
我越來越對趙叔叔的身份有了很大的好奇,在家還講究排場的人,想必在機關裡一定位高權重吧?可以從顧阿姨和趙秦漢身上我完全沒有感覺到他們像是官宦之家,顧阿姨的行事作風十分低調,她爲我風雨無阻送餐一年,每天竟然都是騎着自行車來來去去;而趙秦漢的身上更沒有半點兒官宦之子的紈絝之氣,舉手投足中都不見半點猖狂……刑風是怎麼找到顧阿姨爲我做飯呢?而且還把趙秦漢安排爲我的同桌,這越想,我越覺得納悶。
趙叔叔一走,趙秦漢明顯放開了許多,他真的如顧阿姨所說的那樣,一口氣能吃下好幾十個餃子。顧阿姨一個勁催促我多吃一點,在顧阿姨的盛情下,我也吃了不少。
我們吃完後,我幫着顧阿姨一起收拾碗筷,本想幫顧阿姨洗完,但是顧阿姨不讓,硬是讓趙秦漢帶我出去散步。
顧阿姨對我似乎特別有好感,她對我的喜歡是不加掩飾的那種,似乎真的把我當成了半個家人。這一次趙秦漢來接我,她還再三吩咐讓我把那件沒織完的毛衣給她帶過來織好,這樣九月份我開學的時候就能帶到學校。
“你有顧阿姨這樣的媽媽真幸福。”我對趙秦漢說道。
“是啊,媽媽做飯特別好吃,所以我很少去外面吃飯,感覺廚師做的飯都不如媽媽。”趙秦漢由衷地說道。
“你爸爸好像很嚴肅。”我又說。
“嗯,我爸爸在家很少說話的。我們家每星期要召開一次家庭會議,每個月做一次總結會議,是不是聽起來很怪異?”趙秦漢說完,自己都笑了起來。
“我覺得挺好的,至少你們家有民主。”我也笑了。因爲趙秦漢是顧阿姨的孩子,我對他的排斥感少了許多。
“嗯,這點倒是。我爸是很講民主的一個人,我們家任何事情都要拿出來討論的。我從小到大的事情都自己拿主意,我爸媽提意見,但是我如果堅持的,他們就不干涉。”趙秦漢又說。
“真好。”
我以爲趙叔叔應該是一個專制的人,沒想到他竟然這麼開明。不過也難怪,如果是專制獨裁的父親,大概培養不出像趙秦漢這樣活力四射、全方位發展的孩子吧!
“還好吧,就是家裡規矩太多了,時間久了特別拘束,我都恨不能趕緊長大,離家越遠越好,在外面自由自在。小書,你和刑風不是親兄妹吧?”趙秦漢突然問我。
我搖了搖頭,避而不談這個話題,隨手撿起地上的石子,彎腰投擲到水中。小時候在潘家河的河邊,每一次被小夥伴孤立的時候,我便喜歡玩這個打水漂的小遊戲,所以我投石子特別有技巧,隨手一扔,石頭就能在河中濺起好幾朵水花。
“嗨,你真厲害。”
我成功轉移了話題,他也撿起石子扔了起來。護城河裡的水綠幽幽的,水質並不是很好,遠不如潘家河的清澈見底。一想到故鄉,我的心裡就很惆悵。
假如我能順利錄取進入z大學,小畫見到我會怎樣?消失了一年我重新出現會讓父親怎麼想?他會責怪我還是會爲我自豪?一切的未知都讓我的心像是被壓了一塊重重的石頭,一時間我又開心不起來了,索性直接一跳,坐在了護城河的欄杆上。
趙秦漢本能地拽住了我的衣服,緊張地說:“裡面水很深的,要是掉下去怎麼辦?”
“要是掉下去,我就隨着水飄走,飄到哪兒就算哪兒。”我微微皺着眉頭,任晚風吹拂着我的頭髮。
“沒關係我會游泳,我會救你上來的。”他說完,也跳了上來,坐在了我的旁邊。大概是擔心我,他的手半舉起在我的後背,卻並不敢觸碰我的衣服,他說:“你這麼瘦,我真擔心風一吹,你就掉河裡了。”
“哪有那麼誇張,我又不是趙飛燕。”我被他逗笑了。
“你終於笑了,你笑起來挺美的,爲什麼老是要蹙眉呢?又不是林黛玉。”他說。
“你管那麼多做什麼,你又不是呂洞賓。”我反嗆道。
他頓時啞口無言,不由得笑了起來,他說:“看你平時不說話,嘴還挺厲的。”
我笑了笑,擡起頭望着護城河的另一側,心裡堆積着太多的心事,一時便不再願意說話了。趙秦漢坐在一邊始終保持着警惕的姿勢,似乎生怕我一個想不開就跳入了河裡,其實我根本不會。
我們靜靜在河邊坐了十多分鐘之後,我說我要回去,於是趙秦漢陪着我去他家和他父母告別之後,把我送回了宿舍。
回到宿舍後,我的心情依然有種說不出的沉重。眼皮一直突突地跳着,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心口堵得厲害。
直到半夜,這種心情依然得不到平復,我不知道是怎麼了,直到半夜12點多刑風突然打來了電話,他用一種無比急促的語氣對我說:“小書你現在起牀穿好衣服等着我,我現在在高速上,大概一個小時能到你那兒。”
“怎麼了?”我急急地問道。
“到了再告訴你,先這樣。”他急迫地掛掉了電話,似乎發生了什麼大事似的,讓我心慌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