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漠之中行軍是一件令人絕望的事情,特別是對於養尊處優的留裡克王朝金鳶尾大公而言。
伊凡大公坐擁留裡克王朝南方廣袤富饒的領地,他也是這一次參加遠征的幾位大公之中,聲望最高實力最強的一位,三萬基輔羅斯軍團裡頭,有大半都是他的私軍。
在別人看來,已經富可敵國又封疆裂土的伊凡大公,根本就沒必要參加這一次遠征。
但伊凡大公卻是第一個響應始可汗遊說的大人物,也正是因爲伊凡大公的表態,其他權貴才漸漸加入了遠征的行列。
之所以會這樣,始可汗和黑白子那充滿了誘惑性的遊說只是其中一個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伊凡大公年輕的時候,曾經到過大焱進行傳教。
他對始可汗的話沒有半分懷疑,因爲他親眼見過那個繁華的國家,那是一個土地上流着蜜和油的地方,那是上帝許諾的迦南美地。
伊凡大公已經不再年輕,他的頭髮已經變得稀疏,他的鷹鉤鼻頭也越來越大,越來越紅。
基輔羅斯人和維京人一個德性,他們極其好酒,長期酗酒會讓他們的鼻子發脹發紅,久而久之,變得越來越難看的鼻子,反而成爲了男人們的另一種“榮耀”。
因爲你的鼻子越大越紅,你喝過的酒就越多,而喜歡喝酒的男人,纔是真正的男人。
即便他們已經兩天沒有得到補給,對於三萬大軍的總指揮伊凡大公而言,並沒有太大的差別。
他坐在需要上百人才能拉動的戰車上,就像居住在一座移動的城堡,這是始可汗爲他親自設計和打造的禮物。
伊凡大公就在這座城堡裡頭享受行軍的旅程,他一直用銀器喝酒,即便是上好的葡萄酒,也是如此。
但始可汗卻送了他一隻拳頭大的夜光杯,晶瑩剔透,用這樣的杯子來喝葡萄酒,更能品嚐到葡萄美酒最醇正的風味。
他的桌上是最鮮嫩的牛肋排,是最甜美的水果,是各種精緻的糕點,以及各種各樣的瓊漿玉液。
這座城堡就像上帝開闢出來的樂園,行走在上帝的廢棄之地上,給人一種極其強烈的反差。
始可汗就坐在他的對面,這個男人並沒有太過放縱,雖然他的眼眸之中始終帶着不可一世的孤傲,但伊凡大公並沒有因此而感到不悅。
因爲如果不是始可汗的幫助,他也不可能將其他大公拉上這條“賊船”。
這些公爵們只要參加這次遠征,就將與他的利益捆綁在一起,遠征結束之後,他們就能夠圖謀更大的目標,甚至控制整個王朝!
伊凡大公是個信徒,即便是表面上的信徒,他內心深處也有着自己的信仰。
他相信人類是可以被改造的,這個世界是可以被改造的。
然而始可汗卻認爲,這個世界無論如何改造,都不可能更美好,想要達到最終的目的,只有破壞,將舊世界毀掉,而後建立新的秩序,這纔是真正的徹底的改革!
所有伊凡大公很明白,這一次遠征,對於基輔羅斯人而言,是入侵和掠奪,而對於始可汗來說,卻是毀滅和佔據!
他們不可能會留下來,最終留在那裡的,只能是始可汗,所以對於始可汗,伊凡大公始終保持着距離,也始終保持着敬畏。
這個男人的野心實在太大,並非一國一地,而是放眼整個世界,如此的高高在上!
他們舒適地在移動城堡裡頭躺着,身邊是風情萬種的基輔羅斯美人,高挑迷人,作風開放,充滿了野性和魅惑。
當他們聽到城堡外的歡呼,他們知道大軍已經抵達第一個補給據點了,於是他們舉杯慶祝了一番。
然而這種歡呼卻漸漸變了味,歡呼越來越巨大,變成了恐慌的驚叫,城堡外徹底亂了,整個城堡都顫抖了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
伊凡大公極其不悅地抱怨道,身邊的管家慌忙走出城堡,當他看到眼前這一幕之時,整個人都軟了下來。
那東昇的旭日照耀之下,撼動着大地脈搏的,是佔據了地平線的騎軍!
他們的鎧甲是黑色的,但在陽光的照耀下,卻閃耀着詭異的金光,因爲連他們的戰馬,也都披掛了全副戰甲!
“是重騎兵!是重騎兵!”
管家喃喃自語着,彷彿看到了上帝在發怒,降下了神罰,那一線潮頭一般衝鋒而來的重騎兵,實在太過讓人震撼!
他看着重騎兵衝入毫無防備的基輔羅斯大軍之中,輕易撕開人海,所過之處血染黃沙,那種徹底碾壓的畫面充滿了殘酷到了極點的暢快感,就好像用強有力的水龍,沖掉了玻璃上一層又一層的淤泥!
“嘭!”
他驚慌失措地跑回城堡之中,卻撞在了餐桌上,將桌上的金盃銀盞以及山珍海味全部都撞落到了地上!
“重騎兵?這漫漫大漠之中,哪來的重騎兵!”伊凡大公彷彿看到一個白癡一般看着那管家。
而始可汗和黑白子卻臉色大變,以最快地速度衝出了城堡!
他們看到了重騎兵軍團,而且第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大焱皇朝唯一一支重騎軍,白梃兵!
但他們與伊凡大公一般,在短短的那一瞬間,都以爲這是海市蜃樓一般的幻覺,因爲遠在數千裡之外的白梃兵,怎麼可能突然出現在這裡!
除非是天上的神仙動用了搬運仙術,否則他們怎麼可能出現在這裡!
始可汗和黑白子之所以選擇蒙古部族,之所以遲遲沒有發兵南下,所有的一切都是爲了矇蔽蘇牧和大焱,甚至於連党項人和女真人,都成爲了他們的煙霧彈。
可他們如何都想不到,蘇牧終究還是看穿了他們的意圖,竟然捨得讓大焱唯一的一支重騎,奔襲數千裡,跨越草原和大漠,來到這裡阻擊他們的大軍!
更讓他們想不到的是,楊可世的白梃兵竟然還能夠沉住氣,在大漠之中給他們打了個伏擊!
從重騎軍的衝鋒力度和軍隊的士氣來看,他們絕對是蓄謀已久的突襲,也就是說,他們早就應該抵達了這裡,一直在等候這個機會!
始可汗彷彿在一直在強調自己的與衆不同,無論是在女真部族,還是現在的基輔羅斯人,他都在毫不掩飾地彰顯自己的獨特。
就像在女真人部族之中,他成爲了大薩滿,建造了瓊樓一般,在基輔羅斯人這裡,他也建造了這座移動城堡,這多少有些好了傷疤忘了疼的意思。
楊可世的白梃兵衝鋒之時,就已經將這座城堡視爲最終的目標,當他們犁開一條條血肉之路,殺入基輔羅斯人的大軍之時,他們早已經抱着死志!
基輔羅斯人徹底傻了,誰都沒有想到,竟然會有一支如此恐怖的大軍從天而降,他們手無寸鐵,沒有任何防禦,就這麼承受着武裝到牙齒的白梃兵重騎的屠戮!
三萬人確實是個很大的數目,而楊可世的白梃兵在經歷了艱苦卓絕的行軍之後,人員減損也很嚴重,如今只剩下五千出頭。
五千對三萬,確實有些差距,但楊可世的白梃兵像堅韌鋒利的刀刃,而三萬沒有任何防禦的基輔羅斯人,只不過是一團砧板上的牛肉,僅此而已!
這是一場噩夢,對於剛剛出徵不久,躍躍欲試的基輔羅斯人而言,這絕對是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
他們是職業軍人,他們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但三萬人實在太多,他們的視野被前面的人遮擋,根本就看不到太多的東西,直到重騎兵衝開人羣,將他們踐踏成肉泥,很多人都沒能看清楚敵人的眼睛!
整個世界彷彿都被打亂了,楊可世的重騎兵來回衝突,這是他們最暢快的一場屠殺!
始可汗和伊凡大公經歷了短暫的震驚之後,終於醒悟過來,讓傳令兵吹響了防禦和反擊的號角!
他們擁有着人數優勢,他們是職業軍人,他們有着鐵血悍勇,他們很快就涌入到了據點之中,也只有據點才能夠阻擋楊可世的騎兵團。
這座巨大的移動城堡行動非常的緩慢,在楊可世的騎兵團沒能衝鋒過來之時,始可汗和伊凡大公就已經在護衛團的保護下,進入了據點之中。
據點中的民夫和扈從們亂糟糟一團,他們在尋找着各自的主人,想要將武器和盾牌送回到主人的身邊,然而在混亂之中,顯然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於是他們只能放棄尋找自家主人的想法,他們將武器送上前線,只要迎面而來的是戰士,便是他們的主人!
這種大公無私的覺悟,讓基輔羅斯戰士很快就拿到了武器和盾牌,雖然據點裡的人早已發生踐踏,敵人還未衝鋒進來,他們就已經踩死了不知多少同伴。
但這些職業軍人很快就抱團,形成了一個又一個攻防兼備的小團體,他們就像荷葉上的一粒粒水珠,不斷融合,不斷變大,最終形成小軍團,而後吸納着周圍的戰士,不斷擴大軍團和防禦圈子。
他們的軍人素質,也成爲了拯救他們的稻草,事實證明,即便楊可世佔據先機,也取得了極大的殺傷效果,但三萬職業軍人並非浪得虛名。
他們不是被三千女真人擊破的十幾萬遼人,更不是被兩萬女真人擊破的七十萬遼人,也不是被萬餘遼人擊破的十數萬大焱軍隊。
他們是戰鬥民族,他們是職業軍人萌芽和成型早起,最具代表性的一支支僱傭軍團,戰鬥就是他們的天職,他們比漢人和女真人等等,都更加明白戰鬥的真諦和奧義!
楊可世和白梃兵的弟兄們早已視死如歸,即便他們組建了防禦,那又如何?
衝鋒仍舊在繼續,屠戮仍舊在繼續,楊可世並沒有想過要來去如風,他要堅決執行蘇牧的作戰意圖,用最大的犧牲,換取敵人最大的傷亡!
大漠的烈日漸漸升上天穹,就像上天睜開了眼睛,充滿了冷漠和殘酷,沒有一絲憐憫。
而大地之上,屠戮仍舊在無情地繼續,這是楊可世的白梃兵有史以來,最暢快的一戰,也是最勝利的一戰,同樣是最後的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