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德妃是個合格的契丹人,卻不是一個合格的契丹貴族女子,在契丹貴族以學習漢人文化爲高貴風尚的大環境下,她對漢人的書畫詩詞和音律等並不感興趣。
對於漢人的文化,蕭德妃更不算了解,她反倒對大焱的江湖武林極其感興趣。
即便如此,她仍舊聽說過漢人的三十六計,雖然記得不算真切,但她隱約聽說過,三十六計裡有假道伐虢這一計。
所謂假道伐虢,典故出自於春秋戰國,彼時晉國意取虢國,大臣荀息想晉獻公建議,要用屈地出產的駿馬和垂棘出產的璧玉,向虞國借路。
晉獻公說這些駿馬和璧玉可都是我的寶貝,怎麼能送給虞國的人呢?
然而荀息卻說,虞國和虢國攻防聯盟,想要攻佔虢國,就必須先分化他們,讓他們無法相互依靠和支持,虞公拿了晉國的好處,自然要借路,等滅了虞國之後,咱們再回頭滅掉虞國,這些寶貝不就都回到咱們手裡了麼?現在送給他們,只不過將咱們的東西,暫時放在虞國罷了,就像放在外頭的庫房一樣安全。
晉獻公放心下來,就將這些東西都送給了虞公,虞公很是歡喜,於是晉國就在虞國和虢國之間製造衝突,繼續分化和離間他們,而後對虞公說,我們晉國跟虢國有仇,現在要借你們的路,讓大軍過去,滅掉虢國。
虞公得了晉國的好處,也只能答應,但虞國的官員卻反對,生怕晉國滅了虢國之後,會掉過頭來對付虞國。
虞公卻說,虢國太弱小了,我們又怎麼能交一個弱小的朋友,而去得罪晉國這樣強大的朋友?
於是晉國的大軍就通過了虞國,將虢國滅掉之後,甚至還將戰利品分給了虞公,虞公越是覺得自己當初的決定是正確的。
當晉國班師回朝之時,晉國大將裡克卻裝病,對虞公說自己沒有辦法領兵回國,想要暫時將大軍駐紮在虞國的京城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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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公得了戰利品,以爲自己與晉國已經是盟友,便沒有太多的懷疑,而且晉獻公過了幾天就帶領大軍前來,虞公甚至還親自出城迎接,他還帶着晉獻公一起去打獵,而裡克已經趁機將虞國的京城給攻佔了。
也就這樣,晉國又輕而易舉地將虞國給滅了。
蕭德妃或許對漢人的歷史典故不是很清楚,但她卻將蒙古和大焱都看得很清楚。
隱宗和蒙古部族所謂的借道,最終也會將她的後遼當成虞國,她雖然並不像虞公那樣短視和愚蠢,但她還是接受了隱宗和蒙古的提議。
因爲隱宗和蒙古沒有給駿馬和璧玉來誘惑他,而是用強大的形勢來壓迫她,如果她不同意借道,那麼西夏和女真聯合,即便有大焱的幫助,他們也能夠很快滅掉後遼。
而她答應了之後,西夏和女真果然放棄了地理位置上更接近的後遼上京,轉而對大焱展開了東西兩面的夾擊。
從這一點上來說,蕭德妃的決定是非常明智而正確的,因爲如今的後遼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強大的遼國,他們已經不再是戰場上的主角,大焱纔是。
然而現在,蘇牧卻給了她同樣的選擇,讓她借道給大焱的六萬大軍,讓他們去攻打蒙古!
這確實是個天大的難題。
如果蘇牧確實是爲了攻打蒙古,那麼將蒙古和隱宗都消滅之後,大焱和後遼最大的隱患將被去除,無論是後遼還是大焱,都將擁有勝利的機會。
畢竟隱宗和蒙古纔是聯合西夏和女真的牽頭人,只要將隱宗這個核心給消滅了,那麼三方聯盟將不攻自破,大焱和後遼如果能夠重新結盟,那麼這場危機就極有可能成功解除。
可如果蘇牧並非真的要攻打蒙古,而是利用借道的掩蓋,通過後遼的防線,六萬大軍就能夠從內部,一舉將後遼徹底打爛!
誠然,打爛了後遼,對於蘇牧,對於大焱來說,並沒有一丁點的好處,反而會將他們的國境線拓寬數倍,讓他們漏洞百出,更會極速消耗他們的國力,根本就是昏招之中的大昏招。
但誰敢冒這個險?
是相信蘇牧?還是相信大焱?
不,在這樣的情況下,無論是個人,還是一個國家,都不該輕易去相信。
畢竟這關係着整個後遼的生死存亡,即便心裡有着再肯定的判斷,想要做出決定,也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這就是蘇牧給蕭德妃出的難題,在這樣的節骨眼上,即便是蕭德妃,也不敢輕易做出決定。
如果蘇牧在上一次來上京之時,向蕭德妃提出這樣的建議,或許蕭德妃還會淡定一些。
可現在卻不一樣,現在蘇牧的六萬大軍就在上京城下,雙方已經劍拔弩張,情勢根本就容不得蕭德妃做出任何一點點錯誤的判斷。
人就是這樣,雖然明明知道很多的道理,可真正要履行,卻又很困難。
很多事情即便自己已經看得很清楚,又經過了成熟的權衡,可想要做出決定,又是另外一回事。
一切都因爲這個決定所帶來的後果實在太過嚴重,如果這個決定做錯了,只會讓你損失錢財或着別的一些東西,或許你也不會這般糾結。
可如果判斷錯誤,會害得整個帝國都要滅亡,那你還會果斷地做出決定嗎?
這個時候,蕭德妃作爲一個女人的劣勢終究還是暴露出來了。
如果是郭藥師這樣的人,或許根本就不需要太多的考慮,因爲他是能夠帝國來當籌碼進行豪賭的梟雄。
雖然蕭德妃在很多事情上都展現出了比男人還要更男人的風範,但說到底她也只是個女人。
這裡並沒有貶低女人的意思,而是說女人在很多大事上的考量和權衡,與男人有着很大的差別。
蕭德妃掌控了後遼之後,很多的舉措和政策,其實都是想要將後遼迅速壯大起來,她還是如同一個有些笨拙但確實想要持家有道的新媳婦。
朝臣和領主們都知道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情,否則以蕭德妃那雷厲風行的性子,根本就不會沉思這麼久,甚至沒有要將密信宣讀出來的意思。
朝堂上的氣氛很快就變得極其的壓抑,前列的惕隱和南北院樞密使,都想開口,然而見得蕭德妃那越發凝重的表情,終究還是閉了嘴。
蕭德妃知道事關重大,已經不是她一個人能夠做出決策,於是她輕嘆了一聲,將蘇牧的信,交由舍人,遞了下去。
當密信被宣讀出來之後,整個朝堂陷入了死寂,甚至於連小聲的議論都沒有。
他們或許會在心裡暗罵,相對於大焱的六萬大軍強行攻城,這封使信,更讓人抓狂!
如果他乾乾脆脆地攻打過來,契丹人會毫不猶豫奮起,死守自己的都城。
但蘇牧卻拋給了他們這樣一個難題!
如果答應蘇牧的要求,或許能夠避免一場大戰,而且就算蘇牧不能消滅蒙古和隱宗,最起碼也能夠消耗蒙古人的力量。
蒙古是個孱弱的種族,部落分散,又相互征戰,並不團結,難得聯合了蒙古各部,想要偷襲遼國的中京,卻被打得灰頭土臉,差點把所有的家底敗光。
如今他們捲土重來,即便有隱宗在背後支持,相信也不會太過強大,只要蘇牧的六萬大軍北上,跟蒙古人打一仗,那麼他們想要繼續南下,對後遼也沒有太大的威脅。
可以說,這樣對後遼的好處是非常巨大的,當然了,前提是,蘇牧是真的借道。
如果不是,那麼這個決定,就會直接導致後遼的滅亡,蘇牧會從內部擊破,將後遼徹底擊潰!
他們與蕭德妃一樣,對這些局勢分析都看得很透,又跟蕭德妃一樣,不敢輕易做出這樣的決定來。
此時蘇牧的想法其實已經不重要,因爲形勢所迫,根本就不是以蘇牧一人的好惡來決定,更不是蘇牧能夠肆意妄爲的。
他們並不缺判斷,他們缺的,只是做決定的勇氣。
就在所有人默不作聲之時,金殿上卻傳來了一個極其不屑的冷哼聲。
耶律淳並沒有看蕭德妃,而是向朝臣和領主們掃了一眼,充滿了挑釁。
直到此刻,這些金殿上的人才發現,他們從頭到尾,都忽略了一個人,一個最不該忽略的人!
雖然蕭德妃是實際掌權者,但無論是對外還是對內,耶律淳纔是名義上的國主!
按照血脈正統論,整個後遼仍舊不姓蕭,而姓耶律,蕭德妃和這些朝臣們不敢做出決定,雖然不願承認,但事實上都是因爲他們不是名正言順的帝國之主!
所有人都不覺得耶律淳能夠管理好這個國家,所有人都不相信他能夠帶領契丹人走向復興,跟不會認爲他有能力和魄力做出這樣的決定來。
因爲這麼久以來,耶律淳已經成爲了遼人的笑柄,他就是昏庸無能的代名詞!
可諷刺的是,能夠做出這個決定的,無論他們承認與否,最終都要交到耶律淳的手中!
這就更讓他們感到不安,因爲耶律淳無論從哪方面來看,都不足以判斷出時局的好壞,他甚至連後遼此時有多少兵力,賦稅能夠收上來多少,他都不清不楚,甚至一無所知。
讓這樣一個人,來做一個決定帝國命運的決定,誰能想象是怎樣的一個後果?
然而耶律淳站了起來,他掃了一眼堂下的袞袞諸公,冷哼了一聲,並沒有看蕭德妃,而是丟下了一句話。
“將兵線縮回上京,讓大焱軍隊繞道北上,反正烏古八部和敵烈部整日吵着要造反,他們如果要阻攔大焱的軍隊,就讓他們去打,一個個默不作聲,像什麼男人!”
耶律淳此言一出,朝堂上的人都驚呆了,他們本以爲會有人挺身而出,反對耶律淳,甚至以爲蕭德妃會開口否決。
但沒有人開口,就像他們第一次聽到密信一般,沒有人說話!
耶律淳朝韓世忠揮了揮手,居高臨下地說道:“回去告訴蘇牧,只要我耶律淳沒死,就不會有人能夠從背後傷到他,我契丹一族雖然沒落了,但骨氣還沒丟!”
韓世忠嘴角浮現笑意,第一次在大殿上行禮,用的是鄭重而肅穆的使節禮,這樣的禮節,他沒有對蕭德妃以及其他人任何一個人用過,因爲他們都不配。
他朝耶律淳說道:“來之前俺們宣帥說過,這個禮,是獻給耶律陛下的!”
耶律淳看着這個從入城到現在,甚至上一次陪着曹顧等人來使都不曾低頭的大焱猛將,那縱慾過度而發黑的眼眸,突然變得銳利,彷彿那草原上的雄鷹,俯瞰着曾經的大地。
只可惜,這種神色只是一閃而過,就像錯覺,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