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彌散着幽幽桃花香,春風習習醺人而欲醉,作陪的青樓佳人紅紅綠綠鶯鶯燕燕,或唱和詩文,或即興表演歌舞,衆多才子擊掌而和,時有佳作傳出,相互傳閱品鑑,將桃園詩會的氛圍逐漸推上**。
但若果仔細觀察,你會發現這些人總有些心不在焉,似乎有隻老鼠卡在喉間,吞不進又吐不出的感覺,這種感覺很微妙,但慢慢渲染開來,總是對整個詩會的氛圍造成一些不必要的影響。
造成這般效果的原因自不必言,李曼妙出去差不多有一個時辰了,眼看詩會的氣氛已經達到了頂點,她卻還未回來,諸人由不得暗自揣測起來。
倒是宋知晉和趙鸞兒,此時悠然自得地坐着,喝酒品茗,聽曲賞花,好不愜意。
蓋因適才宋知晉應景作詩,連陳公望都出言讚賞,一時間被傳爲佳作,今日桃園詩會,也算是出盡風頭,該當盡興而歸。
反正無論李曼妙能否請來蘇牧,他宋知晉都已是贏家,經過今日之事,蘇瑜應該知道趙家與宋家聯姻的意圖,本該是蘇瑜的接風宴,如今卻成了他宋知晉的揚名之時,這種事情,如何不讓人開懷?
“清夜坐蟾宮,月華照幽容,心念凡間人,灑下三千紅!”
“這宋家公子果真有些才華,此作當爲今日最佳了,過得幾日,說不定要傳唱開來了。”
“那趙鸞兒雖然性子開脫,但趙家的家底也是不薄,若兩家聯姻,今後蘇家的處境堪憂啊...”
“可聽說兩家的老人是有些情誼的,還不至於撕破臉皮吧?”
“哼,你且看着吧,聽說趙家傍上汴京的大人物了,那趙文裴補實缺之事,便是由宋家暗中伸以援手,半年多前,蘇家與宋家交惡,如今趙家想袖手旁觀是不可能的了。”
“那蘇牧再如何頑劣,也是個可憐人了,未婚妻被奪,家族又將遭遇打擊排擠,真是讓人唏噓啊...”
“他只懂吃喝玩樂,可憐個甚,我看該可憐的是蘇瑜,此子胸懷遠大,可惜要被這個不成器的胞弟給拖累了...若當初他不從商,想來今日也能夠與趙文裴那般高中了。”
衆人議論紛紛,雖然不敢高聲,但或多或少都會傳到蘇瑜的耳中,不過他並無太多情緒,照樣談笑風生,只是趙文裴感受得出來,他與這位至交好友之間,到底是多了一層隔閡了。
他內心裡輕嘆一聲,也不知今日的選擇是對是錯,家中長老們決定此事之前,他是極力反對的,並非因爲他看好蘇牧,而是因爲他看好蘇瑜,可宋家的插手,讓事情變成了這樣的態勢,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總而言之,他完全沒有宋知晉和趙鸞兒那種愉悅,這宋知晉在他眼中,連蘇牧都比不上,別人或許不清楚,趙文裴是知曉的,適才那首詩,不過是宋知晉買來的罷了。
此人睚眥必報,心胸狹窄,目光短淺,並非良人,奈何小妹被迷昏了頭腦,若蘇牧不曾歸回,撕毀了婚約也就罷了,可蘇牧已經回來,如今再做這樣的事情,趙家到底是理虧的一方,哪怕與宋家聯手,今後大展宏圖,說起來名聲還是不好聽的了。
在座諸位各懷心思,表面熱熱鬧鬧,實則貌合神離,也只有宋知晉這樣的人,還在洋洋得意,好好的一場接風詩會,便成了這等模樣,陳公望也是有些無言以對,腦子裡沒來由想起那捲餅的味道來,連自己都自嘲了一番。
而在下一刻,原本吵吵鬧鬧的場面,卻是詭異地瞬間安靜了下來,諸人翹首以待的李曼妙,終於回來了!
這位思凡樓的紅牌姑娘此時滿臉通紅,卻並非因爲心緒羞怯,也不是因爲覆了妝容,而是被大太陽悶出來的!
宋知晉見李曼妙身後無人,知曉蘇牧是不會來的了,當即興奮難當地站起身來,片刻纔回過神來,乾咳了一聲,故作鎮靜地緩步而來,將李曼妙迎入坐席,周圍的諸人紛紛將目光聚焦過來。
雖然明知蘇家敗局已定,但對於李曼妙遲遲不歸,他們還是很好奇的。
李曼妙本人也氣得不行,坐定了之後,也不顧儀態,將茶盅裡的涼茶一口飲盡,這才幽怨地朝蘇瑜看了一眼,不滿道:“蘇家少爺果然病的不輕,妾身在門外候了半個時辰,最終還是未能請動人家...”
衆人看着李曼妙那紅撲撲的臉蛋,也是於心不忍,竊竊之聲變得越來越大,頗有對蘇牧口誅筆伐之態勢。
宋知晉哈哈一笑,朗聲道:”無妨的,蘇賢弟不願前來,想是已經看開了,不願與我等凡夫俗子爲伍,便也不能強求了,總之宋某心意如此,結果如何,倒是無關緊要了。“
他如此一說,任是蘇瑜城府如何深沉,也忍受不住,朝陳公望和王錦綸拱手,面帶愧色地說道:“愚弟頑劣不教,蘇某以無顏駐留,諸位盡興吧...”
輕輕的嘆息,帶着重重的無奈,蘇瑜此舉,倒是讓人唏噓,諸人也不忍落井下石,倒是陳公望開口安慰道:“人各有志,令弟淡薄名聲,獨善其身,未嘗不是我等苦求不得的境界,亮之小友不必如此的...”
宋知晉見得蘇瑜俯首認栽,心裡早已吃了蜜一般甘甜,此時也假惺惺過來勸慰,頗爲大度的樣子,李曼妙靜下來之後,也覺得這事有些過分了,她畢竟是青樓女子,將蘇家得罪得太過了,今後也多有不便,於是從懷中取出那張紙來,朝趙鸞兒說道。
“哦,對了,蘇牧公子雖然未能親至,但託付了妾身,讓妾身將此物交予趙家小姐...”
衆人皆以爲熱鬧已經散去,此時聽說還有後續,紛紛將目光聚焦到了那薄薄的紙張上,蘇瑜眼前一亮,似乎看到了救星一般。
他素知弟弟的爲人,雖然看似輕浮,但爲人聰慧,他的貼身護衛已經提前回去報信,蘇牧又豈能毫無作爲?
只是這小小一張紙,對大局又有何改變?
趙鸞兒看了看李曼妙,又看了宋知晉一眼,見得宋知晉成竹在胸勝券在握的表情,也就安心下來,將紙張接了過去,可攤開一看,眉頭便皺了起來,而後又讀了一遍,卻是久久不能言語。
宋知晉疑竇頓生,將那紙張取了過來,讀了兩遍之後,臉色頓起怒容,身後等着看熱鬧的人已經忍耐不住,試探了一下,見宋知晉並無反應,便小聲地將紙張上的字跡唸了出來。
“這是一首詩了...嗯...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什麼?竟是一首詩作?”
“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雖然並無引經據典,言詞也直白通俗,但這意境嘛...見仁見智了...”
“不得不說這是一首極爲應景的佳作,既應了桃園的景,也應了今日之事啊...”
“就說嘛,人家爲何不來?那是知道了今日宋趙二家的事情了,好一個桃花依舊笑春風,感情人家根本就沒將婚約當一回事啊!”
詩詞賞析這種事,便與聽曲賞舞一般的道理,千百人看了,便有千百種觀感,若無今日之事,此詩說出來,也便是一首敘事的小詩。
去年在這裡見了一個妹子,跟桃花那麼漂亮,今年再來,沒見着妹子,但桃花還是那麼漂亮,好想那個妹子啊,也就這麼一個意思。
可發生了今天的事情之後,意思就有所不同了。
去年我跟你趙鸞兒感情是不錯的了,跟桃花一樣怒放,還奔着成親去了,今年我再回來,你就要毀了婚約,跟宋家小哥勾搭上了,雖然物是人非,但木有關係啊,老子還是像桃花一樣淡看這一切,你們成親什麼的,我半毛錢關心都不會有啊,所以根本就不屑來參加這個破詩會啦!
嗯,因爲有今日之事先入爲主,在場諸人解讀出來,大抵便是這個一個意思了。
宋知晉和趙鸞兒本覺着無論蘇牧來與不來,效果都是一般無二,總之最終的結局,是對蘇牧,對蘇瑜,對蘇家,造成成噸的羞辱傷害。
結果人家確實沒來,但來了一首詩,這詩作放在平常,也絕計是一首佳作,加上應了今日之事,更是讓人回味長久。
人家早已看破了你們那點貓膩,而且根本就不把你趙鸞兒放在眼中,你要跟誰成親,對我蘇牧來說,根本就是無足輕重的一件事,我不來,不是因爲害怕你們羞辱我,而是根本看不上你們的羞辱!
這就等同於雙方對弈,宋知晉和趙鸞兒走出了一步必殺的妙棋,造成了如何都無法破解的死局,然而蘇牧卻直接將棋盤給掀了,根本就沒將這勝負放在眼中!
陳公望等人咀嚼着這首詩,想象能力發揮到了極致,不得不說,文人的腦補能力,絕對是天下無雙的,這才片刻時間,這首詩早已傳遍了宴席,而諸人再看宋知晉和趙鸞兒,眼色就有所不同了。
“呵呵,我這弟弟,才華還是有一些的...呵呵...”蘇瑜想笑,但忍住了。
雖然這首詩一出來,也算是正式宣告,蘇家與趙家那點情分,到今日算是徹底沒有了,但如此揚眉吐氣,就算今後的日子再艱辛,蘇瑜也覺得,值了啦!
此時的蘇府之中,蘇牧靜靜地站在小樓上,雙手壓在欄杆上,目光遙遙望着遠方,而後居高臨下地看着整座府邸,輕聲對自己說道。
“嗯,以後要努力一點啦騷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