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往北,便越是寒冷,雪大如拳,放肆地落下,壓得營帳都彎了腰。
營帳內的火盆熊熊燃燒着,煙霧便要往營帳的天窗衝,卻又被大雪壓下來,彼此在天窗附近相互推搡,彷彿一片雲,停在了天窗周遭。
巫花容一路跟着上來,想要隱藏蹤跡,其實並沒有想象之中那麼容易。
且不說大焱禁軍今時不同往日,軍律嚴厲整肅,單說蘇牧身邊除了孫金臺,還有不聞不問和郭京劉無忌,巫花容想要接近並不容易。
以她的脾性,也不想跟蘇牧服軟,主動揭露身份又怕給蘇牧帶來麻煩,畢竟如今蘇牧已經是主帥,她一個小女子,跟在身邊多少會讓人說閒話。
如果不是种師道死在幽州城門前,若非蘇牧揹着种師道十里看幽州,她的內心被深深震撼,說不得她也只是默默跟着,直接跟到大定府去見爺爺曹顧。
當然了,如果她全然是爲了看曹顧,也沒必要跟在蘇牧的身邊,只是蘇牧完全沉浸在雅綰兒和扈三娘懷孕的喜悅當中,根本就對她巫花容愛理不理,甚至對觀音奴都比自己上心。
這讓巫花容感到非常的怨恨,雖然她一直在壞蘇牧的好事,但這一路的見聞,也使得她對蘇牧多有改觀,在加上先前二人在荒島上那段旖旎經歷。
蘇牧和雅綰兒扈三娘等人的親暱場景,都會讓巫花容想起那一段親密的秘密場景,在她的心裡,蘇牧的形象也在發生着巨大的轉變。
她仍舊討厭蘇牧,但這種討厭,已經不再是以前那種,雖然她自己並沒有發覺,但確實已經變了味。
在她的內心深處,跟着蘇牧北上,其實更主要的原因,竟然是因爲這是蘇牧第一次...沒有女人陪在身邊!
或許這也是她接近蘇牧的最主要原因,雖然她並不知道接近蘇牧能做些什麼,或者說蘇牧需不需奧她跟在身邊,但她還是覺得,蘇牧的身邊跟着一個女人,總是好的...
這一路風雪,也是夠她受,在蘇牧的營帳裡吃了些熱食之後,蘇牧便讓她縮進被窩先歇息,巫花容初時有些抗拒,但想了想,自己在這軍營裡頭也沒個落腳處,見得蘇牧的鋪蓋都是厚實溫暖又綿軟的皮毛,頓時倦意襲來,也就妥協了。
她本以爲有蘇牧在場,自己會睡得不踏實,甚至無法輕易入睡,可躺下去才知道,這一閉上眼睛,她就甜美之極地睡着了。
巫花容雖然有時候會太過任性,甚至險些壞了大事,但對於這個小丫頭,蘇牧心裡實在恨不起來,一想起烈火島上那一幕幕,再想想巫花容的成長環境以及遭遇,他的心也就軟了下來。
如今的蘇牧並沒有什麼兒女私情的旖旎念頭,他只是想好好珍惜這次機會,打贏這場仗!
收拾了情緒之後,蘇牧終於開始投入戰略的考量,開始結合党項、蒙古和女真的情報,在根據白日裡的軍議,嘗試着做些推演。
由於多方面參戰,變數也相當的大,變化也多,在加上隱宗有着太多的未知數,蘇牧也沒有太確切的結論,一直到了下半夜,才定下一個雛形來。
他是個極其容易投入的人,一旦進入到數據的處理和推演,就會進入忘我的狀態。
可這也給他帶來了極大的危機!
孫金臺畢竟年老了,精神不濟,早早就歇息去了,不聞不問兩位就像鐵人,不止不聞不問,還不眠不休,不過外頭大雪封天,他們也住進了蘇牧隔壁的帳篷裡頭。
倒是郭京和劉無忌這兩位,竟然比不聞不問還要陰沉,還要神出鬼沒!
眼看着即將天亮,這是夜裡最黑暗的一段時期,即便有大雪映照,營區的火盆已經小了下來,周遭影影綽綽,在大雪裡頭很難分辨人影。
此時十數道身影從外營的轅門走了進來,藉着道旁的火盆,以及營區中間的火堆,能夠看到他們穿着甲衣,應該是夜裡巡視的監督隊。
然而當他們接近中軍大營之時,這十幾人卻突然往蘇牧的營房走了過來!
這十幾個甲士見得蘇牧營房內外竟然沒有親兵團護衛,也是有些驚訝,便留了兩個人下來,在蘇牧的營房外頭警戒。
又過了小半柱香,這些甲士似乎還不放心,便又折了回來,與留守的兩人目光交流了一番,便散落到蘇牧營房的四處。
蘇牧對營外的一切並沒有太多察覺,雖然沒有親兵團護衛,但他知道不聞不問和郭京劉無忌一直在暗中關注着,自己也安心了下來。
這些甲士的動靜沒有驚擾蘇牧,卻把警覺如鼠的不聞不問給驚醒了!
不聞和不問和尚悄無聲息地掀開帳篷的一角,手掌輕輕壓在刀匣之上,直到一炷香時間過去,大雪將這些甲士遮掩得如同雪人一般,他們才安心下來。
然而正當他們放鬆警惕的這一瞬間,數道黑影卻四面八方殺向他們的帳篷!
“嗤啦!”
並不算很大的帳篷被瞬間撕成碎片,不聞和不問頓時暴露在大雪之中!
但見得六名黑衣刺客將不聞和不問的去路全部封鎖,竟然無一不是高手!
“糟糕!”不聞和不問猛然睜大雙眸,但見得蘇牧營房外頭那十幾名甲士在同一時間啓動,紛紛抽出兵刃,合圍着殺入了蘇牧的營房!
“刺客!”
蘇牧營房距離外柵還有十幾步的距離,便是親兵都無法進入外柵,只能留在外頭警戒。
這十幾名甲士直接撞破外柵的木條,包餃子一般朝蘇牧營房疾奔而來!
這邊的不聞和不問已經開始與刺客交手,這六名刺客便丟入一些大型宗派,都足以堪稱高手,一上來就是六人聯手,然而赤手空拳的不聞和不問卻沒有太多的震動。
他們背起刀匣,開始突圍!
自打孫金臺從大相國寺將他們帶出來之後,不聞和不問便沒有展露過身手,此時面對六名頂尖刺客的圍攻,他們卻全無懼色,不聞將刀匣揹負身上,不問已經開始出拳!
這些刺客無疑是貼身刺殺的高手,所用兵刃都是峨嵋刺與短小鋒銳的雙刃,也有人動用指虎之類的奇異兵刃,如何看都是短兵相接的架勢!
不問面無表情,一拳轟出去,迎頭一名刺客不怒反喜,不退反進,緊握鐵拳,那淬了劇毒的指虎便砸向了不問的門面,竟然徹底放棄防禦,都是些不求保命,只求刺殺的亡命徒,所用都是玉石俱焚的死士套路!
然而讓刺客驚愕不已的是,受襲的不問竟然也放棄防禦,一拳轟向那刺客肚腹,卻只是將頭一偏,肩頭硬生生迎向了刺客的指虎!
“喀嚓!”
“嘭!”
不問的拳頭轟在刺客肚腹的同時,刺客的指虎也成功砸在了他的肩窩上!
肩窩上乃是鎖骨,這是所有武者都需要防備的破綻和軟肋,畢竟鎖骨很脆弱,這個部位又不容易鍛鍊,即便是金鐘罩這類的強硬外家功夫,也很難練到鎖骨這個部位!
然而讓人驚駭的是,那精鐵所鑄的指虎重擊之下,刺客的右手竟然當中折斷,如同打在了鋼鐵牆壁之上那般!
鋒銳的指虎將不問的衣物刺破,火光之中,大雪映照之下,不問的皮肉竟然隱約折射出金屬的光澤!
那並非貼身內甲的光澤,而是不問的肉身散發出來的古銅接近暗金之色!
反觀不問的這一拳,一拳將刺客的肚腸內臟全數震爛,直接搗碎了對方的脊柱!
當刺客如同爛沙包一般被打飛出去之時,前頭揹負刀匣的不聞也已經雷霆出手!
這兩名死士本以爲勝券在握,沒想到不聞和不問這兩個大和尚竟然如此強硬!
而蘇牧營房外頭那十幾名死士也露出猙獰的爪牙,他們步調統一,甚至於氣息都在同一頻率!
眼看着他們就要接近蘇牧的營房,那四面火盆突然轟一聲炸開,木炭和火星四處濺射,那些個死士也是紛紛遮擋!
然而當他們再度睜開眼睛之時,卻發現他們的前面出現了十數名身披道袍,內襯符甲的怪人!
是六丁六甲神符兵!
這些六丁六甲神符兵乃是郭京和劉無忌最爲倚仗的衛隊,是真正保衛當今天子的影子衛隊!
這些死士顯然也是做過功課,當即揮舞着兵刃就涌了上來!
雙方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彷彿他們都是啞巴,他們的宿命只是殺人,或者被別人殺死!
火盆被踢翻的動靜終於驚醒了工作中的蘇牧,以及熟睡中的巫花容!
巫花容擁有着野獸一般的天生直覺,若非這些天太過睏倦,而且天寒地凍,她沒辦法將蠱蟲放出來警戒,說不得她比不聞不問還要更早發現危險。
此時她從被窩裡彈起,暗暗咬破舌尖,就要放出蠱蟲,然而蘇牧卻擡手,朝她輕輕壓了一壓。
外頭的廝殺聲很是輕微,無論是對方的死士刺客,還是六丁六甲神符兵,都是一擊斃命的手段,絕無糾糾纏纏的僵持廝殺!
蘇牧仔細傾聽着外頭的動靜,之所以沒有急着出手,是因爲他知道刺客們絕非表面這麼簡單,若他貿然出動,勢必會中計。
或許是蘇牧想太多,又或許是他天生謹慎,無論如何,這一刻的遲緩,終究還是救了他一命。
他剛要拉開營簾,遙遙裡便傳來破空之聲!
早有準備的蘇牧如鷂子翻身一般閃過,一根笛子粗的箭矢便射入帳篷,厚重的帳篷竟然無法阻擋那箭矢一星半點!
“神臂弓!”
神臂弓乃是大焱,甚至是整個華夏曆史上軍械的奇蹟,神臂弓的力量極大,需要用腳踏和雙手拖拉的方式來上弦,說到上弦,是的,神臂弓並非弓,而是弩,一種單兵使用的勁弩!
雖然後世的一些朝代也出現了很多天才,雖然也得到過神臂弓的圖紙,但明明有圖紙,後世卻再也無人能夠複製出神臂弓來,便如同諸葛連弩一般神奇又神秘。
這也使得有些後世之人認爲,神臂弓只不過是以訛傳訛,並非真實存在。
據史料記載,神臂弓的有效射程達到驚人的三百二十步,也就相當於五百多米!
要知道,後世天朝常規裝備的54手槍,其有效殺傷射程也不過五十米而已!
若非蘇牧謹慎一些,遲滯了一時半刻,此時他早已被神臂弓釘在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