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劉光世將軍情傳遞回來之時,蘇牧並沒有像兄長蘇瑜那般吃驚,因爲他已經見過元泰,與老君館的高手們有過死拼。
他已經知道了隱宗在今次叛亂之中的角色定位,他也知道諸多叛軍能夠聯合起來,皆賴隱宗暗中籌劃之功,這場叛亂已經變了味道。
如今侍衛司已經基本肅清,剩下的手尾也在不斷暗中清除,侍衛司這九千多人馬,已經可堪大用,而辛興宗的北伐軍氣勢正盛,正當士氣的高點。
劉光世的先鋒軍剛剛拿下一場大勝,在浚州將張迪打得滿地找牙,軍威大漲。
所有的這一切都在表明一個不錯的局面,討伐平叛的大軍人心士氣均可用!
收到軍報之後,辛興宗就親自來到了蘇牧的養傷之處問計,並未單純顧及蘇牧在北方戰場的威信,以及侍衛司統制的官位,而是因爲樑師成也在這裡,即便不尊重蘇牧,也要給這位大宦官面子。
賊軍雖然聲勢浩大,直指大名府,但平叛大軍也是士氣高漲,這一仗正是要向天下人宣告,北伐軍不僅僅能夠在外頭收復失地,同樣能夠在內陸耀武揚威,不僅僅能夠保家衛國,還能夠平定天下!
對於這件事,蘇牧也做過仔細的考量。
平叛軍雖然有差不多十萬人,軍心士氣又可用,但如果此時馳援大名府,便只能被動守城,面對二十萬叛軍的打壓。
如果要主動出城擊賊,那勢必要分兵,分兵就會變得弱勢,而如果龜縮在大名府之中,就要被叛軍包圍,這就是人數差距帶來的必然結果。
在這樣的情況下,倒不如讓叛軍先把大名府給圍了,平叛大軍再從叛軍的屁股後面發動攻擊,一舉擊潰叛軍!
可這樣做也有着極大的風險,必須要考慮到大名府的具體情況。
如果大名府無法承受二十萬叛軍的圍攻,在短時間之內就陷落,二十萬叛軍佔據了大名府,平叛軍面對的就不再是叛軍的屁股,而是將身子屁股都縮進大名府,卻將矛頭露出來的叛軍!
這樣一來平叛大軍就從偷襲後軍變成了強行攻城,十萬大軍不去正面攻擊叛軍,卻又要在人數差距上的劣勢,主動攻城,這就是昏招了。
再者,平叛大軍士氣高漲,正是尋求決戰的最佳時刻,卻要硬生生將這股士氣壓制下來,對軍士們的信心是極大的打擊。
在這一點上,辛興宗和劉光世其實都主戰,而蘇牧則認爲大名府有蘇瑜和李綱,還有王黼,不至於太快陷落,與其主動接戰,不如抄其後路。
之所以做出這樣的決策,是因爲蘇牧很清楚李綱的守城能力,雖然只是文官,但李綱可是後來歷史上東京保衛戰的最主要功臣之一,死守汴京城,無人能及!
而王黼則是個擁有着真正才能的內政人才,蘇牧並不相信大難臨頭了,王黼還想着搞小動作,只要他真心出力,大名府內部的供給和穩定根本就不是問題。
再者,王黼雖然是典型有才無德型官員,但他在大名府境內有着極大的威望,蘇瑜的賑災和治河所受到的阻力,大部分都來自於當地的大地主。
這些大地主便是以王黼馬首是瞻,眼下大名府即將要受到叛軍的圍攻,覆巢之下無完卵,這些大地主自然不可能坐視家園被踐踏,只要他們肯出力,大名府絕對是安枕無憂的。
這種種考量下來,大名府能夠守住的機率也就直線飆升了。
只要大名府不會一下就陷落,那麼平叛大軍隨後趕來,從後方攻打叛軍,事情就會像蘇牧預計的那樣去發展了。
即便如此,辛興宗和劉光世仍舊認爲,十萬平叛軍士氣高漲,軍心穩定,裝備精良,又養精蓄銳了這麼長時間,一直憋着一口惡氣,完全擁有與二十萬叛軍決一死戰的條件,沒必要遮遮掩掩,採用這種丟人的迂迴戰術。
而蘇牧也將這種戰略的種種好處和考量都說了出來,雙方一時間也產生了分歧。
這並非辛興宗和劉光世不尊重蘇牧,他們自然清楚蘇牧在北地戰場的功勳,也知曉這是蘇牧的長處。
但災情如水火,軍情更是拖延不得,明明可以正面碾壓,爲何不打出氣勢來,卻要如此小心謹慎?
事實上蘇牧是在擔心,擔憂局勢並不像明面上這麼清朗,隱宗既然能夠控制張迪楊天王等人,自然也會控制其他的叛軍首領,若圍攻大名府只是幌子,給平叛大軍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那麼事情就不是那麼簡單的了。
辛興宗和劉光世並不清楚隱宗的底細,所以纔會單純地認爲這二十萬大軍就是叛軍最後的家底。
但蘇牧很清楚隱宗的實力,此次圍攻大名府實在來得太突然,若說隱宗沒有在背後搞鬼,那是打死了都不信的。
既然隱宗已經入局,自然不會只有攻打大名府這麼一招,最大的可能就是利用這二十萬叛軍來當誘餌,利用正面戰場來消磨平叛大軍的兵力,真正的決勝力量卻隱藏在幕後!
河北京東地域的叛軍四處蜂起,除了張迪高託山楊天王等人,還有徐進、李太子和劉大郎等諸多叛軍,勢力同樣不可小覷。
既然隱宗能夠籠絡張迪高託山楊天王,那麼李太子等人,自然也極有可能早早就被隱宗收服。
無論河北災情如何嚴重,突然冒出這麼多叛軍勢力,早就不是正常狀況,說不得這些人敢站出來造反,就是隱宗給了他們底氣,甚至於從一開始就是隱宗的人在籌劃,也就是說,說有的叛亂,說不定都是隱宗挑起的!
再者,李太子等人的叛軍在大名府的外圍,一直沒有太大的響動,能夠置身事外,坐山觀虎鬥。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當平叛軍與張迪等部正面交戰之時,就要輪到李太子等人的叛軍,來攻打辛興宗平叛軍的後方了!
這纔是蘇牧真正擔心的問題所在。
或許辛興宗和劉光世能夠看到李太子等人的威脅,但李太子等人從反叛之初就不動聲色,也沒鬧騰出太大的麻煩來,所以他們有沒有正視這種威脅,或者說有沒有將李太子等人當成一種威脅,就是辛興宗和劉光世需要考慮的問題了。
而目前的情況是,辛興宗和劉光世顯然沒有將李太子等人當成一回事兒。
在他們看來,平叛軍的班底都是凱旋而歸的北伐軍,無論是戰力還是士氣,都處於巔峰狀態,這樣的軍隊如果不能主動尋求決戰,那這場平叛根本就是個笑話。
他們不止要打,還要延續北伐大軍不敗的神話,讓所有人都看到他們在北方戰場的功績!
而蘇牧不僅僅要考慮張迪高託山楊天王等人背後站着的隱宗,還要考慮隱宗操控的其他勢力,諸如李太子等諸多叛軍勢力。
而且北伐軍的軍功太盛,已經引起了文官集團的牴觸,這是違背太祖的治國綱要的。
太祖是黃袍加身開的國,爲了避免黃袍再加到別人的身上,所以建國之後就拼命遏制武將的權力,這纔有了杯酒釋兵權的經典。
長久以來,太祖的這一鐵律從未被打破,而太宗從太祖的手中奪過帝國的掌控權,對武將更加的忌憚,便不斷提高文官的地位,可以說大焱文人的春天,正是從太宗的手上發揚光大,到了真宗仁宗達到頂點。
這數個朝代延續下來,到了趙劼這一輩,文官集團早已徹底碾壓武將集團,讓武將們徹底擡不起頭來。
可文官們認爲早已習慣了打壓的武將們,卻因爲一場北伐重新擡起了頭來,這不僅僅是文官集團的忌憚,也是官家最爲忌憚的一件事情。
如果辛興宗和劉光世真的一舉擊敗了叛軍,或許真的能夠收穫赫赫軍功,但也給武將集團帶來致命的威脅,不是來自於叛軍,而是來自於文官集團和當今官家!
所以無論從軍事還是從政治方面考量,蘇牧的決策都算是穩妥的,只是辛興宗和劉光世無法看到蘇牧能夠看到的東西罷了。
雖然有分歧,但辛興宗和劉光世作爲平叛軍的正副總管,而蘇牧在平叛之中只是配角,他只是侍衛司的統制,在大戰略上只能是建議,而無法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辛興宗與劉光世對他的個人崇拜,自然不能影響到大的戰局,如果因爲他們對蘇牧的個人崇拜,而將決定權交給蘇牧,那纔是真正的兒戲。
而且樑師成也站在辛興宗和劉光世這邊,他是官家的親信,他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讓蘇牧來掌控着一切,雖然他明知道蘇牧來掌舵會更加的安穩。
試想一下,如果讓蘇牧來引領整個平叛軍,再讓他拿下一場大功,那麼他將贏得更高的威望,整個平叛軍都會對蘇牧俯首帖耳,到時候蘇牧必將成爲對官家最具威脅的一個武將,加上蘇牧先前建立下來的勢力,他樑師成又如何再壓制蘇牧?
所以無論從明面還是從暗裡,他都不能再讓蘇牧插手平叛軍的事情。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蘇牧已經知道,自己的策略是不可能被採用的了。
辛興宗和劉光世果然下了決策,平叛大軍即日起拔營繼續北上,與張迪高託山部的賊軍進行決戰!
按說蘇牧統制的一萬侍衛司也該當接受辛興宗和劉光世的節制,但爲了保險起見,蘇牧堅持要求留下這一萬侍衛司充當後援,防止叛軍還有別的陰謀。
畢竟不能將所有雞蛋都裝在一個籃子裡面,辛興宗和劉光世雖然對蘇牧的小心謹慎多有不滿,但想了想還是決定同意蘇牧的請求。
一萬侍衛司禁軍的戰力自然不可小覷,但他們還有十萬大軍,如果蘇牧的禁軍不加入,這場大戰的所有戰果,都將是他和劉光世的。
對平叛大軍有着絕對自信的他們,也就沒有了異議,樑師成雖然能夠感受到蘇牧的不滿,但見得蘇牧做出了讓步,也就不再強求。
於是,辛興宗和劉光世的平叛軍北上,而蘇牧的侍衛司人馬則留了下來,辛興宗和劉光世,終究還是要跟蘇牧分道揚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