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無論是完顏阿骨打,還是隱宗宗主,他們的怒火都是讓人恐懼的。
從完顏宗弼被斬於遼陽府之後,短短十幾天的時間,二萬女真騎軍已經一路橫掃,大遼國沿途守軍沒有半點有效的抵抗,反而被女真的金兵築起一座又一座人頭京觀。
金國人並不擅長政務管理,對人力資源的利用也極其原始,可在他們背後撐腰的隱宗,卻發揮了極致的作用。
每攻陷一處城池,總有隱宗的人出面,快速消化着該地域的人口資源,他們選拔本地耆老,任用原來的漢人官員,很快就能夠將這些地區變成真正臣服的領地,作爲他們的大後方,爲前軍提供源源不斷的補給。
若沒有隱宗的支持,即便女真人再勇猛,每攻陷一處地方就要留下一批守軍和一批官員,他們這二萬餘人根本就不夠用,更不用說起事之初只有區區的二千五百人了。
再說了,女真人佔據了領地之後,也只懂得掠劫屠殺,男人當炮灰來用,女人當牲口來用,根本無法利用這些地區最寶貴的人力資源。
由此可以看出,隱宗宗主的目光是多麼的狠辣,這些女真人悍勇無比,卻對管理人才具有着極大的需求,以至於宗主能夠隨意安插隱宗的人,用於統治女真人的領地。
可以這麼說,起事至今,大金國的軍權大部分落在完顏阿骨打的手裡頭,可攻陷和佔領的那些領地,卻在隱宗的統治之下。
當完顏阿骨打即將對龍化州動兵之時,甄五臣早已將巫花容送回到了幽州,回到了曹顧的身邊,雖然這丫頭一直喊着要回去找蘇牧。
甄五臣將血玉蟠龍佩交給了張憲,並將蘇牧的囑咐都告之了張憲,這倒是讓張憲有些爲難了。
他找來岳飛等人,毫不隱瞞蘇牧的策略,諸人聽了也是大皺眉頭。
“蕭幹如今擁兵自重,背靠居庸關,他早有自立爲王之心,即便知曉金國人攻打臨潢府,應該也不太可能回防,耶律大石大敗了一場之後,已經輸給蕭幹太多,恨不得削弱蕭乾的力量,他回去只能是自討苦吃…”
神機軍師朱武沉吟了片刻,率先開口道,他所言也確是事實,蕭幹如今大力發展自己的勢力,麾下已經聚集了近乎十萬人的大軍,他還憑藉着自己的身份和威懾力,收服了遼國境內包括奚族人在內的諸多少數部族,頗有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的意思。
在這樣的當口,想讓他回去與耶律大石一同抵擋女真大軍,實是有些不太可能。
前番他之所以救下耶律大石,不願看着遼國分崩離析,那是因爲他的力量還不足以讓他自立門戶。
如今他已經擁有了足夠的資本,又帶兵在外,還巴不得女真大軍攪亂局勢,他已經擁有了梟雄的本錢,就等着女真人制造亂世,否則他也沒有太好的藉口從遼國分離出來
。
蘇牧的意思很明確,遼國人雖然日暮西山,但還是有着不小的底蘊,金國的女真人迅猛崛起,勢頭不可阻擋,雙方大戰一觸即發,正是大焱黃雀在後,坐山觀虎鬥的最佳時機。
問題就在於,童貫等人收下幽州之後,朝廷方面遲遲不見決策,他們也不敢妄動,若率領大軍北上摻和遼金之戰,難免會被蕭幹襲了後路,若丟了幽州等地,所有的所謂千古奇功,也就將付之一炬,再無存在的可能。
再者,據朝堂那邊的消息,今次官家封賞下來,童貫極有可能會受封郡王,距離他異姓封王只有一步之遙,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還會冒險激進嗎?
即便他們不出兵北上,遼國與金國大戰一場之後,雙方你死我活,必定元氣大傷,收復燕雲十六州也只不過是時間問題,在許多人看來,這已經是上天對大焱皇朝的最好恩賜,還有必要去冒險在遼金兩國大戰之中插上一腿嗎?
也難怪蘇牧沒有讓甄五臣直接帶着玉佩找童貫,而是將難題丟給了張憲。
岳飛和韓世忠等人聽說蘇牧在遼陽府大鬧了一場,非但安全離開,還拼死殺了完顏宗弼,一個個也是震撼不已。
可聽說安茹親王戰死之後,諸人也是心裡發堵,若不是安茹親王帶着一百馬穆魯克奴隸兵充當教習團,又哪來他們今日的成就?
而蘇牧爲了保全幽州,再一次冒險往上京臨潢府而去,將金國的禍水東引,也讓諸人心潮激盪,甚至他們竊竊以爲,即便官家要封王,也應該封蘇牧,而不應該封童貫。
當然了,他們早已不是初入軍營的愣頭青雛兒,這些話也只能爛在肚子裡。
無論是爲了北伐大業,還是爲了蘇牧,今次都必須說服童貫率領大軍北上,這已經是毋庸置疑的決定了。
張憲考慮了良久,這才帶着蟠龍佩,到中軍大營去求見曹顧。
他只是破牙營的虞侯,按說想要見到童貫並不容易,但有這塊官家的玉佩在手,童貫也不敢不見,但爲求穩妥,他還是決定先說服曹顧和种師道。
只要得到這兩位的認同,即便童貫不答應,這兩位聯合起來給童貫施壓,自己再進行遊說,事情也就容易得多。
事實證明,史書上對張憲的評判並沒有錯,這位未來岳家軍的頂樑柱,岳飛的死忠弟兄,果然沒有讓蘇牧失望。
他就像蒙塵的明珠,他的智慧和勇武並不比其他名將要弱哪怕一丁點,他缺少的,只是一個能夠看到他的優點,能夠賞識他的人,而蘇牧毫無疑問成爲了將張憲的潛能挖掘出來的那個人。
曹顧早就聽巫花容說過這一路的歷程,心裡也是久久無法平靜,他不得不承認,這確實是大焱的最好機會。
若這件事辦成了,非但能夠收復燕雲,說不得還能夠趁機滅了遼國
!
如果說收復幽州是百世之功,那麼收復燕雲十六州便是千古奇功,而能讓遼國滅亡,這該是萬世不滅的無上功勳,漫說童貫封王,便是他們北伐軍的首腦們一個個封王,又有何難!
人啊,不怕沒能力,就怕沒夢想,不怕不敢做,就怕不敢想。
當這種想法出現在曹顧的心裡,就再難驅散,他已經老了,對官場名利權勢其實並不太熱衷了,反正曹家靠着吃老本,也能夠承襲延續下去。
可這畢竟是異姓封王的千古大功勞,這是足以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壯舉,即便他的心已經如同古井不波,仍舊要激起千層浪花來了。
於是他便將种師道找了過來,兩人進行了一番密議。
相對於童貫,曹顧其實更欣賞老種,因爲他是顯宗的人,很清楚蘇牧的底細,而种師道在對待北方戰局的態度上,與蘇牧有着極其相似的看法。
童貫和其他人都只是盯着燕雲十六州,能夠收復幽州,便開始有些洋洋得意,可种師道的目光,始終與蘇牧保持着一致。
他們的目光越過燕雲十六州,越過長城,看到了東北角白山黑水的那個迅猛崛起的遊牧部族。
而事實不斷證明,他們的眼光是多麼的毒辣,金國的創建,女真大軍的飛速崛起,一個個不敗的神話傳來,所有的這一切都在說明,金人確實比遼人,還要可怕!
當兩位老人在秘密商議的當口,張憲帶着蘇牧的指示和那塊蟠龍佩,來到了他們的面前。
他們驚喜於蘇牧的未卜先知,驚喜於蘇牧敢於深入虎穴,更佩服蘇牧爲大局着想的犧牲精神。
在北伐軍爲岳飛等人佔領莫州雄州而彈冠之時,蘇牧已經向童貫借兵,打算往幽州走一遭。
而他被迫勸降涿州常勝軍,所有人都在慶祝之時,他已經率領着岳飛等人,來到了幽州。
當所有人爲攻陷幽州而洋洋得意,拼命爭搶軍功之時,他已經率先將平州拿下,還大敗蕭幹,送了楊可世一場大功勞。
本以爲平州已經是極限,他又潛入到遼陽府,可謂千里奔襲,帶着爲數不多的常勝軍和繡衣指使軍,竟然虎口奪食,將完顏阿骨打的四子,女真大將完顏宗弼給殺了!
這個年輕人每一次都走在他們的前頭,在他的面前,北伐軍就像一頭笨重的老牛,保守迂腐,不思進取,雖然不情不願,但蘇牧每一次都強行拉住了這老牛的繮繩,牽着畏首畏尾的老牛,與前面的虎狼對抗着。
种師道一開始並不太贊同蘇牧的做法,雖然蘇牧與他一樣,都看到了不遠未來最大的威脅在東北方,但蘇牧的做法太過激進,而种師道素來以穩重著稱。
他就像是大焱軍隊的定海神針,而蘇牧卻是跳來跳去,敢於大鬧天宮的那隻猴子,處世理念的差異,也讓种師道對蘇牧始終抱着審視的態度
。
而現在,這位老西軍的統領,終於長嘆了一聲,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蘇牧,或許就是那個能夠讓大焱重新站起來的人吧。
他從未想到過,一個人憑藉着一己之力,能夠做到翻雲覆雨的事情,他是一軍統帥,但他也明白,自己能夠下達命令,但最終成事的,還是要依靠麾下成千上萬的士卒。
但蘇牧每一次都身先士卒,已經將他們這些老傢伙遠遠甩在了身後。
他已經沉穩了大半輩子,雖然這次極有可能晚節不保,但臨瞭如果還不冒險一回,這輩子也算是白過了。
他和曹顧相視了一眼,朝張憲說道:“你先下去吧。”
張憲皺了皺眉,並沒有轉身離去,他分毫不讓地盯着种師道和曹顧,大着膽子直接問道:“事關重大,下官斗膽,請二位相公給一個準話!”
是的,確實事關重大,如果浪費了這次機會,辜負了蘇牧對他的賞識只是小事,更讓人難受的是,蘇牧所有的努力也都將白費了。
种師道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張憲,再想想岳飛韓世忠等人,這些都是蘇牧挖掘出來的珍寶,若放在過往的紛爭亂世之中,他們這些人,哪一個不是呼風喚雨的梟雄猛將?
可惜大焱的官場死死的遏制了武將們的權柄,使得他們根本無法發揮罷了。
不得不說,蘇牧的眼光,實在太過毒辣,彷彿要將這個朝代,所有的能人志士,都挖掘出來一般,比如眼前的張憲,就是一塊被極大低估和埋沒的璞玉。
种師道微微一笑,朝張憲說道:“回去讓嶽小子他們準備好,就算是綁,我們兩個老頭子也會把童貫綁着北上!”
老夫聊發少年狂,西北望,射天狼!
种師道突然覺得熱血沸騰,彷彿回到了過去,回到了他第一次捉刀,在戰場上砍下第一顆人頭的那個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