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不是他鄉遇故知的問題,蘇牧與這個化名馬四孃的女人,根本就未曾相識,可蘇牧從未有過這樣的念頭,一個人竟然能夠對一個陌生人產生如此強烈的感覺,僅僅只是因爲,她有可能與自己來自於同一個時空!
因爲激動,他竟然變得語無倫次,更是暫時將馬四孃的身份都徹底拋到了腦後。
然而馬四娘卻鎮定十足,她只是笑了笑,朝蘇牧說道:“你不會想抱我的。”
蘇牧這纔回過神來,重新坐回席上,接過馬四娘遞過來的香茗,喝了一口,穩了穩心神。
“你也不要太激動,我會覺着我家先生太高看了你的。”
“你家先生?”
“對,你也莫以爲我是你們家鄉的人,我家先生也喜歡說怪話,所以我才知道你家方言的意思。”
“你家先生現在何處?”
“我家先生想在何處,就在何處。”
“那你家先生姓甚名誰?”
“我家先生想姓什麼就姓什麼。”
“那我明白了。”
“那說明我家先生確實沒有高看你。”
一段簡單卻又不簡單的對話,就這麼結束,馬四娘似乎又想起了什麼,朝蘇牧補充了半句:“也沒有低估你…”
蘇牧的激動終於徹底平復了下來,他有些失望,因爲這馬四娘並不是他想象之中的另一個穿越者。
但他的激動並沒有錯,因爲馬四娘背後那個先生,應該就是一個穿越者!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蘇牧也一直相信,除了他之外,應該還有其他人穿越到這個時空來,可惜他苦苦追尋,終究還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眼下倒是找到了一個,卻又讓他生出巨大的挫敗感和不安。
他蘇牧絕對不是一名合格的穿越者,甚至可以說混得很苦,很拼命。
如今雖然開始擁有了自己的勢力,並被皇帝所重用,但相比之下,自己實在太弱了。
如果他猜測沒錯的話,馬四娘口中那位先生,應該就是隱宗的高層,甚至宗主都極有可能!
而從馬四娘說話的語氣,以及她適才的話語,可以推斷這個先生應該年紀不大,否則也不會跟馬四娘調侃“飛機場”這一類的話語。
再者,從馬四娘表情神色之中透露出來的甜蜜和傾慕,應該可以確定,這馬四娘就是那位先生的後宮女子之一。
自打穿越重生以來,蘇牧先在摩尼教睦州分舵的死亡訓練營掙扎求生,回到杭州之後又經歷了生死大戰,不斷被石寶等摩尼教高手追殺,而後又碰上了方臘和方七佛的起義,再來就是各種江湖武林和廟堂沙場的傾軋和廝殺
。
他絞盡腦汁,活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每每都要豁出性命來拼搏,而且每日每夜都苦練武藝,生怕自己一着不慎就全盤皆輸,落得個身首異處。
好不容易決定要替這個時代做些事情,才發現竟是如此的困難重重,終於有了繡衣指使軍等等人脈勢力,卻發現別人早已逆天地成爲了隱宗的宗主。
更甚者,他還在猜測,說不得這隱宗宗主跟他一樣,一直在搜尋其他穿越者,他的身邊極有可能匯聚了好幾個甚至一羣擁有不同技能的穿越者,否則又如何解釋隱宗如此強大?
當然了,這些都只是他的推測,只是不幸的是,他竟然要跟如此強大的人做對手。
他不是一個合格的穿越者,他沒有金手指,更沒有主角光環,他就是個普普通通的人,用後世的話來說,他只不過是個勤奮一些,賣命一些的屌絲罷了。
可這個時代,讓他擁有了歸屬感,他的父兄,他的袍澤夥伴,他的女人們,都是他需要去守護的對象,他甚至想讓這個奢靡卻又絢爛的時代,得以延續下去,不再發生未來不久即將來臨的恥辱歷史!
對抗歷史社會發展規則,已經讓他頂着巨大的壓力,如今他連對歷史軌跡那點前瞻優勢都沒有了。
而就是這個時候,突然出現這麼強大的對手,若說蘇牧心裡仍舊還有底氣和信心,那是騙鬼都不信的。
然則不安歸不安,在蘇牧的字典裡可以有認輸二字,但絕對沒有放棄二字!
認輸和放棄,有時候可以是同一個意思,但有時候又有不同,暫時的認輸,正是因爲不想放棄更爲遠大的理想!
暫時的服軟,是因爲不想放棄自己生存下去的權力!
懂得妥協的人,才能握住時機,贏取最後的勝利,便如同勾踐韓信一般。
看着馬四娘,蘇牧突然有種無奈的感覺,因爲他想起了官家趙劼交給他的任務。
馬四娘便是這次任務的目標,然而直到此時蘇牧才終於知道,這位馬四娘,只不過是那位先生身邊的其中一個女人罷了。
誰知道這位先生身邊有多少女人?誰又知道這位先生的麾下有多少奇人異士?
僅僅只是從一個老君館的勢力,便能猜測出,那位先生,極有可能是隱宗宗主的男人,會是多麼的強大。
官家是顯宗的宗主,可他下達的命令卻也只是到了馬四娘這個檔次,是管家不想與蘇牧交底,還是說官家另有打算,或者是說,這位顯宗宗主,也只瞭解到了馬四娘這個檔次?
若是後者,那麼蘇牧可就真的要失望了。
而且他認爲,最後一種的可能性極大,因爲趙劼雖然是大焱帝國的天子,是顯宗的宗主,但與隱宗的勢力相比,實在有些捉襟見肘
。
從哪裡可以看出這一點?
首先,大焱皇朝都這麼多年了,竟然來涿州和幽州都沒有收復過,數十年如一日地忍受着遼國的欺壓和西夏等國家的騷擾。
而隱宗的人則已經將勢力的觸角延伸到了燕雲十六州來,並遍佈燕雲大地,就成果而言,這樣的效果,絕對要比坐擁數十萬軍隊的大焱朝,還要強大!
再者,如今也無法確定隱宗是否將勢力延伸到了西夏吐蕃回鶻大理等等周邊國家,若真是如此,那麼大焱就真的岌岌可危了。
蘇牧不明白隱宗的人爲何如此熱衷於挑起戰爭,爲何一定要推翻大焱,但他知道,隱宗已經強大到了無法忽視的地步,顯宗能夠收復燕雲還好說,若在燕雲的戰爭失利,那麼隱宗趁火打劫,大焱可就難保了!
心思飛速流轉,蘇牧彷彿挖出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幾乎要將他的思緒吞噬掉一般。
越是調查,越是接近隱宗,他對隱宗的那種恐怖實力的認識就更深刻,對隱宗的忌憚也就越發濃重,這也給蘇牧造成了極大的心理壓力。
這麼一想,面對馬四娘,蘇牧也就沒有太多的壓力了,因爲縱使她是老君館的館主,縱使她在江南攪風攪雨,但她終究只是個女人,是那位隱宗宗主的女人。
或許她同樣能夠呼風喚雨,同樣能夠給蘇牧造成極大的阻礙,但有了那位因宗宗主在後頭,對比之下,蘇牧對馬四娘也就沒有那麼的高看了。
雖然明知道在她身上也問不出什麼來,但蘇牧還是不想放過這樣的機會,因爲在她拒絕回答或者用虛假的答案來欺騙你之時,同樣能夠透露出一些信息來,讓你反面推敲出自己想要的東西。
所以蘇牧經過了短暫的失神之後,突然又問道:“你們想扶植女真?還是西夏?”
這個問題很大,很不着邊際,也很突兀,但蘇牧很清楚,馬四娘肯定清楚那位宗主的佈局,否則也不會將燕雲的勢力都交給她來打理。
從元泰等人的神色之中,蘇牧已經看得出來,老君館的這些供奉和客卿,顯然對馬四娘這位館主並不是很買賬,所以老君館看似強大,或許在燕雲區域的處境並沒有想象的那麼好。
對於蘇牧的突然發問,馬四娘果然微微怔了一怔,但旋即恢復過來,朝蘇牧笑道。
“蘇先生,你很快就會知道的,我家先生說了,終究有跟你見面的一天的。”
蘇牧對這個答案不置可否,而後他又問道:“你家先生的姓名不能透露,你的總可以吧?”
馬四娘聞言,並沒有太多的意外,遲疑了一下,還是平淡地開口道:“我叫馬娘姒...”
“馬糧食?”
“馬——娘——姒
!”
看着馬四娘被氣得有些惱羞成怒的小女兒姿態,蘇牧也是得逞一笑,只不過他心頭是如何都笑不出來的。
因爲臨行之前,官家曾經交待過,若不殺而招納,便給這位馬四娘賜以國姓。
馬四娘這個化名,應該是將名字馬娘姒調轉過來而已,但如果按照官家先前的想法,能夠招納這位馬娘姒,賜以國姓,那她可就變成趙娘姒了。
趙娘姒這個名字聽起來似乎很陌生,可趙良嗣卻讓人記憶深刻!
這位趙良嗣本名馬植,地道的遼燕人,本是遼國的南面官,而後童貫伐遼,他與童貫暗通款曲,獻策結好女真而伐遼取燕,跟着童貫班師回朝,遂改名爲李良嗣,而後被大焱官家賜趙姓,便是趙良嗣!
若沒有趙良嗣獻策聯合女真伐遼,也就不會出現金人南下,攻陷汴京城,擄掠二帝北上的靖康之恥!
蘇牧收到這個任務之後便產生了懷疑,與燕青取得聯繫之後,便讓他私下打聽關於馬植的消息,可燕青的調查結果卻是,馬植早已死在一場大火之中。
蘇牧本來打算放棄這條線索,沒想到馬四孃的本名居然叫馬娘姒,而且隱宗正跟女真眉來眼去,說不得這馬娘姒就是將趙良嗣取而代之的那個人!
女真如今的局勢不明,蘇牧也並不擔心馬娘姒會橫插一腳,他之所以驚詫擔憂,是因爲他察覺到了一個問題。
那就是除了自己擾亂了歷史軌跡,產生了蝴蝶效應之外,那位神秘的隱宗宗主所引發的連鎖反應,應該比自己的更加嚴重!
這就使得局勢更加的錯綜複雜,越發不可預判!這會使得他的籌謀變得更加的困難,在劣勢的情況之下,無疑是雪上加霜!
面對這個極有可能會給自己帶來大麻煩的女人,蘇牧有些凝重地直視着她,問道。
“你打算如何措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