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牧其實並不想高調,特別是在大焱軍方最具權勢的仨老頭面前,但他必須帶着白玉兒。
因爲今日如果不帶着白玉兒前來,那麼他無論說什麼,都將背上極大的心裡負擔。
這場面談至關重要,即便蘇牧不認爲自己能夠影響到戰局走向,他的意見也不一定就會被採納,以至於揹負北伐勝負的責任,但他覺得還是應該小心爲上。
如果他有好的策略,自然不會吝惜,他進入大焱的軍方,本來就是爲了給這個即將滅亡的帝國,貢獻自己的一份力,無論成功與否,其他他心裡也能踏實。
根據後世的史料記載,郭藥師會被成功招降,然而在往後的幾年裡,當金人南下侵略大焱之時,郭藥師又將如同牆頭草一般背叛大焱,投入金人的懷抱。
從這一點上來說,种師道不愧爲沙場老將,便如同諸葛亮看到魏延腦後有反骨一般。
事實上童貫也很清楚郭藥師的爲人,更知曉這樣的人不能盡信,然而童貫也堅持地認爲,我沒有必要信他一世,只要信他一時就好。
在蘇牧看來,其實在眼下的戰爭局勢之下,招降郭藥師的利處,自然要比討伐剿滅他來得好。
這也是顯而易見的短期利益,而种師道卻▽↓,..看到了未來的格局,不想讓郭藥師爲大焱的將來,埋下隱患。
這就暴露出童貫與种師道截然不同的兩種高低境界了。
童貫目光沒有種師道長遠,他將沙場當成了建功立業封侯拜相的買賣場和賭場,在他看來,只要一時得利,能夠讓他功成名就,也就足夠了。
他仍舊將大焱帝國當成他個人施展抱負的舞臺,而种師道卻把大焱真正當成了家園。
他就是這個家園的守門人,他爲的不是個人一時的榮辱,而是爲了整個大焱千秋萬載的延續。
並不是說种師道就如何偉大,童貫就如何不堪,但在這個考慮層面上,种師道確實要比童貫,更讓人尊敬。
在來之前,蘇牧就已經猜到了這次面談的焦點和關鍵,甚至他也很清楚,雖然自己是曹顧的助手,但必要的時候,肯定要選擇童貫和种師道其中的一方。
否則任由他們兩人拉拉扯扯磨磨唧唧,戰機稍縱即逝,這次北伐即便有種師道這樣的大焱第一軍人,也會再度以遺臭萬年的笑柄來收場。
所以他需要白玉兒。
曹顧是見過白玉兒的,而且這一路北上,他是見着白玉兒一天不一天高大,驚駭於那種肉眼可見的驚人生長速度的同時,他也感到詫異,不知蘇牧爲何要帶白玉兒過來。
蘇牧本來就高挑挺拔,可白玉兒站在他的身邊,竟然也沒有遜色半分,甚至他的所有風頭,都被白玉兒給搶了過去。
根據史料記載,獅子進入中國的時間大概是漢朝,當時大月氏進貢給大漢的金毛獅子,只是當時見過獅子的也就只有皇帝和身邊的有些人。
古時尋常民衆對獅子的認識,更多的是來自於佛教在中國的推廣,在佛教之中,獅子是祥瑞之物,是菩薩的坐騎。
所以在老百姓的心目之中,獅子與麒麟等物一樣,列入神獸的行列,甚至絕大部分百姓認爲現世之中是不存在的。
大焱雖然經濟發達,但由於軍事孱弱,所以採取了閉關鎖國的政策,連市舶司都關了,一些個舶來品也銳減,雖然大焱權貴喜歡蓄養珍禽異獸,但見過獅子的實在太過罕有。
童貫雖然見多識廣,可即便他也未曾見過獅子,更不用說獅虎獸了。
到了他們這樣的身份地位,已經很少有事物能夠波動他們心中的浪潮起伏,可當獅虎獸這種結合了獅子和老虎兩種特質的珍稀猛獸出現之時,還是讓他們驚訝不已。
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只是第一步罷了。
蘇牧帶着些許歉意,也不敢太過靠前,抱拳朝三位老大人行禮道:“蘇牧見過三位相公…”
曹顧已經跟蘇牧很熟了,但並不能表現得太過親暱,童貫與蘇牧也算是老相識,正好拉攏他來對付种師道,因爲种師道與蘇牧素未謀面。
“兼之啊,你所攜是何異獸,竟如此的神駿!”童貫本就是個不愛讀書的,可官家總是讓他多讀書,他也儘量往讀書人那方向靠,連說話都帶着一點文縐縐的氣息,讓人聽着有些彆扭。
蘇牧正欲回答,卻見得种師道微微擡起眼皮,不鹹不淡地說道:“有何大驚小怪,不過一雜種爾。”
這話雖然是事實,也讓蘇牧感到驚詫,种師道竟然能夠知曉白玉兒是混血品種,大抵他常年駐紮西夏,在那邊見過獅子也不出奇。
但無論如何,這樣說難免有些一語雙關的罵人嫌疑,再者,陸青花將白玉兒託付給了蘇牧來照料,白玉兒將蘇牧當成自己最親近的人,蘇牧對白玉兒也產生了極其濃厚的感情。
漫說种師道有些指桑罵槐之嫌,單說他罵白玉兒是雜種,蘇牧心裡都有些不舒坦。
童貫和曹顧也有些訝異,种師道雖然是沙場老將,但卻師從張載,絕非不學無術的粗人,今日火氣怎地這麼大,再說了,揶揄蘇牧這樣一個後進晚輩,實在是有失身份啊。
蘇牧是很清楚种師道的爲人的,除非史料記載都是假的,否則种師道不該是這麼個樣子。
這位赫赫有名的老將,被尊稱爲“老種”,每每能夠在關鍵時刻,看到戰局的利弊,是個極具大局觀的沉穩之輩。
蘇牧雖然表面上只是皺了皺眉頭,但白玉兒跟他心靈相通,當即察覺到了蘇牧對种師道的不滿,嗚嗚低吼了幾聲,竟然就離弦之箭一般衝將上去!
在場仨老頭都是歷經風雨滄桑之人,什麼場面沒見過,若今日被一頭野獸給撕爛,笑話可就鬧大了!
童貫抽出佩刀來,便護在了曹顧的身前,而白玉兒目標非常明確,正是直奔种師道而去的!
然而种師道卻視若無睹,只是睜開雙眸來,越過來勢洶洶的白玉兒,目光延伸到了蘇牧的身上。
“白玉兒!”
蘇牧呵斥一聲,白玉兒便停在了种師道的面前,它甚至要比坐着的种師道要高那麼一丟丟!
被蘇牧喝止之後,白玉兒仍舊有些不甘,朝着种師道就發出了一聲震撼大營的虎嘯!
“吼!”
這一聲虎嘯直接將周圍警戒着的衛兵全都招引了過來,不過种師道卻只是朝他們擺擺手,讓他們都退下了。
“還不錯,如果沒有這頭小獸,表現還能更好一些。”种師道的話有些莫名其妙,但在場之人都聽得出來,這是對蘇牧的點評了。
對於適才种師道對自己的試探,蘇牧並不吃驚,讓他驚訝的是,他竟然能夠看出白玉兒還是小獸,並未成年的階段!
“小子孟浪,多有唐突,老相公請諒解…”蘇牧也不解釋,走上前來,撫摸着白玉兒的頭,後者舒服得呲牙咧嘴。
“這該是獅虎混血的異獸吧?同族不同種,竟然能夠孕育出來這等奇獸,也算難得了…”
聽得种師道如此分析,蘇牧不由肅然起敬,一來因爲种師道果然見過獅子,二來則是因爲,他已經推斷出了白玉兒的來源,可對於彼時之人而言,沒有足夠的自然科學知識,受封建思想禁錮,即便推斷出來這樣的結果,也會被斥爲異端,可种師道卻能夠相信自己的推斷,這就很難得了!
“老相公明鑑,白玉兒確實是獅虎混血…”見得童貫和曹顧搖頭不已,蘇牧也沒有太多的賣弄,只是將獅虎獸的特點簡單地說了一遍,這兩位才大呼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獅虎都是萬獸之中的王者,獅虎集二者之長,自然強悍非常,奈何野性也大,難以馴服…”
蘇牧說起這話時,童貫和曹顧相視一眼,似乎都看出了對方的深意。
“萬物莫不是有長有短,相生相剋,總歸是有個弱處破綻的,否則又有何物能敵?”种師道微微點頭,這才繼續問起:“此物從何所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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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牧也不遮掩,便將當初剿滅倭寇之時偶得白玉兒的經歷都說了出來。
“白玉兒自幼時便受我等精心餵養,是故能對蘇牧言聽計從…至於陌生人,它到底還是抱有敵意的…”
蘇牧看似在解釋剛纔白玉兒衝撞种師道之事,實則心裡早已進入了另一種節奏。
“蘇某嘗聞,野獸出生之時,睜開眼睛第一個見得的都會認爲是自己的父母,若幼時便開始蓄養,則野獸也能將主人當成父母。”
“可若是中途收養,即便再如何投入精力,也很難獲得野獸的信任與依託,這也是爲何有些獸類需要以皮繮束縛,而有一些卻能夠放任其自由自在地行走…”
种師道似有所思,接着又問到:“我記得你適才所言,撿到這獅虎之時,它就已經是能跑能跳的小獸了,怎地你卻不需要用皮繮繩索來束縛,它卻仍舊能夠對你言聽計從?”
蘇牧不由苦笑,他其實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但卻又不得不回答,因爲這是他今日最主要的目的之一。
“蘇某視它爲人,待爲己出,可謂掏心掏肺,若它有所感化,心靈相通,自然最好,可隨着成長起來,它的野性也越發大了,很多時候並不是都聽我的話…”
“那你又緣何如此放心將它撒手,四處行走?就不怕它咬傷殺死無辜之人?”曹顧也在一旁問道。
蘇牧先看了看童貫,而後又看了看种師道,這纔有些不忍地回答道。
“不會的,因爲我有能力在它傷人之前,殺死它,而它也很清楚這一點,如果它無法敬愛我,那就敬畏我吧…”
种師道仍舊在思考着什麼,蘇牧的話並不難懂,意思的指向也很明確,他們也不是沒有想過。
但蘇牧給他們提供了利弊之內的另一種考量方向,這也是他們值得去思考的。
“好了,你且退下吧。”童貫見得种師道沉默不語,便朝蘇牧擺手道。
“宣帥,我這還沒坐就走了?”蘇牧有些得了便宜賣乖的姿態,童貫也是搖頭指着蘇牧呵呵笑。
“說吧,這次又有什麼事?”
蘇牧撣了撣袍子,朝童貫說道:“不瞞宣帥,過段日子想要往北面再走一走,想向宣帥借點人手…”
“誰?”
“就是岳飛那幾個…”
“你想得倒美!”童貫氣得笑罵道,但蘇牧卻是微微垂下了手,童貫順着蘇牧的手,看到他的腰帶下,束着一塊血紅蟠龍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