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青,積雪消融,變得越發清冷料峭,暖閣之中卻溫暖如春,然而蘇牧卻四肢發涼,手裡的酒已經涼了,曹顧彷彿做了一件大事,長長鬆了一口氣,等待着蘇牧的迴應。
溫酒的爐子如同遲暮老者朝自己的手哈氣,半死不活,卻又將熄未熄,滿是對人間的留戀。
蘇牧的腦子裡,卻在不斷回味適才曹國公的講述內容。
按曹國公的說法,這神秘宗門演真宗最早被發現是在大唐武則天的年代,一路沿襲,到了大唐末期,演真宗發生了一次內部的紛爭,被分裂爲顯宗和隱宗兩脈。
隱宗的人認爲演真宗應該植根民間市井,散諸於綠林草莽,掌控江湖武林,而顯宗之人卻志在黃圖霸業,縱橫朝堂。
這次內部戰爭的結果是,隱宗大獲全勝,遲暮的大唐終於被推翻,進入到了五代十國的混亂爭霸年代。
然而這也給了顯宗機會,使得顯宗開始四處培植天下勢力,聯合那些流傳千年的大宗望族,整合亂世,恢復了華夏一統。
到了大焱太祖開國之後,元氣大傷的隱宗已經無力與顯宗抗衡,只能偃旗息鼓,休養生息,顯宗卻不餘遺力地開始扶植和培養人才。
邵雍便是顯宗極力培養的人物之一,只是邵雍的個人天賦實在太過強大,又有着令常人豔羨不來的奇遇,很快就成爲了顯宗的宗主候選人。
可雖然大家沒有明說,但顯宗宗主之位,素來只能是天下第一家來繼承,邵雍風頭太勁,顯宗不得不將他壓下去。
而當時的天子更不可能讓邵雍坐大,以致於邵雍雖有經世之才,卻只能寄情山水,娛情於江湖,不得入廟堂半步。
鬱郁不得志的邵雍終於還是被隱宗的人拉了過去,並開始以充滿了他的個人色彩的金色銅錢,蒐羅天下能人,成爲了報復顯宗的主力!
當曹顧說到這裡的時候,蘇牧早已豁然開朗,難怪那些人連斑人部落都不放過,而他們與北遼的人眉來眼去,也就情有可原了,因爲他們想要推翻大焱,讓世道重新混亂,讓積蓄了百年力量的隱宗,能夠推翻顯宗!
如果按照曹顧的說法,那麼當今天子,應該就是顯宗的現任宗主,而他曹顧,自然是顯宗的人,拉攏他蘇牧,自然是想讓他加入顯宗。
因爲蘇牧對那些人早有了解,對他們的所作所爲也心知肚明,更不想看到大焱被推翻。
蘇牧很清楚,隱宗的人這麼搞下去,大焱遲早會出事,而且這個日子已經不遠了。
童貫北伐就是開端,一旦形勢照着歷史軌跡發展下去,不久之後,童貫就是大敗,而某個人就會提議與女真結盟,夾擊北遼,雖然北遼被打得支離破碎,但最終獲利的卻是女真的金人,而大焱的天子,都會成爲俘虜!
這麼一想,隱宗的人非但勾結北遼,接下來就該到女真部落那邊去搞事情了!
曹顧的坦誠,贏得了蘇牧的信任,即便仍舊讓蘇牧感到自己是個棋子,但於公於私,蘇牧都偏向於顯宗,對隱宗沒有半點好感。
只不過曹顧還有一點自己的考量沒有說出來,以他的目力,又豈能看不出官家的意思。
官家直到如今還沒有子嗣,這關係到的不僅僅是大焱的國本和氣運,還關係到顯宗的繼承人問題。
而曹顧卻是知道內情,官家趙劼看似碌碌無爲,但實則爲顯宗培養了大量的人才,可惜他沒有子嗣,生怕其他宗親爭奪自己的皇位,而沒有將趙宗昊這樣的王子招入顯宗,當成繼承人來培養。
如果自己仍舊無法生出兒子來,那麼顯宗的宗主之位,只能落入他人之手,再不是姓趙的一家獨大,這是他永遠也不想看到的事情。
所以他要給自己的繼承人,尋找強大且忠心的守護者和輔佐之才,而蘇牧,應該就是人選之一!
曹顧之所以沒有明說這一點,是因爲他知道,以蘇牧的才智,必定能夠想到這一點,如果連這一點都想不到,那麼蘇牧也就枉費了官家的一番心意了。
只可惜蘇牧並沒有考慮這個問題,他考慮的是,揭竿而起的方臘會不會是隱宗的人?田虎和王慶以及諸多叛軍的身上,是否有隱宗的烙印?
如果說隱宗志在江湖,那麼作爲江湖上最大勢力之一的摩尼教,以及後來的大光明教,是不是隱宗的勢力?
而如果大光明教果真是隱宗的勢力,也就是說大光明教的知情者,一直都在瞞着他蘇牧!
這個知情者又會是誰?是安茹親王?還是撒白魔?亦或是那個從未出現過的教主?
無論如何,這都讓蘇牧極度的不安,而且憤怒!
因爲對於大光明教,蘇牧早已算得仁至義盡,爲了保護和延續大光明教,他從在杭州之時就開始傾注自己的全力,不惜冒着大焱天子的忌諱,私底下做着這些小動作。
若果如此說來,大光明教乃是隱宗的勢力,官家這個顯宗之主,又該如何看待他蘇牧?
由此看來,無論顯宗還是隱宗,都將他蘇牧當成了一個隨意擺佈的棋子,蘇牧甚至開始懷疑,自己這一路的歷險與奇遇,到底有多少是自然發生,又有多少是顯隱二宗在背後操控的?
如此一想,蘇牧心中充滿了挫敗感和驚恐,因爲他是個穿越者,即便他沒有什麼金手指,但他仍舊有着穿越者的優越感,對大焱的土著到底是有着一分輕視的。
可到頭來,自己這個穿越者,竟然被人牽着鼻子走,還全然無知,而且他無法肯定,自己的真正來歷,是不是已經被通天的顯隱二宗發現!
若顯隱二宗能夠發現自己穿越者的身份,是否也可以說明,這兩個勢力也在尋找着其他的穿越者?
大焱會不會還有第二個穿越者存在?
所有的事情糾結起來,蘇牧是越想越離譜,即便自己身爲穿越者的身份被發現,機率微乎其微,他也由不得不去考慮。
雖然顯隱二宗神通廣大,勢力遍佈天下,隱約操控着整個時代的向前發展,可他們終究有着思維的侷限性,對於穿越這種事,連蘇牧這個現代人都無法理解,這些古人又怎麼可能想象得到。
如果他們真的發現蘇牧是穿越者,早應該將蘇牧當成神仙下凡之類,或者將蘇牧當成真神轉世,這樣會更符合他們的思考方式吧。
蘇牧是個極其務實的人,路就該一步步走,即便被人操控着,也不能立馬反抗,否則也等待自己的只有滅亡,想要主宰自己的命運,只能步步爲營,如履薄冰,慢慢籌謀,徐徐圖之。
曹顧雖然給出瞭解釋,但這樣的解釋對於蘇牧而言,無疑太過遙遠和虛幻,因爲現在他的力量還不足以跳脫出去,但他已經下定了決心。
他本就沒想過要當什麼大英雄,他也曾想過就這麼一輩子紈絝下去,可從來到大焱開始,他就已經是水中浮萍,不斷地隨波逐流,即便再努力,也只能稍微改變一下自己的選擇而已。
當他決意要爲這個時代出一些力,做出一些改變之時,他並沒有想太多不切實際的東西,他這一路也是這麼走過來的。
可現在,他的雄心顯然已經跟他的力量無法匹配,憑藉他的力量,或許能夠做更多的事情,改變更多的東西。
他對顯宗和隱宗其實都沒有太大的好感,因爲這些高高在上的存在,無論是哪一邊,都那麼漠視老百姓的性命,這是極其不人道的事情。
無論哪個朝代,都是以人爲本,做再多的事情,也已經以整個人類的存亡和發展爲前提,像爲了大部分人的利益而犧牲小部分人這樣的言論,蘇牧向來很反感。
不過曹顧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蘇牧經過了沉思之後,也必須要拿出自己的誠意來。
起碼在現階段,他只能選擇顯宗,他可不想被當今天子當成敵人,那樣的話,下場應該不會很好看。
“公爺坦誠以告,蘇某感激不盡,雖然能力有限,但若能爲國爲民做些小事,蘇牧也不敢推辭...”
這番話讓曹顧感到很滿意,他將那金色銅錢推回到蘇牧的面前,而後朝蘇牧問道。
“這些事情也不是我能夠做主的,不過有一件我倒是能做主,兼之對這次宴會可有特殊要求?”
曹顧是清楚蘇牧底細的,既然趙劼將這個任務交給他,他不可能不做足功課。
雖然低調了這麼多年,但老曹家的勢力絕非常人所能想象,調動資源調查一下蘇牧的老底,也不是很困難的事情,更遑論他還是顯宗的人。
蘇牧聞言也是苦笑,只能拱手道:“公爺是東道,這種事蘇某豈敢喧賓奪主,一切但憑公爺做主便是...”
曹顧呵呵一笑,滿意地點了點頭,朝蘇牧笑道:“這便好,呵呵...”
雖然他跟蘇牧說的是宴席,何嘗不是在繼續剛纔那個話題?
蘇牧也是個聰明人,既然宴席聽從安排了,其他的事情自然也就沒二話,他也就知曉蘇牧對加入顯宗的態度,這就無異於同意了曹顧,或者說曹顧背後的趙劼的提議了。
事實上這也由不得蘇牧拒絕,只能說從這件事情可以看出,蘇牧並非不識時務之人,也只有這樣的人,才能夠擔當大任,在這一點上,無論曹顧還是趙劼,都沒有看錯蘇牧。
這個內幕對蘇牧的震撼實在太大,簡單地定下了宴席的日期之後,蘇牧便起身告辭,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雅綰兒和扈三娘等人正在曹嫤兒等人的招待之下,在國公府裡頭遊玩,而蘇牧再一次將自己關在了房間裡。
因爲他實在有着太多事情需要考慮,這是一項大工程,是他碰到過最爲浩大的一次策劃。
在此之前,他需要尋找自己的信心和決心,因爲這已經不再是他的個人存亡問題,甚至已經關係到了一個朝代的盛衰和更迭!
他也曾幻想過,自己有朝一日,一定會碰觸到這個層次,只是沒有想到,這樣的碰觸會來得如此之快。
而事實也證明,他將燕青安插到北遼,將楊紅蓮和陸青花留在大光明教,還有暗中行事的喬道清,加上已經北上的安茹親王,還有岳飛等人,從一開始他就刻意在培養和籌謀的這些暗線,都將發揮出劃時代的巨大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