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呼嘯,風沙席捲枯草,淹沒地上的血跡,乾燥的沙土與鮮血混成紅黑色的泥塊,又被馬蹄踐踏成一灘血腥的泥濘。
一頭純黑的燕北大馬如黑色颶風一般衝鋒而至,轟然撞入商隊之中,馬背上的騎士平端大槍,呼嘯而過,便將揮舞着彎刀想要斬馬腿的契丹護衛刺透胸背,騎士猛喝一聲,竟然將那護衛高高挑起,藉助駿馬的衝勢,將那護衛的屍體投擲了出去,將一輛卸空的大車都給砸裂,木屑四處濺射,聲勢駭人之極。
諸多北地漢兒心驚膽戰,紛紛躲避騎士的衝擊,其中一名好手覷準了時機,撿起一柄鐵頭木矛便投向了騎士的後背。
那騎士彷彿背後長眼一般,人馬合一,胯下神駿大馬陡然急停,馬繮一扯,騎士猛然轉身,手中白杆銀槍便將那木矛給磕開,一夾馬腹,眨眼便衝至偷襲者的面前來。
那神駿黑馬彷彿與騎士通了人性,也不需主人操控,“希律律”便人立起來,那北地漢兒剛剛舉起刀來,便被駿馬一腳踢飛了出去,胸腔凹陷,眼看是不活了。
但見那馬背上高大的騎士勒住駿馬,朝那北地漢兒吐了一口濃痰,忿忿地罵道。
“入孃的狗賊,忘祖背宗的東西,我韓五都不屑殺你。”
聽得那騎士粗鄙的叫罵,燕青的心頭大石總算是落地,來人可不正是韓世忠韓潑五麼。
韓世忠乃是老西軍出身,是真正見過血腥廝殺的百戰老卒,若非人太粗,在軍中沒有太多背景,早就升任指揮使了。
雖然他爲人粗獷,不拘小節,毛病很多,在軍營裡不是喝酒就是關撲賭錢,是個老刺頭,但人緣極好,對底層士卒很是關照,人脈極好,所以上鋒都笑罵他爲韓潑五,而軍士們都尊稱他爲韓五哥。
此次他與岳飛徐寧宗儲等小將跟隨童貫大軍北上征伐,終於如願以償當上了一營指揮使,麾下足足五百人,而且還是騎兵,當騎上燕北大馬之時,他終於找回了當初在西夏邊境衝鋒陷陣的熱血感覺。
無論高層軍官如何看待這個刺頭和老兵痞,在挑選軍中最重要的營團,斥候營的指揮使人選之時,韓世忠還是力壓羣雄,成爲了一營指揮。
因爲無論他的品性如何,這位硬漢子只要上了戰場,便永遠身先士卒,衝在最前頭,全然沒有平時的憊懶無賴,他的骨子裡,便是一個廝殺漢。
大軍北伐雖然籌備了大半年,諸多軍需軍備都不缺,但馬匹卻成了問題,馬軍行營的大佬們頭髮都愁白了,沒戰馬還叫個球的馬軍。本小說手機移動端首發地址:
不過斥候負責刺探敵情,沒有戰馬是不行的,斥候營自然也是最優先配備戰馬的營團。
做熟不做生,岳飛徐寧和宗儲幾個也被分到了劉延慶麾下的馬軍行營之中,不過他們並沒有韓世忠那麼好運,雖然營裡都是騎兵,但戰馬卻嚴重不足。
宗儲早在平叛方臘之時便已經是都司,所以晉升指揮使之後,輕車熟路,早已慣熟,底下分到的也都是些精悍的老卒。
而徐寧和岳飛年紀太輕,資歷太淺,雖然擁有評判之功,晉升到了指揮使的位置,可底下的老兵根本不買賬。
雪上加霜的是,十一月中,皇城司又領了一名人熊一般的大漢,以及一百二十六名瘦巴巴的崑崙奴,塞進了岳飛的營團裡。
岳飛的營團滿打滿算也就三百多人,上頭卻沒有給予額外的編制,只能從他本來的營團裡抽了一百多人出來,在替換成這一百二十多崑崙奴。
爲了這事兒,岳飛也成爲了大營裡的笑柄,當然了,這名小將的勇武是無人敢質疑的。
但在戰場之上,個人勇武與調兵遣將是兩碼事,一個好的士兵不一定就是好的將領,所以到目前爲止,蘇牧的這撥老熟人,也就岳飛混得最差。
然而讓人想不到的是,這才短短大半個月的時間,岳飛的營團彷彿脫胎換骨了一般。
大焱的軍士也沒點眼力價兒,見着捲毛大鬍子的異族人,開口就稱呼人家崑崙奴,實則這些人叫什麼馬穆魯克人,而那個人熊一般的紅甲壯漢據說是皇城司舉薦的江湖高手。
經過了幾天的修養之後,岳飛便帶着這些人馬離營,據說是要實戰練兵。
對於這種臨時抱佛腳的行爲,軍中老人們也是哭笑不得,私底下更是笑話岳飛胡鬧。
可讓人難以置信的是,這才過了短短半個月的時間,岳飛的營團人人配起了皮甲甚至是輕甲,而且每個騎兵都能夠配備兩匹戰馬。
當岳飛營團的參軍申請糧草之時,那行軍總管還以爲對方在說笑,被領到了岳飛營的駐地,見着獸欄子裡清一色高大健碩的遼北大馬,那總管也是嘴巴能吞雞蛋。
漫說軍中的馬軍,便是韓世忠的斥候營,也就一人一馬,岳飛營竟然就一人兩馬了。
韓世忠與岳飛相熟,連忙跑到岳飛營去請教秘訣,岳飛也不隱瞞,便將一封密信轉給韓世忠。
韓世忠雖然是個粗人,但到底是認得字的,打開一看,那密信便只有寥寥七個字:師夷長技以制夷。
“誰發來的。”
“蘇牧蘇大哥...”
“這句話啥意思。讀書人就是矯情,還能不能好好說人話了。”
岳飛聽得韓世忠挖耳朵抱怨,也是呵呵一笑,伸出三根手指來解釋道:“三個字,打,草,谷。”
“打草谷。這不都是遼狗子乾的事兒麼。”韓世忠微微一愕,但很快就哈哈大笑,拍着大腿讚道:“妙啊。這才入孃的解氣。”
打草谷素來都是遼人和北地漢賊的專用手段,對北地邊境禍害極大,由於遼朝不給軍隊發餉,軍隊必須自給自足,但爲了激發軍心士氣和士卒的野性和殺心,遼朝給了軍隊足夠的自由,讓他們可以隨意四處掠奪,這種以戰養戰的方式,便稱之爲打草谷。
他們完全將北地的大焱漢人當成了韭菜,養出一茬就割掉一茬,等又養出一茬了,他們再來割。
這樣不禁能夠爲軍隊提供補給,還能夠極大地滿足軍士的需求,激發軍士的殺戮慾望,使得軍隊時刻保持着戰力,還遏制了大焱邊境百姓的發展,使得大焱邊境地帶再無能力養出軍隊來,更無法爲大焱的軍隊提供任何的糧草援助。
打草谷也是遼人最爲野蠻的罪惡行徑之一,素來被大焱士大夫們所不齒。
可蘇牧的密信之中卻提出了這樣的策略來,大焱的戰馬稀缺,但北遼什麼不多,就是馬匹多,既然他們能搶咱們的米糧,咱們爲何不能反過來打他們的草谷,搶奪他們的馬匹。
事實上這也是過後十數年,岳家軍能夠成爲大焱軍中獨樹一幟的不敗雄師的秘訣,那就是在全國缺馬的情況下,岳家軍總能夠找到足夠多的戰馬。
蘇牧只不過是將岳飛爺爺的點子,提前告訴岳飛,也不算剽竊嶽爺爺的智慧成果,而韓世忠本來就不是安分守己的貨色,對遼狗和北地漢賊又恨之入骨,自然是有樣學樣。
非但如此,徐寧和宗儲等人的營團也都加入了打草谷的行列,以致於他們常以練兵爲由,將隊伍拖出去,幾天之後便能夠滿載而歸。
當然了,這些也是他們藝高人膽大,其他人可沒有偷偷潛行到白溝河左近,打劫遼人和北地漢賊的膽量。
這也就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了,雖然他們不能學着岳飛和韓世忠等人去打草谷,但卻也留了個心眼,將岳飛的練兵之法給學了過去。
若說這練兵,徐寧和宗儲也算是新起之秀,在焱武軍短短几個月的練兵成果,即便是童貫等人,也都是有目共睹的。
不過大焱軍隊內部也是糾葛紛紛,想要徹底推廣起來也比較困難,也只能任由着下面的人,不推廣,但誰想學,上頭也不攔着,只要軍士能吃得了苦頭,上面還有什麼話可說。
徐寧的練兵之法乃是蘇牧親自參與設計的,主要是爲了增強隊伍的凝聚力和集體榮譽感,強化軍士的使命感,讓他們找到自己保家衛國的定位,洗腦式地培養他們服從死命令,甚至服從命令死的鐵律。
然而岳飛的練兵之法卻不同,蘇牧的本意是讓馬穆魯克奴隸兵將他們的練兵之法給拿出來,可這些奴隸兵無論是體格還是文化亦或是精神信仰上,都與大焱軍士有着天淵之別。
橘生淮南則爲橘,生於淮北則爲枳,生搬硬套只能適得其反,岳飛深諳此理,便在此基礎上,借鑑馬穆魯克的練兵理念,創造出了自己的練兵之法。
岳飛也沒想到這套練兵之法會成爲岳家軍最珍貴的一筆財富,打造出無論是遼人還是金人亦或是蒙古人都爲之聞風喪膽的岳家軍,當然了,這些都是後話了。
且說韓世忠得了打草谷的精髓,打劫遼狗上了癮,終於發現當馬賊的樂趣,每次拖隊伍出來練手,都能夠得到意外的收穫,除了戰馬和物資,還能夠刺探方圓地形,以致於斥候營成果頗豐,將涿州易州甚至雄州的地形都探查了個一清二楚。
今夜遭遇這支遼人商隊也是陰差陽錯,他們本來被涿州的怨軍遊騎追剿掩殺,不得不後撤,待得怨軍退散之後,才準備打道回府。
沒想到中途卻發現了馬隊的蹤跡,一路追上來之後才發現還是一支大商隊。
韓世忠便讓其他人先回營,自己帶着一百多號人來打打秋風,沒想到這商隊的護衛還有些實力,不由得讓他懷疑起來。
撞破商隊防禦之後,韓世忠如入無人之境,雖然是打草谷,但他們與遼人還是有差別的,對於那些沒用抵抗能力的人,他們也不會殺傷,只消除具有威脅的目標,僅此而已。
眼看着就要進入掃尾階段,韓世忠卻陡然警覺起來,因爲前方不遠處的帳篷前頭,站着一男一女。
那女人明顯就是個契丹人,而那男子卻是北地漢賊的中原樣貌,他微眯雙眼,藉着火光,總覺着這男子有些面熟,可一時半會兒卻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正遲疑之際,那女人已經抽刀要突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