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杭州這座城市的恢復能力是極其可怕的,方臘的叛軍被驅逐剿滅之後,杭州便再次進入了戰後的重建。
伴隨而來的是各行各業極大的市場需求,其他州府的商人第一時間看到了巨大的商機,紛紛涌入杭州城,這也給杭州帶來了財富和人氣,使得這座都市很快回復了繁華與奢靡。
童貫入城之後,地方上自然是畢恭畢敬,老祖宗一般供着,背後的諸多勢力也紛紛出手,投其所好,無論是金銀珠寶,還是古玩字畫,不要錢一般往童貫這邊塞。
童貫做到如今的位置,早已坐擁金山銀海,但君子愛財多多益善,誰會嫌錢少。
再者,童貫每次出征,必定會蒐羅一些古玩字畫的珍品絕品,帶回宮去孝敬官家。
這次方臘反叛,官家將花石綱和杭州蘇州造作局都給停了,平叛大軍一應吃喝用度糧草輜重每日都是一筆潑天大的數字,官家也是肉疼得緊。
若童貫能夠帶回一份極具分量的禮物,那麼便是錦上添花烈火烹油,官家一時高興,自己的地位也就更加牢靠,往後再提收復燕雲的北伐大計,起碼官家方面的阻力將會小很多。
所以對於地方上的禮送往來,童貫是表面上辭嚴色厲,暗地裡卻是來者不拒。
杭州經此一役,無論是官場還是商場,都出現了大量的缺額,急需填補,無論是官員還是商人,都對杭州充滿了希冀,自然不吝代價去巴結童貫。
但尋常人想要直接拜見童貫也不太容易,如此一來,先要花錢打通關係,童貫手底下的人也賺了個盆盈鉢滿,可謂皆大歡喜。
當然了,到越王府上赴宴的蘇牧,自是沒有這等肥美待遇的。
越王的生活本就清簡,被方臘控制之後,更不敢隨意揮霍享樂,宴席雖然經過了府裡大廚的精心調理,可終究還是偏於清淡。
然則進入王府赴宴,誰是爲了真的來吃頓飯。享受的可不就是這份光耀門楣的榮耀麼。
陳氏和陳妙音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可進入了王府仍舊感到渾身拘謹,連走路都不自在,好在平素以古板嚴肅著稱的越王,竟然一改往常,變得平易近人,一言一行都讓人如沐春風,沒有絲毫架子。
蘇牧顧及陳氏母女,也不扭捏作態,與越王把酒敘舊,席間談笑晏晏,好不融洽。
到了入夜時分,蘇牧便讓陸青花先送陳氏母女回府,自己卻跟着越王,到了書房來喝茶醒酒。
越王屏退了奴婢之後,隨意擺弄起茶具來,竟要親自爲蘇牧煮茶,客隨主便,蘇牧雖然內心有些惶恐,但想起此次密談的真正目的,也就不在這些小事上浪費表情了。
早在方臘攻陷杭州之時,越王趙漢青率領王府衛隊出城死戰,直以爲必死無疑,最終還是讓蘇牧的兄長蘇瑜,將自己的小兒子偷偷帶離了杭州。
如今平叛落幕,自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媽,這一點蘇牧和越王都心知肚明,但卻又必須做得隱秘,免得引人懷疑,這差事自然要落到蘇牧的頭上,斷然不能再讓他人知曉。
“兼之何時離開杭州。可是要隨王師回朝,到廄地面聖。”眼下只蘇牧與他二人密談,越王也不需要掩飾些什麼,他本就是嚮往沙場的鐵漢子,今日故作親和已經讓他憋悶得慌,是故開門見山,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不敢隱瞞王爺,蘇某其實有着皇城司暗察的身份,皇城司那邊或許另有安置,只消與宣帥打聲招呼,便可在杭州附近盤桓一段時日”
“再者,蘇某的父兄都在江寧,上京途中路過,與父兄團聚一番也是人之常情,到時候尋趁個由頭,將世子送回杭州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對於蘇牧回京面聖之事,且不說上頭還沒有旨意下來,便是官家有旨意也該皇城司來措置。
蘇牧與越王有舊,童貫也樂見其成,若越王失勢,那就是蘇牧個人行爲,與他無關,可如果越王因杭州一戰而重獲官家恩寵,童貫便可通過蘇牧來攀交情。
無論如何童貫都不會吃虧,這種人情他自是巴不得賣給越王趙漢青的。
所以蘇牧適才所言,與童貫知會一聲便能夠留下來,並非狂妄自大,而是深諳童貫的爲人和他心裡的小算盤。
越王聞言,卻又擺手道:“兼之誤會了,孤並非要你護送犬子回來,正正相反,孤想讓他與兼之結伴上京去面聖。”
“面聖。”這次輪到蘇牧吃驚了。
越王見蘇牧一臉疑惑,也不賣關子,當即解釋道:“其實童貫的捷報送抵東京之後,官家就來了密信,只是孤權衡再三,還是決定讓犬子代孤走一趟”
皇家無親情,這個道理蘇牧還是知道的,尋常時節,沒有突發大事,藩王是不得入京的,越王雖然在方臘叛亂之中保全了皇家的體面,但真要上了京城,說不得惹來許多不必要的爭議和麻煩。
反正小王爺正好在江寧,讓這個小輩上去走一趟,既能夠答謝官家的恩寵厚愛,也能夠避免這些麻煩。
由此便可看出來,越王之所以能夠穩坐釣魚臺,得官家恩准,招募豢養數千衛隊,並非表面那麼簡單了。
雖然蘇牧與小郡王沒有太多交情,甚至連小郡王長什麼樣都記不太清楚,但越王開口擺脫,蘇牧也不好拒絕。
事情商議完畢之後,越王又取出幾封密信來,交給了蘇牧,囑託說若在東京遇到什麼麻煩,可拿了這幾封密信去求助,兩人又聊了一陣,這才放了蘇牧離開。
蘇牧乘着越王府的馬車回家之時,陸青花已經護送着陳氏和陳妙音走到了半途。
陳氏與陳妙音已經搬離了蘇牧的府邸,雖然陳繼儒白日裡做得有些過分,但這事情動靜也不小,若她們冠冕堂皇住進蘇牧的府邸,難免被人說三道四議論是非。
所以母女倆還是決定先帶陸青花到蘇牧的府邸,也好讓陸青花熟悉一下環境。
她們都是心思玲瓏之人,早早便看出了陸青花是女兒之身,當然也能夠看得出她跟蘇牧的親密關係。
只是無論陳氏,亦或是陳妙音,對陸青花顯然沒有太多的好感,雖然表面上對她客客氣氣,但心裡還是有着說不出的抱怨。
陸青花出身市井,本就沒有太多的文化和修養,而後又跟着老爹陸擒虎舞槍弄棒,跟着楊紅蓮闖蕩江湖四處遊歷,楊紅蓮又是個灑脫粗鄙的奇女子,耳濡目染之下,陸青花的江湖氣就更加濃重。
陳氏和陳妙音都是大戶人家的女子,出身嬌貴,知書達理,對陸青花自然沒有太多的認同感,加上有雅綰兒珠玉在前,兩相對比,高下立判。
雅綰兒雖然眼睛看不見,但姿色傾人,談吐舉止氣質非凡,又識文懂禮。
反觀陸青花,臉蛋底子雖說不錯,身段也是凹凸有致豐腴誘人,奈何市井俗氣太重,與楊紅蓮遊歷闖蕩風餐露宿,膚色呈現健康的小麥色,做了男兵裝扮之後,更讓人覺着看不上眼。
陸青花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包子妞,江湖之中摸爬滾打,早已練就一雙火眼金睛,又豈能察覺不出這對母女對自己的輕視。
於是到了蘇牧府邸之後,陳氏與陳妙音就讓越王府的馬車放下陸青花,簡單交代了一番,就讓馬車將她們送回陳繼儒的府上去了。
雖說陳氏是蘇牧的義女,但陸青花也看得出來,那陳妙音顯然沒有將蘇牧當成真正的義兄,反而有些小女兒家的傾慕在裡頭,對自己有些敵意也是情理之中之事,所以她也並未介懷。
偌大的府邸也只留下了一兩個打掃的老媽子,聽陳氏說陸青花是蘇牧老爺的親人,連忙誠惶誠恐地給陸青花跑腿伺候着。
陸青花卻是不太習慣別人的伺候,將老媽子們打發了之後,便回到了後宅。
剛剛跨入內院,她的心頭便境界起來,大槍雖然沒有隨身帶着,但她一口腰刀也已經耍得有模有樣,此刻緊按刀柄,雙眸頓時爆發出銳氣來。
“丫頭,倒是長進了不少呢。”院子的角落裡,一道人影緩緩從陰影之中步出。
陸青花一聽見這聲線,眼眶都是蓄滿了淚水,待看清了來人的臉面,再也忍不住,快步撲了過去,卻是顫聲喊道:“爹爹。”
來人正是失散已久的陸擒虎。
父女倆歡喜重逢之時,蘇牧也乘着越王府的馬車進入了巷子。
雖然喝了一些酒,但蘇牧的腦子卻是清醒的,剛進入巷口,一顆小石子便打在了馬車的車廂上。
蘇牧也沒有掀開簾子,只是透過車簾子的縫隙,往外頭審視了一眼,而後讓車伕停下來,客客氣氣地塞了幾個大錢,讓車伕先回越王府覆命,自己走回去便可,隨便吹吹風醒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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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夜色也深了,這車伕巴不得早點回家,又領了蘇牧的賞錢,笑着道了謝,便將蘇牧放了下來。
蘇牧目送馬車離去,卻並沒有走向自家府邸,而是轉入巷子深處,不多時便見得巷尾出現了一道高挑的倩影。
“三姐,好久不見了。”
一身紅裝的扈三娘掩嘴癡笑,待蘇牧走進了才推了推蘇牧的肩頭道:“這麼久不見,好弟弟可曾想念姐姐了。”
蘇牧尷尬一笑道:“想,也不敢想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