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亮。幽離落便醒了,他向來淺眠。看着眼前那張放大的俊臉,嘴角還帶着微笑,幽離落的心裡簡直像被刀一次一次的剮。
他承認他卑鄙了,他利用了最信任他的人。
十年前,幽離落,那時他還是慕霆夜,還是慕家赫赫有名的少帥,十多歲的他已經是馳騁沙場的老將,而被派往邊疆歷練的言子卿不過是初出茅廬的小隨從。想來,言子卿那時便敬佩慕霆夜了,言子卿剛進入軍隊,什麼也不懂,慕青看慕霆夜和言子卿年紀相仿,便特意讓言子卿跟在慕霆夜身邊學習。
慕霆夜那時的威名可謂是如雷貫耳,初次相見的時候,言子卿如同一個羞澀的小孩子見到了偶像一般,激動的不知所措。倒是慕霆夜大將風範,帶着言子卿練功,如今言子卿的功夫有一半以上都是承襲了慕霆夜。
再說,兒時的友誼自然是簡單純樸的,言子卿時常請教慕霆夜一些關於軍隊管理和兵法的問題,慕霆夜倒也是耐心回答。甚至帶着他親身演練。都說戰場上的情誼纔是最爲過硬的,一來二去,二人成了知己。
每次戰役,慕霆夜都將言子卿護在身後,每次看着那個和自己一般大小的身影擋在自己身前的時候,言子卿便覺得很是心安。那時候,總是想要和慕霆夜一樣所向披靡,甚至想超過他的思想漸漸在言子卿心中發芽生根,他無心爭奪天下,他只願做一個好的將領,保家衛國,最主要的是希望有一天能和慕霆夜並肩作戰,和他並駕齊驅,甚至能成爲他的守護神。
言子卿努力學習兵法,努力研究戰術,慕霆夜也不止一次誇讚他是個將帥之才。
直到,那一年。他們終於贏得了東海戰役的勝利,班師回朝。從此,東海、西域、南疆、北境都被天麟王朝所控制,慕家成了百姓心中不可複製的神。
天下之主最是忌諱功高蓋主,纔有了貴妃流產失去龍子,慕家上下被趕盡殺絕的那一幕。
言子卿幾乎是最後一個知道慕家被抄家的,那時候,慕家的馬車已經墜落了懸崖,屍骨無存。
言子卿第一次覺得人生真的失去了意義,年幼的他恨自己無能,不能保護慕家,和那個一直守護自己的人,自己還沒有來得及能和他並駕齊驅,沒有來得及守護他,便一切已經歸於塵土了。
言子卿想過死,卻想起了曾經慕霆夜教訓他的話:“男子要死只能死在沙場之上,若是死在自己的手裡,那樣的人,我慕霆夜永遠都看不起。”於是,他主動要求要去邊境,卻被皇上以他年幼無知爲藉口駁回。
言子卿夜夜買醉,終於,言朔方再也無法容忍,便將他派去邊境。
到了邊境,言子卿一下子找到了曾經和慕霆夜一起戰鬥的感覺,他潛心研習慕霆夜教給他的兵法和武術,逐漸的,當年的少年將軍慕霆夜成了傳說,而鐵血王爺七爺也橫空出世。
所有的人都以爲,七爺是天生的英雄。只有他自己知道,這都是慕霆夜教給他的東西,他不過是在爲慕霆夜活着。只要慕霆夜的屍首不找到一天,他便不會放棄,他要代替他好好活着,甚至於,他心裡一直有一個妄想,也許慕霆夜還活着。
幽離落看着眼前這個人,小時候的他還那麼脆弱,如今已經是名震天下的將軍了。幽離落的心裡既欣慰卻也痛苦。這纔是他爲何一開始就瞄準了言子卿的原因,他的目的雖然卑鄙,可是他自己知道,他的心裡已經思念那人許久了。當初一直被自己護在身後的人,如今卻是可以獨當一面了。
言子卿感覺有人看着自己,一睜開眼便對上了幽離落深邃的眼眸。
“醒了多久了?怎麼不叫醒我?”言子卿揉了揉眼睛。
“七爺累了許久了,休息休息也是應該的,離落怎能擾了七爺的美夢。”幽離落連忙收回自己的眼神,生怕言子卿認出了自己。
其實一開始,幽離落很怕言子卿認出自己就是慕霆夜,心裡也是猶豫了許久。直到那一日他騎着戰馬和他四目相對的那一刻,他知道,言子卿想慕霆夜了,卻也絕對沒有認出自己就是慕霆夜。自己如今失了當年那般英勇的樣子,不過是個苟延殘喘、蝸居於飄渺閣的低賤之人。幽離落了解言子卿,他的心裡,慕霆夜高高在上,孤傲清高,絕對不會淪落到身子無法自理,還身處風花雪月之地。大概是被病痛折磨得許久,幽離落也漸漸褪去了當年稚氣的模樣,樣貌也越來越像母親,溫和平靜。十年足以讓他們成長,也足以讓他們改變太多了。變到言子卿已經認不出慕霆夜了。
言子卿不滿的說道:“阿洛,以後能不能不叫我七爺?”言子卿有些撒嬌的說道。
幽離落的眼睛有些溼潤,母親從小去世,父親不疼不愛的言子卿早已經練就了冰冷的性子,也只有在慕霆夜面前,他才能像個正常的人,有血有肉,會哭會笑。
“那叫什麼?”幽離落趕緊眨眨眼,生怕眼淚奪眶而出。
言子卿卻以爲幽離落是在撒嬌,一把摟過幽離落的身子,暗啞的聲音廝磨在幽離落的耳邊:“叫我子卿,阿洛,你撒嬌起來真好看。”
幽離落哭笑不得,自己怕眼淚流出的眨眼睛,卻被他以爲是撒嬌。
“好,子卿。”幽離落淡淡一笑。
言子卿忽然不說話了,將幽離落又摟得緊了一些,似是在回憶什麼,慢悠悠的說道:“十年了呢,所有人都叫我七爺,父皇叫我老七,卻沒有一個人叫我子卿,只有他。”言子卿的聲音有些低沉,幽離落知道他想的人是誰,只覺得心中一緊。可惜,今生今世,我們怕是不能相認了。甚至,要淪爲仇人。
“他是誰啊?”幽離落故意裝作不知道。
言子卿看着幽離落的眼睛,說道:“知道嗎?第一眼見到你,我就覺得你好熟悉,可是後來才發現,你們不一樣,阿洛你需要我保護,而他卻總是保護我。”
言子卿不願提起慕霆夜的名字,畢竟當年慕家被滅門,卻是不光彩的事情,他不希望慕霆夜被人詬病,便不提是最好。
幽離落的身子顫了一下,只覺得心臟有個地方隱隱作痛,壓迫着自己。
幽離落的聲音有些顫抖,“那子卿,你喜歡,他嗎?”
言子卿的眼睛看着屋頂,卻是一臉微笑,“喜歡啊,可是不敢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