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之間的審問和抗辯,持續到了深夜,最後還是不了了之。
臧欣欣即便滿腹疑雲,但是也拿蒲素沒有什麼辦法。耗到後面都筋疲力盡,也就屈從於睡意,放過了自己。
只不過,這時的蒲素自己都沒想過,因爲家人的介入,他和臧欣欣之間的關係,不知不覺中從原本他的絕對主導地位和強勢,變成了相對弱勢的一方。因爲家人的無理干預,引發了他的愧疚,從而對臧欣欣的態度於微妙中發生了改變。
中國家庭中的很多父母,本身受了封建思想的荼毒,上一輩人施加給了他們,他們再去影響下一代。老蒲因爲幼年他的父親就被弄到了西北金礦,還沒有真正成年就從桑海去了南州,所以在我行我素的基礎上,對兩個孩子還真沒給過什麼壓力。
當年誘騙蒲素參軍,那也是眼看着蒲素要闖大禍。無論這個決定,後來蒲素有多不滿,都不能說他那個想法是完全錯誤的。雖然等於放棄了原本不錯的職業,蒲素到是也沒多稀罕,以他的性子很可能熬不到畢業分配就真出事了。而且,進了那樣的單位,也不免會犯下經濟問題。天天跟錢打交道,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忍住。
而梅芳,之前說過了。老家就是浦東本地人,她的父親,也就是蒲素外公是解放前印染廠裡的工人,後來整個廠給公私合營的名義收編,搬遷到了南州。那個原來資本家的外孫女是蒲素的同班同學,臉蛋圓圓的,很是喜氣。
外公靠着高工資養活了一大家人,也是南州那個省的省級勞模,每年去省政府參加茶話會的,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還作爲專家去了非洲援外,記得是布隆迪。
外公說起來專家,援外、勞模很體面的樣子,實際上就是個技術工人,帶徒弟幹活的。而蒲素外婆就是個文盲,純粹的家庭婦女,一分錢不掙,還欺壓了老爺子一輩子。
梅芳學了她媽媽不少東西。老蒲其實在南州是孤家寡人,沒有任何親屬。而梅芳整個孃家都在,所以,現在回頭想想,梅芳對外確實是慫,但是對內很是蠻橫。她家兄弟姐妹多,而且亂七八糟的雜事也多。老蒲不能問,不能發表意見。一問就是:“我家的事,不要你插嘴(多管、打聽)”……
好在她也懶得管老蒲釣魚遛鳥養花這些,畢竟老蒲煙酒不沾,她也沒啥可說的。
父母干涉孩子的事情,尤其是感情上的問題,蒲素現在爲人父了,也實在是想不通,當爹媽的怎麼好意思去管孩子的這些事情。
他的理念是完全不可能不要麪皮的去對孩子的事情指手畫腳。兒子喜歡誰,或者不喜歡誰,自己去指指點點,告訴他應該喜歡誰和誰在一起,這,完全無法想象。
而孫莉,也不是那樣的人,兒子上一個女朋友分手以後,她也才說出自己的看法,表示那個女孩她一直不大喜歡。如果孩子主動談起,需要指導,蒲素樂於把自己多年的積累儘量簡潔的告訴他結論。但是,聽不聽也是他自己的事。
前陣子蒲泓和蒲素談到侄子新談了個戀愛,蒲泓就和蒲素說,男孩子就是這樣,多談幾個,多經歷幾次就長大了。以後應該不會再像之前那樣分手還掉眼淚了。蒲素當然清楚,天知道這個孩子以後還要經歷些什麼,只能看他自己。
當別人家的兒子結婚,扒了爹媽一層皮的時候,蒲素娶媳婦讓梅芳做奶奶,可以說沒讓她操半點心。當然,這裡說的沒讓她操心,指的是經濟還有籌備上,蒲素真的是沒有讓家裡人操心。什麼都是根據現成辦的,也沒想要大操大辦,原本就早就住一起了。
當時那個時期,單位開始不分配房子了,已經搞起了房改。年輕人在單位都下崗了,還分什麼房子。大多數那個時候的年輕人結婚,只能在家裡。通常來說,最大的房間給兒子和媳婦做婚房,老兩口擠到小房間去。有點歲數的應該都知道,基本上這樣的模式很普遍。
而且老房子重新裝修,買傢俱買家電,還有其他亂七八糟地費用不是小數目。以蒲家兩口子的開銷,根本就沒什麼積蓄,蒲素要真靠家裡結婚,門都沒有。如果他不是離開了南州,王豔確實不會嫁到他家。願意嫁,蒲素也覺得自己對不起她。
所以,後來想想就是梅芳的日子過的太鬆快了。有個說法是父母太能幹了,兒女不成才的比例很大。蒲素家這個情況就不知道怎麼分析了。梅芳似乎極其看重自己這個奶奶的身份,卻忽略了不費力氣就當上奶奶的事實。
老蒲至始至終沒有對蒲素說過什麼,或者有什麼表態。偏偏老蒲這個時候,已經開始話癆。嘮叨,脾氣大,家裡人看到他都有點說不出的……但,直到現在回憶,記憶里老蒲也沒爲這個事情和他說過什麼。
那段時期梅芳的手段很多,十有八九是她家那些姐妹出的陰招。這導致了日後這些人見到蒲素時,都有點不大自然。
但是當時的蒲素不知道反抗,和梅芳說不。他只是單純的忍氣吞聲,盡力避免見面。
這是不是能夠說明他骨子裡有愚忠愚孝的一面?浸在骨子裡認爲:“如果是爲了外面的女人和自己媽媽吵架,就是不孝。”
而梅芳也一直在兒子這裡強化着這一點。更是讓蒲素總是覺得自己是錯的,這種事傳出去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他經濟早都獨立的不能再獨立。作爲兒子不能說讓父母沾光的話,都是應該的。但是,一個經濟獨立,在外面精神也相對獨立的成年人,被自己母親壓制的喘不過氣。那個階段,幾方面都是痛苦的。梅芳不願意放過兒子,臧欣欣不捨得離開蒲素,蒲素覺得誰都對不起……
第二天,蒲素到了倉庫給蒲泓打了個電話,隱隱有些責怪的意思。蒲泓自己也覺得很不好意思,沒讓弟弟把話說出來,就直接說她不清楚什麼情況,是梅芳打電話把她叫回來的,而且在她那裡說了很多臧欣欣的不是。
梅芳就和人家吃了一頓飯,哪來的瞭解?哪有什麼不是可讓她說?而且蒲泓自己也覺得見到臧欣欣後,覺得人家其實很不錯。只不過她是帶着母親任務來的,所以最後藉着酒勁還是……
蒲素沒多怪罪自己的姐姐,這事其實也沒影響到他們的關係。彷彿爲了“外人”和家裡人生氣,哪怕只要有了這個念頭都是罪過。
仔細想想,之前他依仗着這個觀念揍了一頓陸子明,現在蒲泓算是還回來了……
這些情節,作爲小說來看肯定不算精彩,曲折和轉折都不多,也沒什麼所謂爆點。但,貴在真實,這就是生活。
人這一輩子,大多數就是由這些家長裡短、雞毛蒜皮所組成。濃縮起來,就是人生。
外人以上帝視角看時,要麼呵呵一樂,要麼嘴角一撇,覺得沒多大意思。只有生活在進行時裡的當事人,才真正的可以感知到內裡的苦辣酸甜,無論怎麼苦思冥想,好像都沒有什麼最優解。只有多年以後,當經歷多了,身經百戰時,纔會跳出這個圈子看問題。 шшш тt kΛn ℃o
說到這裡,有一點需要大家注意。生活中,有時候當我們覺得自己遇到了知己,往往就要小心對方這種向下兼容的能力。無論是朋友、工作、還是戀愛,如果你感到對方和自己特別契合,溝通愉悅,你知道這說明什麼嗎?
不敢說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但是敢說大概率的可能是:你遇到了閱歷、智商、情商,都在你之上的人。而對方是因爲什麼目的,就不好說了。只知道,這樣的人只要他願意,輕輕鬆鬆可以和每個像你一樣級別的人,達到這種心有靈犀……
俗語說的“投其所好“就有些這個意思,但概括的太寬泛不直觀。一般人還以爲是拍馬屁或者是討好的意思。
某種程度上對方像是降維。降低了維度和你交往,肯定是輕鬆的。就好比5G手機輕鬆兼容4G,兩個手機同在4G覆蓋下,你會覺得彼此間沒有什麼不同。但是一到5G覆蓋區域,人家還是如魚得水,而你會知道自己啥也不是。
之所以這麼說,是以後的蒲素就差不多如此。遇到段位比他低的,他能充分遷就對方。可以無話不談,因爲他比對方所知道的要遠遠多的多。
但,這個條件是建立在他主動降維的基礎上。他可以讓對方愉悅,因爲討論的,都是對方感興趣的東西。但是對方做不到同樣如此,因爲頻道要是換到他感興趣的方面,對方一無所知。
當然,他對男人沒那麼好的脾氣,談不來的沒必要談。能讓他這麼做的都是女孩子,而他的目的也很明確,大家自然是都懂的。
尤其是那種你剛說前半句,不動聲色中,對方在後面每一句都說到你的癢處,恰到好處地讓你高興的直拍大腿表示附和……
蒲素也遇到過這樣的人,只是他知道是怎麼回事。沒啥值得沮喪和氣餒的,這個世界原本就是多維的,階級是客觀存在的。被別人碾壓很正常,同樣,你也能碾壓別人。
有那麼一段時間,玩什麼都想玩到極致,入門不夠還想到頂端。後來才覺得毫無意義,這世界上的品類太多,根本無窮盡。
煙殼子和酒瓶子都有玩出博物館的大咖。更別說各路牛人,有的人是極致主義者,多少有點變態,一輩子只專注一件事。所有的人生價值都寄託在單一的事務上,往往忽略了其他美好的事務。
比如發燒圈的大咖,他懂影像藝術嗎?懂多少?美食鑑別他行不行?品香呢?老傢俱和文玩呢?汽車摩托呢?……換了個圈子,基本就是個小白。
而這世界上美好的事務實在是太多了。喜歡的去喜歡,到了一定程度就夠了,沒必要追求卓越。
200塊的耳機和2萬塊的耳機,差別是多少倍?但是2萬塊耳機相比200的耳機,絕對沒讓你覺得有100倍的提升。
不如花個2000買個還可以的耳機,其他的錢,買個品香爐,買一塊沉香香材燒上,淘一個山西老炕桌,弄個石槽養魚養草,搞幾個酒菜,整一瓶好酒……
那是什麼情景?聽着音質還原度不錯的古琴曲,在清末民國時期的炕桌上,擺着一桌酒菜,一缸金魚愜意地游來游去,旁邊香爐散發着據說直通六界的沉香香氛……
而做到這些,根本不需要兩萬塊。就在兩年前,600元就收到過一個品相極好的老炕桌,描金束腰萬字紋羅漢牀三彎腿,擺在香案旁邊放茶壺了。
儘量培養興趣和愛好,不然,人生真的很難熬。有些人把這一輩子的希望都寄託在人和人的感情之中,比如親情和友情、愛情等等,這裡希望他們永遠不要看清真相,這輩子都不會失望。
抑鬱的人現在很多,只是如果有幾樣愛好,多少可以緩解或者減輕這種不好的情緒。美的東西終究是美的,而且只要你不放棄,事務總會在,不會離開你。
不像是其他那些太過虛擬的感情。有個痞子作家講過一句話,大概的意思是:“還是酒肉朋友好,只要酒肉在,朋友就一直在。”
誰能保證可以分辨誰是真心朋友?但至少可以知道誰是酒肉朋友,有酒有肉,願意來赴,就是酒肉朋友。在某些情況下,所謂酒肉朋友比不知真假的真心朋友靠譜多了。
古話說,君子之交淡如水,而一起喝喝酒,嚐嚐美食,這樣的朋友關係何嘗不是最純粹的君子之交?說什麼“酒肉朋友靠不住”,還不是一開始你交友的動機就不純?
也並沒有貶義。關漢卿的《單刀會》裡,道童說:你要索取荊州;不來問我;關雲長是我酒肉朋友;我交他兩隻手送與你那荊州來。
看看,說別人是自己的酒肉朋友,還略有一些小得意呢。
當然,蒲素現在也只在他需要有酒肉朋友的時候纔有。一般來說,是沒工夫赴那種酒肉宴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