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喪的鐘聲,沉悶而悠長。
張雨茹手裡端着一碗魚食,身子依靠在水缸旁,低頭瞧着那些正在肆意遊弋戲耍的錦鯉。
時光荏苒,過去種種。躍然浮現在眼前。
“娘娘。”暮然不知什麼時候從外頭進來了,叫了張雨茹好幾聲,她纔有反應。
“什麼事。”張雨茹回頭看了她一眼,又將視線放在了錦鯉身上。
又是一陣鐘聲響起,震得人發慌,水面上也起了陣陣漣漪。張雨茹怔怔望着,突然手一鬆,將手中魚食悉數倒進了魚缸裡。
“聽奉佛殿的掌事說,是今日是楊氏下葬的日子。之所以敲國喪鐘,是將尉遲少將軍的一套衣衫一道與楊氏合葬了。”見張雨茹往屋子裡走,暮然低着頭走到她身邊輕輕扶住了她的手。這才發現,張雨茹的身子是在微微發顫的。
“尉遲少將軍的遺體呢,何時能送回王都。”
“少說……也需要半個月吧。聽說已經在路上了,是老將軍親自帶兵護送回來……”暮然說到這兒。也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白髮人送黑髮人,怕是這世上最悽慘的一件事了。張雨茹仰頭望着那灰濛濛的天,口中白氣隨着她的呼吸蒸騰而上,如煙一般存在,又如煙一般消散。
“德妃娘娘身子可還好?咱們送過去的補品,她有可進食?”
“有的。只不過……依奴婢看,德妃娘娘積鬱成疾,原本都是心病。咱們的那些東西,也是治標不治本的吧。”暮然輕蹙眉頭。對着這世事無常唏噓不已:“楊氏下葬之前,德妃娘娘又去了好幾次尉遲府。”
“她去,也是應該的。畢竟聖上的諭旨在那兒呢。”張雨茹慢悠悠地坐在軟榻上,拿起一旁的籠袖,讓雙手有一個溫暖的安身之處。
“娘娘說得是。”暮然俯身行了個禮,便站在一旁不說話了。
正在這時,在外屋伺候着的小宮女快步走了進來:“娘娘,淑妃娘娘到了。”
“……快請進吧。”張雨茹一愣,有些不明白萬菁菁突然來此的目的,卻又不得不放人進來。
“妹妹怎麼起來了?趕緊坐下來纔是。”萬菁菁一進到內院,就瞧見張雨茹正從軟榻上站起身來準備迎接她,連忙讓錦瑟先一步前去扶住了張雨茹。
“淑妃姐姐前來,自然是要起身迎接的。不然,於禮不合。”張雨茹微微笑道,飛快地打量了這不請自來的主僕二人兩眼。只見錦瑟身後跟着的兩個三等芳柔手上都捧着一個托盤,那上頭放着的東西卻不甚清楚。一方藍色錦帕將之蓋了個嚴嚴實實。他圍樂亡。
“你下個月就要生了,本宮怎能不來看你?你這一胎若是能夠順利生產下來,可是值得舉國上下普天同慶的大喜事兒。正好啊,也給這段日子裡發生的這些糟心事情,給去去晦氣。”萬菁菁眉眼雖帶着笑,說話卻極爲客套。
張雨茹聞言,只是笑了笑,並沒有繼續接了她的話說下去。
“對了,本宮帶了些好東西給妹妹。妹妹要不要看一看是否合心意?”萬菁菁說着。便揮了揮手,要錦瑟將托盤上蓋着的錦帕打開。
張雨茹擡頭看了一眼那托盤上的東西,無非都是些首飾與擺件,並沒有什麼出奇的:“姐姐送的,那都是姐姐的心意。玉致哪裡有不喜歡的道理……只是這,今日楊氏下葬,與尉遲少將軍的衣冠合葬。剛剛國喪之鐘已經敲了有一會兒了,姐姐這個時候來送這麼些貴重的東西……怕叫外人瞧去了,會議論腹誹姐姐呢。”
張雨茹垂下眼來,顯得十分恭順溫婉。萬菁菁聞言眉頭微微一皺,只覺得被人給輕輕刺了一下,卻又說不得對方的不是:“這……倒是本宮疏忽了,多謝妹妹提醒了。本宮今日來,是有一事不解。特來討教。”
“淑妃娘娘但說無妨,玉致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張雨茹微微一笑,擡頭看向萬菁菁。二人的對話看似和風細雨,實則暗流涌動。張雨茹覺着,自己彷彿已經瞧見了那隱藏在這一團和氣之下的劍拔弩張。
“啊,說起來……不知道婕妤娘娘對前朝的習俗,知道個幾分呢?”萬菁菁的這輕聲一問,像是一場好戲開場之前的京鼓頻奏,節節音符落在張雨茹的耳朵裡,錚錚有聲。
“前朝?妾身不知。”張雨茹笑着搖了搖頭,她如此自然的表情反倒是讓萬菁菁有些疑惑了:“淑妃娘娘怎麼突然提起這個?”
“哎,說起來……也是唏噓感慨。若不是今日聽着那國喪鐘聲響,本宮都不會突然想起這件事情。猶記得那日尉遲少將軍帶兵出征,意氣風發。走到內城門口時,忽然傳來一陣壎聲,嗚嗚咽咽,如泣如訴。婕妤娘娘或許不知道,這將士臨別之前以一曲陶壎相送,那都是前朝的習俗——專門是閣中女子用來送情郎的。”
“哦?是嗎?妾身還頭一次聽說這麼有意思的習俗……也就是說,那日尉遲夫人也在送行人之列了?”張雨茹聽了萬菁菁的話,臉上沒有一絲異樣,不但沒有絲毫驚慌之色,反而對萬菁菁所言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二人果真是醍醐情深,不然……夫人也不會在聽到少將軍戰死之後,也隨他而去了……”
“是呢,當真是郎情妾意啊。”萬菁菁對於張雨茹的問話並沒有反駁,亦沒有回答,只是答非所問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淑妃娘娘要向妾身討教的,便是這件事情嗎?”
“聽聞婕妤娘娘擅長吹壎,便過來問問是否知道這些前塵往事,都不過是閒聊罷了。”說着,萬菁菁便站起身來,作勢要離開:“現下婉婕妤已經給本宮答疑解惑了,本宮就不打擾婕妤休息了。”
“淑妃娘娘慢走。”張雨茹也在暮然的攙扶之下站起身來,隨着萬菁菁一道走了出去。直到將萬菁菁送出了婉娩閣,她才折返往回走。
“娘娘……這淑妃娘娘,是什麼意思?”暮然不安地看向張雨茹,發現她的神色與自己一樣凝重。
“……怕是,她已經察覺到我的身份了。今日過來,便是要來提個醒的。”
“什麼?”暮然失聲叫了出來,好半晌才又穩住情緒道:“這件事……她會不會捅到太后那裡去?”
“應該不會。看她那個樣子,多半是沒查出個什麼名堂來。聖上做事情,向來滴水不漏,她估計也是抓不到什麼有利的證據在手裡,纔會有今日這麼一出吧。”說到這兒,張雨茹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看向暮然道:“暮然,我心裡總是很不安,總覺得……這平平靜靜的好日子,就快要到頭了。沒成想,果真如此。”
“娘娘……”暮然心疼地瞧着她:“淑妃娘娘前來試探的這件事,咱們要稟報給皇上嗎?”
“還是不要了吧。”一想到萬菁菁突然提到吹壎的那檔子事,張雨茹便明白了她的用意:“說了,只會讓皇上心裡不痛快,對我心生嫌隙。反正她現在也奈何我不得,就這麼靜觀其變好了。”
“是……”暮然咬了咬脣,總覺得這麼處置有些不妥,可見張雨茹如此堅持,便也只好應承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