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外七娘山下有一處密林,因着這林子中參天大樹甚多,縱是白天裡豔陽光照,光亮都不曾透進來一點。所以不是周邊住着的獵戶,一般人都不會冒昧闖進這個林子裡。
縱是宇文端化自己,若不是爲了去那個作坊一探究竟,估計他這一輩子都不見得會有踏入這個林子裡的想法。
“你確定是在這兒嗎?”此去一行,便只有他和洛嵐君兩個人。本來洛嵐君提議再帶多些影子衛前去,卻被宇文端化給拒絕了。
“沒錯,再往裡頭走個幾里路。就能瞧見那處地方了。”洛嵐君往林子深處指了指,宇文端化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發現除了一團昏暗,什麼都瞧不着。
“這作坊的坊主倒是個謹慎的人,躲在這林子裡頭,即便是有人發現是贗品找上門來,都不得其門而入吧。”說着,宇文端化便率先走了出去。沒有片刻猶豫。
二人在林子裡行了一陣,忽然眼前豁然開朗。只見林子深處竟然有一處小橋流水考究的江南園林,與這周邊的環境格格不入。
“……是這兒嗎?”二人隱蔽在一個角落,宇文端化打量了那園林半天,低聲問道。
“就是這兒沒錯了。”洛嵐君點了點頭:“這個作坊隱蔽異常,鮮少有人知道它的具體位置。小的也是在黑市上花了好大一筆錢財,纔買到這個消息。應該不會錯的。”
“好。那咱們就去會會這個作坊的坊主。”宇文端化聞言。眼神變得深邃。將手中摺扇一收,便要往這園子的正門去。
“皇上!皇上您這是要去做什麼……”洛嵐君一愣,也不管君臣禮儀,趕緊拉住了宇文端化:“臣以爲,皇上與臣下過來,只是確認這作坊的位置罷了。餘下的事情,交給王都京兆尹去做便是。”
“咱們見到的,不過是一座稀鬆平常的園子。若是不進裡頭看看,你怎麼就斷定便是那人的老巢呢。”宇文端化如是說道,倒讓洛嵐君無言以對。叉歲妖才。
“……那,皇上您打算怎麼辦。”
“辦成黑市裡的商人,與他談一筆造玉的生意。”宇文端化說罷,拽着洛嵐君便往前行,如何都勸不住。
二人一前一後地到了那別緻的園子前,卻見大門緊閉。兩支做工考究的燈籠懸掛其上,迎風搖擺。若不是因爲這塊地方還能見到太陽,這風景定是鬼魅異常的。
“請問,這裡是長恨坊嗎。”宇文端化見四下無人,對着那緊閉的門扉自報了家門:“在下於文,乃是京都李家橋那邊的一個玉店老闆,慕名前來,便是想與坊主做筆大生意,還請坊主開開門,讓在下進去。”
洛嵐君聽得宇文端化氣定神閒地說出這些話來,忍不住便是白眼一翻。
於文,皇上還真是有夠懶得的,索性便把自己的複姓當做姓名了。
“這位官人既然是要談生意,何需找我家坊主,與我坊中管家先生談此事便好。”宇文端化話音剛落,大門應聲而開,便見一紮着雙髻的小童探出頭來,黃髮垂髫,甚是警惕地瞧着宇文端化。
“嗯?這倒也是可以。不過在下可是聽說這長恨坊能做出以假亂真的張家造,這才慕名前來。若是跟這位管家先生談這件事他便能做得了主,倒也無妨。”
“這個……”小童皺了皺眉頭,沉默許久,忽然擡起頭來看向身材高大的宇文端化道:“你且等一下,我進去稟報一聲。”
“有勞了。”對於這孩子倨傲的態度,宇文端化似乎並沒有放在心上,反倒是一幅恭恭敬敬的樣子對待。小童滿意地點了點頭,蹦蹦跳跳地往這坊裡走。過了一會兒,便見他又急匆匆地回來,將他們二人請了進去:“二位官人在這裡稍坐,咱們坊主說了,她一會兒便過來。” wωw ⊙ttk an ⊙CO
“好的。”宇文端化點了點頭,便自顧自地品茗賞景起來,全然沒有管呆愣在一旁的洛嵐君。
“……主子,您怎麼就知道……這種生意,非他們坊主不可?”洛嵐君繃了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我猜的。還好賭對了。”宇文端化漫步經心地迴應着,這答案卻出乎洛嵐君意料之外。在他印象裡,這個男人從來不會去做冒險之事。可是自從遇到了張雨茹,他卻一次又一次地破例,現下更是好,就連賭一把這種事,宇文端化也幹出來了。
洛嵐君有些脫力地站在一旁,因爲無言以對,所以只能目不轉睛地瞧着宇文端化在那兒喝茶吃點心。正在這時,廳中主位處傳來一陣腳步聲,宇文端化與洛嵐君循聲望去,依稀辨得那水晶珠簾之後,似乎已經坐着一個人。
“請問二位是李家橋哪家玉器店的主事?姓於的玉器店店主,彷彿只有那麼幾人。”那人剛一落座,便一陣見血地問道,切中要害之狠與準,驚得洛嵐君出了一身冷汗。
“呵呵,這位姑娘說得沒錯。李家橋的玉器店店主姓氏爲於的,不過三家。不過馬上,會有第四家。那最大的潘家店,近日裡已經被在下盤下來了,正準備着開張營業了。不然,也不會到姑娘這兒來要談這筆生意了。”
那人一開口,宇文端化便愣住了。女子吐氣如蘭,聲音更是溫潤,讓人無端端地會想到被人氣養了許久的玉。這樣的感覺讓宇文端化覺得熟悉又陌生,不自覺間,就連言語也溫柔了不少。
“這位便是咱們長恨坊的坊主,玉致姑娘。玉致姑娘,那廳下站着的,便是之前阿昭說的那兩位客人。姑娘慢慢談便是,阿昭這就退下。”小童彬彬有禮地對着那女子說道,轉頭便從小門處走了出去。
一會兒的功夫,這蘭香撲鼻的花廳之中,便只剩下三人了。
“玉致姑娘年紀輕輕便是長恨坊的坊主,失敬失敬。”
“恭維的話,便不必說了。”被喚爲玉致的女子打斷了他的話頭,對於他的那些奉承之言似乎並沒有半點興趣:“我只問這位客人一樣,爲何指名要張家造的器件。”
“自然是爲了從中牟利,還能如何。”宇文端化微微一笑,他雖然在笑,眼眸之中卻全無暖意。
“……也是,我真是問了個傻問題。”玉致沉默了一會兒,有些自嘲地笑了笑。說完這句話,便從座椅上站了起來:“那麼還請於公子隨我去作坊裡看一眼,正好您也挑挑,到底想要些什麼貨色。”
“但憑姑娘吩咐。”見那女子似乎要走到自己面前來,宇文端化眼中的冷意更甚。可是當那女人的手從衣袖伸出,撥開珠簾的時候,他卻臉色一變,一下跨步到了那女人的面前。
“……雨茹?”還未等玉致反應過來,她的那隻手就被緊緊扼住了。這個男人的力氣可大,抓得她生疼生疼。
玉致擡起頭來半是疑惑半是惱怒地想將手抽出來,卻不想她越是掙扎,這男人越是抓得緊:“鬆開。”
“你是雨茹對不對?什麼玉致?你根本就不是什麼玉致!你是雨茹,你本來就是張家的後人張雨茹!”宇文端化欣喜若狂地扶住她的雙肩,聲音略微顫抖地說道。
玉致愣了愣,見他如此肯定自己是碰到了故人,她躊躇片刻之後,還是問了一個看起來很滑稽的問題:“……你真的知道我是誰?”
“知道,知道!你是張雨茹,小字弄玉,最擅長雕琢玉器!雨茹……你沒死,你沒死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宇文端化語無倫次地喃喃說着,伸手就要將其攬在懷裡,卻被玉致一把推開了。
“雨茹……你怎麼了?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我知道你心裡有恨,我……”
“……你知道我是誰。可是我卻不知道自己是誰。”就在宇文端化還在拼命道歉的時候,她淡淡的一句話,卻叫宇文端化整個人都呆住了。
“你……你說什麼?”
“我不知道我是誰。”玉致嘆了一口氣,一邊說着,一邊便脫下了臉上的面紗:“我醒來的時候,只記得自己會造玉器……還有,便是我臉上的這些傷……”
說着,她便伸出手來捂住了自己受傷的那半邊臉低下了頭:“是不是很醜……”
“不醜,一點都不醜。”宇文端化從剛纔的驚愕之中回過神來,趕忙將她緊緊摟在了懷裡:“雨茹……你能活着,真是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好……嗎。你真的認識我嗎?我真的是張雨茹?”她睜着一雙迷濛的眼睛看着她,有些倉皇無措:“那你是誰?”
“我……”宇文端化張了張嘴,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的身份。最後,他很是堅定地瞧着那一雙美眸,一字一句地說道:“我是你可以依賴的人,這輩子……只要你願意,我便是你的依靠。”
“我……”玉致皺了皺眉,半天沒有吭聲。
宇文端化見她似乎是在猶豫掙扎着什麼,突然又是抓住她的手,迫得她看向自己:“這個長恨坊,你願意離開嗎。”
“……離開了,我能去哪兒?”
“隨我離開這兒,自然有你的安生之處。只是……從此以後,你不再是張雨茹,而是繼續當你的玉致。當然,你的記憶我會一點一點幫你找回來。可好?”
玉致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白宇文端化到底是在說些什麼,卻還是點了點頭。宇文端化見狀,長鬆了一口氣,又是將她緊緊抱在了懷中。
大喜過望的他壓根就沒有發現,當玉致窩在她胸前時,眼中疑惑早已褪盡。有的,只是些許痛意與一去不回頭的決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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