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頭臨走前,曾經悄悄告訴陸寧,說今晚務必要小心些。
陸寧以爲,今晚要有人從北朝那邊過來,畢竟這邊向北不遠,就是當年志願軍雄赳赳跨過去的那條大江了。
但當黑夜來臨,陸寧跟那些道姑們枯坐後,纔想明白北朝那邊不可能會有人過來--如果龍頭早就知道那邊會有人來阻止他,那麼肯定會做出相應的安排,絕不會任由他們露宿在野外。
那麼,如果今晚真有事要發生的話,危險會來自哪兒?
陸寧猜不出,也不想去猜了,只是在發覺外出揀柴的燕四道長很久沒有回來後,立即站起來走向樹林外面。
走出十幾米時,他隱隱聽到了緣道長好像輕輕嘆了口氣。
陸寧的腳步遲疑了下,因爲他能聽出老道姑的嘆氣聲中,帶着明顯的無奈,好像不願意讓他外出尋找燕四道長似的。
看來,了緣道長也不曾睡着,而且她也該知道一些什麼事,要不然也不會用這聲嘆氣,來點撥陸寧了。
高深莫測的了緣道長,跟自己有着神秘親近感的燕四道長,還有那個到現在都不曾露面的嚮導,以及龍頭暗指今晚可能會出現的危險--這些人,這些事,引起了陸寧的極大興趣。
就彷彿,現場八個人在走迷宮,除了陸寧外,所有人都知道迷宮的出口在哪兒,卻沒誰跟他說,而是陪着他像沒頭蒼蠅似的,在迷宮內團團亂轉。
有意思,真得很有意思。
陸寧無聲的笑了笑後,繼續前行,走出了樹林。
樹林是種在山坡上的,呈45度角向西北方向延伸,越往上走,地勢越高,荒草遍地,陸寧卻不曾看到燕四道長。
他有些奇怪,左右看了幾眼沒發現有人後,才加快腳步來到了小山山巔。
剛站到最高處,清新還帶有些許寒意的夜風,就從西北方向迎面撲來,帶着一輪好像鉤子般的冷月,讓他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戰。
清冷的月光下,依着陸寧的視力,站在高處能看出很遠,也能聽到很遠的地方,傳來嘩嘩的流水聲。
栽種樹林的山坡那邊山谷下,有一條小溪。
一個人影,就坐在小溪的石頭上,頭上戴着大大的斗笠,側身面對着那輪冷月,就像雕塑那樣動也不動。
這個人不是燕四道長,又是哪個?
看來,她在小溪邊想事情,這時候要是去打攪人家,貌似有些唐突。
她離開樹林這麼遠來想事情,應該也不想被人打攪。
所以陸寧遲疑了下,轉身向來路走去。
不過剛走了幾米,卻又隱隱聽到有歌聲傳來,很輕,旋律中帶着無比的幽怨,就像鬼故事中經常出現的‘午夜歌聲’橋段那樣,讓人會忍不住的頭皮發麻。
陸寧覺得好像聽過這首歌:焚心以火,讓火燒了我,燃燒我心,頌唱真愛勁歌,人不顧身,讓癡心去撲火,黃土地裡,活我真摯愛的歌,情濃寫我詩,讓千生千世都知我心,萬載千秋也知你心--
焚心似火。
是的,就是這首歌,是電影《古今大戰秦俑情》中的主題曲,由著名音樂製作人黃沾所做,曲調幽怨委婉,帶着數千年歲月都無法掩埋的癡情,跟化蝶撲火般的決然,完全是該來自另外一個時空纔對。
陸寧坐了下來,摘下一根草梗叼在嘴上,擡頭望着那輪冷月,傾聽那讓他心絃沒來由都在發顫的歌聲
。
一曲終了,歌聲再起,還是這首歌。
燕四道長好像對這首歌情有獨鍾,翻來覆去的唱了三遍後,才停了下來。
陸寧站起身,走上了山頭,再往下看去時,已經隱隱看到燕四道長摘下了斗笠,正對着小溪面發呆。
陸寧慢慢走了下來。
他怕讓燕四道長誤會什麼,更怕驚嚇到她,所以在走路時的腳步聲很重,還故意踩斷了幾根枯枝,在靜謐的深夜中,發出了清晰的聲音。
燕四道長肯定知道他走下來了,不過卻沒有回頭,又開始慢慢哼起曲子,仍舊是那首歌,只是沒唱出歌詞。
陸寧走到燕四道長身側幾米處後,才停下了腳步,發現她在浣足--就是洗腳:青色褲腳挽起,挽在膝蓋上,一雙比天上冷月還要白,還要光膩的小腿露出,形狀纖美的一雙秀足,半探在溪水中,左足腳腕上,卻纏着一圈紅布。
大半夜的荒郊野外,雖說燕四是個道姑,而且年齡也比陸寧大很多,但她終究是個美麗的女子,更何況她的皮膚,要比好多二十來歲的女孩子,更光滑細膩,甚至還帶着讓人忍不住要親吻那雙腳的些許邪惡誘惑。
所以陸寧只看了一眼,就趕緊挪開了目光。
“你怎麼不休息?”
就在陸寧暗中用手指掐自己的腿,罵自己怎麼會有那種畜生般的想法時,燕四道長回頭看了過來,輕輕的問道。
“你很久沒回、咳,睡不着,隨便走走時,聽到你唱歌了,就過來看看,沒打攪到你吧?”
陸寧輕吸了口氣再看向燕四時,那種本能的不健康想法,已經蕩然無存,只有真摯的敬意。
“沒什麼,就是我也睡不着,纔來這地方的。”
燕四搖了搖頭,回頭又看向了小溪面,不再說話,卻用一雙秀足,輕輕踢踏起了水面,一蕩一蕩的,動作很自然,又很優雅。
陸寧傻站在那兒,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該不該坐下來。
他能感覺出,燕四對他有着相當的好感--不是那種年輕男女之間的好感,而是母親、哦,不,是姐姐呵護小弟時纔會有的親近感。
他真得很想就此坐下來,哪怕是什麼話也不說,只要陪着燕四在這兒看月亮,傾聽小溪水流,就心滿意足了。
可他竟然不敢。
明明這是荒郊野外,隨便他坐,哪怕是變着花的在地上打滾,任何人也沒權利管他的--可他就是不敢,彷彿一坐下,就是對燕四道長的褻瀆。
所以在傻楞幾分鐘後,陸寧訕笑了聲,輕聲說:“道長,我先回去了……你、你也早點回吧,這兒畢竟是野外,怕有毒蛇什麼的。”
“嗯。”
燕四低低的嗯了聲,只是嗯了聲,就不再說話,輕輕踢水的動作也沒停下。
陸寧再次笑了笑,轉身走向山頭。
陸寧走出七八米後,燕四忽然說話了:“陸寧,你就不能不去那地方?”
“不能。”
陸寧停下腳步,轉身看着燕四道長的背影,猶豫了下才低聲回答。
“那地方,很危險的,你這一去,很可能就再也回不來了。”
燕四道長回頭看着他,那雙眸子,這月光下是那樣的亮,帶着瞎子都能看得出的柔情。
偏偏陸寧不敢跟這雙眸子對視,趕緊擡頭看向冷月,說:“我知道。可我必須得去。如果我不去
,那我下半輩子,都無法原諒我自己--我,不想活在愧疚中。”
“你很愛那個女孩子嗎?”
燕四道長問出這句話時,又看向了小溪,雙足踢踏水面的動作大了很多,水花濺起,落在她脫在岸邊草叢上的青色道袍上。
陸寧想了想,才說:“談不上愛,不過我能確定,她真愛上我了。”
笑了笑,陸寧接着又說:“所以,哪怕我不愛她,可我也得去。因爲她的愛,是我的。嚴格的說起來,我這次去救她,倒不如說是去救屬於我的愛。”
在此之前,陸寧可是最厭煩那些唧唧歪歪的愛了,覺得與其談情說愛,倒不如割上兩斤豬頭肉,跟山羊、毛驢在一起把酒吹牛比來的痛快。
但現在他說出這番話時,卻沒覺出哪怕一點點的彆扭。
就彷彿,他本該這樣說纔對。
是的,他本次北朝之行,不是去救水暗影的,而是去救水水姐對他的那份愛。
那是他的東西,怎麼能棄之不顧,留給那些小人呢?
“呵呵,你這番話倒是很有意境,這可能就是你們人類、就是正常人的愛情吧。”
燕四道長輕笑了聲,又開始只踢水,不說話了。
陸寧等了幾分鐘,才低聲說:“道長,那我回去了。”
“如果,我不讓你去呢?”
燕四道長忽然問道。
“你不讓我去?”
陸寧愣住。
“我不喜歡你去,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以後都不要去做任何危險的事兒。”
燕四踢水的動作,忽然大了起來,水花四濺。
看來,隨着她說出這番話出口,她的心一下子亂了。
“我、我--”
陸寧不知道說什麼了。
“唉,無論我說什麼,你都要去,對嗎?”
燕四輕輕嘆了口氣,提起了左腳。
月光下比白玉雕刻出來的還要沒的秀足,輕輕落在石頭上,另外一隻腳,卻依舊輕踏着水面,只是動作要小了很多。
在確定無論她說什麼,陸寧都必須得趕去北朝後,她的心,就再次恢復了平靜。
“是的,我必須去。”
陸寧低聲說着,看着燕四道長,解開了纏着左足足腕的紅布。
現代很多愛美的女孩子,都會戴腳鏈。
陸寧也很喜歡女孩子戴這玩意,甚至覺得比戴項鍊還要讓男人覺得美。
只是沒想到,燕四道長原來也戴有這樣一個東西--那是兩個比花生米大不了多少的銀鈴,用一根紅繩串起,解開包着的布條後,銀鈴就發出了清脆的銀鈴聲。
很輕,卻很清晰悅耳。
燕四把銀鈴腳鏈解了下來,擡手拋向了陸寧。
鈴鈴鈴的脆響聲中,燕四的聲音響起:“送給你,戴在你的腳腕上。”
啪的一聲,陸寧擡手接住,就像接住了滿頭的霧水。
他只是欣賞女孩子戴這東西罷了,卻從沒有想過,有一天他一個大男人家的,會戴這玩意--他要真戴上了,要是被山羊、老闆娘等人知道了,還不得笑下大牙來?
“我、我……”
陸寧拿着銀鈴,有些哭笑不得。
“這是我的護身符。”
燕四昂起下巴看着陸寧,眼光閃爍的輕聲說:“除非我死了,你才能摘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