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須諱言,七情六慾,三毒五苦,是人皆有。
當一個人在某個領域忽然有了超越大多數人的資本實力時,以往堅持的觀念信念等等,不可避免就會受到巨大沖擊,甚而漸漸偏移,驕縱或者墮落……
正如那些天降橫財、乍富乍貴的普通人,可能會一反常態,露出與以往截然不同的驕奢淫逸面目來,被稱爲所謂的暴發戶。這倒不是說他們即是本心如此,只是現有心境駕馭不住這種巨大轉變,讓潛藏心底的種種負面情緒得以無限制擴大爆發……
勿忘初心,有時候,並沒有想象中那般簡單。
所以縱觀歷史,每每大戰之後,殘忍屠城、燒殺搶掠案例屢見不鮮。有時並不是爲將者殘暴不仁,他們只是清楚自己根本控制不住萬千初獲大勝、心緒激動的士兵,壓制只會反彈,不如放手任其胡作非爲,以此來積蓄下次大戰的動力與士氣。
還好,幸運的山海城民衆們遇見了灰衣軍。遇見了這支幾乎完全由平民組成,有着嚴格紀律規範約束的軍隊!而且更爲關鍵的是,過往艱辛困苦的一年,讓這支軍隊上下得以受到非凡磨礪。現在的他們,不但心思極爲純粹,而且**真的很小,很小,小到一碗熱騰騰的麪條湯,就足以讓他們大感滿足……
……
城西,略顯偏僻的小街旁。十餘人身不卸甲的盤地而坐,一邊笑鬧着吃着手中簡陋食物,一邊目不轉睛的看着周圍建築。毫不掩飾目光中的震撼意味。嘖嘖稱奇。
“原來這就是城市啊,簡直、簡直……太大了!”文化程度實在不高,憋了半天也只憋出很大的讚譽。
“房子也好高,三層、四層……嚯,那邊還有十幾層的。住在那裡,不擔心忽然塌掉嗎?我老家那蓋個兩層小樓,有大風來屋頂茅草就要被掀掉大半,擔心一覺醒來連房子都沒了……”
“建造材料不一樣吧。而且那應該是魔法塔,不一樣的……二牛隊長,這裡是城市!城市懂嗎!不要拿你們那鳥不拉屎的山間農莊作比較好麼……”
“哈哈……”十餘人俯仰大笑,很是歡樂。
“艹!笑我?你小子又比我好到哪去?”
“哈哈,我至少看過真正的城市啊。”
悻悻然,“有什麼好吹的,住那麼高遲早要被凍死……”
……
充滿吊絲土氣意味的對話,聽來倒也是無比歡樂。灰衣軍中人大多出身低賤貧寒,見識不多,其中也不乏有二牛這般之前只在山裡打轉的人。當然。肯定也有見過城市的,但見過如眼前這般繁華的北方商貿之城的。那就不多了。如今莆一進入,自然感覺異常震撼。
平整寬闊的道路、美輪美奐的街邊雕塑裝飾、一個賽一個高大精緻的房屋建築……這一切都讓這羣灰衣軍小隊士兵很是新奇,目光中有着毫不掩飾的渴望,甚至是些許貪婪!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對於美好食物的嚮往,本就是人之常情的事情。若說不想佔有眼前這一切,那自然是不可能的,更何況這些東西現在基本都是唾手可得。不過這些想法真的很輕微,幾可忽略不計。低下頭來,狠狠咬上一口手中食物,也就沖淡了……
他們有着最爲弱小的需求,也有着最爲龐大的野心。還沒打敗布蘭呢、還沒打敗光明神殿呢、還沒復仇成功呢,想這些作甚?
現在需要考慮的是,恩,麪糰味道雖好,但得省些吃,要不然以後不夠下一碗麪條湯哩……舔了舔嘴脣,二牛小心包好麪糰,拿出一大團乾乾的米飯糰,如此想到。
周遭那十餘士兵自然知道自家小隊長的獨特癖好,見狀不由打趣道:“呵呵,還省吶?二牛隊長,幾天前就看你把這麪糰當寶貝疙瘩似的藏着,小心再不吃就壞掉咯。”
“是啊。再說現在我們已經打下一城,那城內倉庫裡面還不知道有多少好東西呢,以後麪糰肯定管夠,現在還是吃了吧。”
倒了下空空如也的水壺,士兵撓頭,“要不,我現在去找些水來?火是現成的,雖然沒有野菜,但下碗麪條湯還是沒問題的嘛……”
“去去去……”擺手驅趕,二牛聞言雖然也是心動,但知道大家這是拿他尋開心呢。畢竟水源確實是個問題,這裡可不是山間農莊,找些深井很容易,再不濟找條小河什麼的也可以。但這裡是寸土寸金的城市,想要水只能去市民家裡借。不過上面早有規定,連門都不讓進,更不說是去借水了。
如此,衆人實際上只能幹嚼着米飯糰,混合着嘴中分泌口水,艱難嚥下。
當然,乾淨的飲用水本就是軍事後勤中重要的一部分,如今城中也在迅速分發着,只是因爲進城的人實在太多,一時半會照顧不到他們這略顯偏僻的地方。
好在衆人早就已經習慣,要知道過往一年連食物供給都極爲困難,有水無水的自然更加無需在意。
沒有絲毫影響,該進食還是進食,不時笑鬧,一整條寂靜街道上唯能聽到他們的打趣歡笑聲。當然,雖是吃飯時間,但從衆人身不卸甲以及不時掃向周圍角落的目光來看,也就知道他們並沒有放鬆警惕。畢竟城中散落的布蘭士兵,可還沒有完全挖出來呢……就在這時,驀地
砰的一聲,小隊左側十餘步外,一扇緊閉門板忽然倒下,重重砸落在地。原本並不響亮的碰撞聲,如今卻在這寂靜街道中極爲清晰,好似驚雷驀地在身邊炸響。
瞬間,歡笑聲戛然而止。小隊士兵臉色齊齊一肅,顧不得去管手中食物。第一時間抓起身旁兵刃。身軀半蹲。目光若鷹隼般狠厲掃視過去,剎那間擺出最適合爆發戰鬥的身形姿勢。
發出聲響的是處民宅,倒下的木質門板後方,一大一小兩道身形半露在外。一個秀麗少婦,一個扎着羊角辮的女孩。怔怔看着倒下的門板,兩人半張着嘴僵硬擡頭,對視,目光縮顫。臉色煞白慘淡,恐懼神色顯而易見。
死靜,片刻。
“沒事。”擺了擺手,二牛緩緩放鬆緊繃身軀,率先打破這死靜窒息的氣氛,對着那應該是母女二人笑了笑,點點頭。不過後者明顯沒有感受到這善意,看向倒在門外的門板目光畏縮,想扶又不敢出去扶……想了想,二牛放下手中兵器。空着雙手,慢慢起身走了過去。
很顯然。灰衣軍攻進城中的速度實在太快,不是所有民衆都能做好準備。那扇門板雖然不算沉重,但在慌亂之中,也不是這對母女倆就能完全豎好的。再加上剛纔可能是扒着門縫偷看的緣故,一個不小心,兩人弄倒了這扇門板。
看着身軀健碩的二牛踏步走來,那秀麗少婦像是看到什麼殘忍惡魔猙獰靠近,一把將女孩拽到身後,嘴脣翕張,似乎想說些什麼,但莫大的恐懼卻令她發不出乞求聲音,邁不開逃跑步伐,唯有死死將女孩護在身後,滿臉絕望。
“哈哈……”後方,那十餘士兵見狀不由捂臉大笑,完全不給這小隊長面子,一副實在不忍目睹的模樣。
而自覺擺出最燦爛、最誠懇笑容的二牛則尷尬放下手臂,好似被教師訓斥的學徒,灰溜溜的低頭疾走幾步,也不敢再去看這相貌秀麗的少婦,俯身抓起木板兩側,發力擡起。不過剛一擡頭,一道勁風驀地當頭襲來,
“小心!”大驚示警聲瞬間從身後響起,二牛下意識側頭,砰的一聲,肩膀靠近脖頸的地方頓時大痛。
不是致命攻擊,二牛不自覺擡手搓了搓脖頸通紅一側,瞪大眼睛,看着眼前這手持木棒、哆哆嗦嗦似要哭了的秀麗少婦,默然無語。
咚,木棒落地,徒然翻滾幾圈。後方十餘士兵愕然回神,臉色不禁一寒,抓起兵刃緩緩起身……
……
此時,除了東城貴族區尚還有些騷亂之外,山海城已經基本安定下來。
大大小小街道上,到處都可以見到席地而坐、大口進食的士兵隊伍,人數規模或多或少,他們需要在這裡停留一段時間,直到山海城徹底穩定。 wωw¤т tκa n¤C〇
這是第一座被打下的布蘭城市,不出意外的話,這也將會是灰衣軍的後方大本營。所以對於這裡,喬希亞等灰衣軍高層自然尤爲重視,大張旗鼓的派遣士兵進來無死角駐紮,也正是因爲這個緣故。
當然,這段時間也不會太久。外圍,沒有進城的士兵已經開始整頓出發。兵貴神速,灰衣軍需要在布蘭尚未完全反應過來的狀況下,儘可能的打下多座城市,最好能打出一道完整的戰略線出來,進可攻、退可守!
而要完成這一目標,自然不是殺死布蘭士兵就足夠的,還需要安撫住打下城市中的萬千市民。
灰衣軍不是北荒部落,蠻人佔下布蘭城市,可以無所顧忌的屠城。或者殺一批,拉攏一批,再震懾住絕大多數人,以此來完成穩定目的。
灰衣軍選擇的方法比較溫和,也比較麻煩。如今散佈城內各處的除了士兵以及督軍隊外,還有這麼一批拿着早已印好的紙張,挨家挨戶大規模投遞的人。那些或飄過圍牆、或夾在門縫中的紙張內容很簡單,就是六個大字我們是灰衣軍!
沒錯,我們是灰衣軍。我們是曾經殺死無數山賊的灰衣軍!我們是提議創辦城內平民學院的灰衣軍!我們是一直反對貴族、一直爲平民謀取利益的灰衣軍……
如此,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好的宣傳嗎?
……
偏僻街道上,僵局還在繼續。
二牛滿臉無辜,十餘士兵則隱隱發怒。本來嘛,我們進城後嚴格按照規定不鬧事、不擾民,午飯都是在大街上就着漫天灰塵進食。剛纔更是好心上前準備幫你一把,架起門板,沒曾想卻是捱了當頭一棒。這特麼到哪說理去……
秀麗少婦則滿臉驚恐絕望。大腦一片空白。她甚至都不知道剛纔發生了什麼,只是看到這體壯如牛的惡魔帶着一臉‘不懷好意’的笑容走來,下意識揮棒重擊……完了完了,自己非但沒能打死他,肯定還激怒了他,這下死定了……
然而,“回去,我沒事!”轉頭向那十餘士兵擺了擺手。二牛又齜牙咧嘴的搓了搓脖頸,以他那健壯如牛的體格,這少婦的全力一擊就算是打在腦袋上,其實也不會有什麼問題,只是脖頸位置實在脆弱,打一下發聲都有些變形……
轉過頭來,二牛看着那木然呆立的少婦女孩,撓了撓頭,咧嘴一笑,“嘿。現在外面不安全,你們還是待在家裡吧。”話落。舉起門板放進門檻凹槽。
砰,合上門板,隔成兩個世界。
輕鬆做完這一切,往回走的二牛神情有些恍惚。倒不是生氣,事實上他根本沒往那處想,先前只是感覺有點委屈,很快也就釋然了。這不是說他覺悟有多高,只是單純覺得就算再委屈,打女人也是不對的。而既然是不對的事情,那自然用不着多想。
之所以恍惚,是因爲在門板合上的前一刻,他曾經迅速且偷偷的瞄了眼秀麗少婦,咋舌不已。娘咧,城裡女人怎麼長得?那麼白,跟澆了水的大白菜似的水嫩,真特麼漂亮……
“漂亮吧,隊長?”
“恩……呃?不是、不是……”下意識應了聲,二牛立刻回過神來,看着十餘一臉促狹神情的手下,頓時鬧了個大紅臉,慌忙擺手,矢口否認。
不過,那十餘名是手下,實則是一起出身入死的兄弟,怎麼可能放過如此絕佳的打趣機會,頓時放聲大笑,
“哈哈……”
“承認了吧隊長,你剛纔自己都說了……是不是心動了?心動就追啊!放心吧隊長,我們會給你打好掩護的!”
“就是可惜已經有孩子了……”
“有孩子怎麼了?這種時候男人還不在家,那就說明這肯定是個寡婦,恩,俏寡婦。下手絕對沒問題……”
“有道理、有道理。隊長還沒碰過女人,找個有經驗的剛好合適啊!”
“……滾!都給我滾!別在這胡說……”
“喲,還害羞了,哈哈……”
……
天可憐見,二牛之所以年紀輕輕的就能成爲隊長,一是因爲個人武力實在出衆,二是待人真誠,沒什麼心眼。所以手下這十餘士兵雖然年齡大多比他長,但都很服他。唯獨在女人這點上,年紀尚小的二牛實在是沒什麼經驗,因此屢遭調侃。更不用說這次在大意之下親口承認,結果自然更是了不得……
一陣鬧哄哄,百口莫辯的二牛唯有耷拉腦袋,悶頭啃着飯糰,學作聾子,不管這十餘士兵怎麼說就當沒聽見。
怎料啃的過急,一個不小心,飯糰咽在了嗓子眼,頓時鼻頭髮酸,連聲咳嗽,揮拳砰砰錘着胸膛,着實狼狽。
而見到這一幕,十餘士兵在愣了下後更是拍地大笑,捂着小腹,眼淚都笑了出來,“呃……哈哈……不行了不行了,隊長你,哈哈……”
碰上這麼一羣損貨,二牛也是無奈,唯有自力更生,艱難的吞着口水,很是痛苦的緩緩嚥着飯糰。而就在這一片歡樂之時,驀地,吱呀一聲,十餘步外,剛剛上好的門板被從裡面推開,端着陶碗的秀麗女子站在門內,看着這裡咬了咬嘴脣,神色很是糾結。
大笑聲瞬間戛然而止,十餘士兵怔怔看着那秀麗少婦,一時不知道她想幹嘛。而在這衆多目光注視下,秀麗少婦顯得更加緊張。遲疑了會,看着那漲紅臉不斷咳嗽的二牛,一咬牙,踏出門外,以一種類似於英勇就義的神情快步走來。
來到二牛身前,頓步,遞出陶碗,“你、你喝吧。”碗裡是一汪清水,如今正隨着主人顫抖手掌微微盪漾着漣漪。
“呃……”十餘士兵見狀不由張嘴呆愣,二牛則有點像是被嚇住了的樣子,看着那一碗清水,滿臉呆滯,甚至連咳嗽都神奇的忘了。
要知道就在剛纔,對方還視他們爲毒蛇猛獸,唯恐避之不及,甚至他們好心前去幫忙,還捱了一棒子。但現在短短片刻後,對方竟然就施以援手,端水來救……
“不……不喝嗎?”秀麗少婦能走到這裡,絕對是鼓足了最大的勇氣,如今見到二牛等人神情怪異,不由又是驚懼,顫聲問道。
“喝……咳咳……喝喝……”一個激靈,二牛宛若中箭兔子般瞬間跳起,連連躬身大禮,隨即顧不得客氣,直接拿過陶碗仰頭灌下。
“哇嗚……”回過神來,十餘士兵見狀頓時擠眉弄眼,怪叫連連。這讓喝完水的二牛再次鬧了個大紅臉,一邊瞪着這幫損友,一邊看着秀麗少婦尷尬撓頭。後者此時已經大致知道了這幫人並不危險,鬆了口氣的同時,也被這陣陣怪叫同樣羞紅了臉。
“還、還要嗎?不要我……我回去了。”
心思實在的二牛並沒有聽出這話語中的客氣意味,聞言頓時大喜,一遞陶碗,極其大氣的說道:“那再來一碗!”
“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