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神畢竟是劍神。
這句話的意義範圍,不僅僅只適用於帝國上下以及光明神殿,還包括當下的唐恩。
沒錯,劍神伍丁現在是老了,又因重傷確實處於彌留之際。但這並不能說明什麼,只要他這一刻還能喘氣,那下一刻就能暴起舉劍殺人,且一定能得手——這幾乎毋庸置疑!
所以唐恩很小心,無論是踏步落腳,還是擡手推門,左袖口間漆黑匕一直顫顫輕晃,微光點點,好似毒蛇口中收縮不定的舌信,蓄勢待!
下一刻,推門而入。
精緻閣樓從外面看是兩層建築,其實進去後也就現並不是如此,只有一層,因而大氣。屋內有些晦暗,也十分溫暖,夾雜着濃郁藥味,寂靜氣氛中唯有牆角四處的暖爐出些微聲響。
在重重帷帳環繞下的屋內深處,消瘦老人斜倚牀頭,宛若雕《無》《錯》像。乾瘦枯黃面龐映照着一旁燭火光華,遮不住的暮氣沉沉。唯有那雙定定看來的眼眸,渾濁,不掩精芒!
啪,屋門關閉。
“小唐你來了。”老人的聲音很孱弱疲乏,有氣無力,又似帶着淡淡解脫喜悅。
躬身行禮,“恩,好久不見了,伍老。”唐恩這次過來都城只是臨時起意,這一路上又沒有絲毫耽擱,也就不可能有人先行通知伍丁。不過實力到了他們這等境界的人,通知不通知的其實無所謂。唐恩相信自己方纔踏入閣樓區域後,伍丁這邊就立刻感知到了。所以有現在這番順其自然的熟絡對話,也就不奇怪了。
“坐。”微擡手。伍丁看向牀旁座椅。
“不客氣。我在這站會就行。”背靠屋門。唐恩想也不想直接擺手拒絕。開什麼玩笑,眼下這距離已經足夠危險。還靠過去,那不是作死是什麼?
當然,這麼說不是唐恩就肯定伍丁一定會出手,那樣的話他根本就不會來。實際情況剛好相反,以目前的形勢來看,伍丁沒有任何向他出手的理由。不過俗話說的好,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唐恩也是被搞怕了,之前江面一役中伍丁同樣沒有同歸於盡的理由,但他最後還是選擇了近乎玉石俱焚的戰鬥方式,所以現在容不得唐恩不謹慎。
伍丁聞言微怔,隨即明白過來後笑了笑,沒有強求,點頭道:“那就這樣吧,咳咳……我記得以前曾經問過你一個問題,若是讓你刺殺我,你會選擇怎麼做?你的回答是什麼都不需要做。只要活得時間比我久就可以了。呵呵……你是對的,我敗了。”
唐恩摸了摸鼻子。搖頭:“您老並沒有敗,也沒有人能夠擊敗你。而且,只敗給時間本就是這世上再爲榮耀不過的戰敗方式。”
“呵,這馬屁倒是新穎好聽……”伍丁嘴角揚了揚,狀似開心。不過隨即就嘆息搖頭,“可是如果有選擇的話,我寧願這戰敗時間能夠提前一點,或者之前直接敗在你與巴木圖手中。那樣,我或許會走的更安心一些……”
唐恩默然,他當然清楚這番話語中的意思。不過這事情他插不上手,也管不着,算是伍丁自己的家事也不爲過。
“好了,先不說這些。”靜默片刻,伍丁率先打破沉寂,“我這次請小唐你過來,是想與你達成一個交易。”
擺手,“沒有交易這說法。伍老你有何吩咐但說無妨,只要力所能及,我一定幫您辦了。”
這不是唐恩在矯情,或者是在玩以退爲進的把戲,而是真心實意。其實要說起來,唐恩與伍丁之間並無私人恩怨。哪怕是唐恩初次見面就打了伍丁的關門弟子溫斯林,伍丁事後也沒有任何報復追究,而是秉公處理。
單衝這點,唐恩就很敬重伍丁品德。
“無需如此,你我立場畢竟不同。私人交情歸私人交情,該是交易的還得交易。而且,這事說起來還是我佔你便宜了。”
頓了頓,伍丁平視唐恩,“我想用一把劍換你的兩個承諾。”
以一換二,單從數量上來說,自然是佔便宜了。不過唐恩神色不動,攤手虛邀:“請講。”
“第一,殺了溫斯林。”
“恩?”唐恩聞言頓時一愣,反應過來後眉頭微皺,有些不解,“問題不大,但,您老爲什麼不自己出手清理門戶?”
這確實是個疑問,叛出師門這種事情無論是在現世,還是在異界,都是極其嚴重的。況且溫斯林還不只是叛出師門這麼簡單,其間還偷襲暗殺了他的師兄海塔,等於是將劍神一脈直接禍禍垮了。這等冒天下之大不韙的逆徒,無論擱哪個門派,都是必誅對象,而且還必須是本門派擊殺,清理門戶,否則這面子就拾不起來。
而以伍丁的實力境界,即便現在處於彌留之際,但要殺溫斯林還是很簡單的,也就是擡擡手、分分鐘的事情罷了。且即使是自己不願或者不忍出手,以他劍神的威望,只要放話出去,有的是武者高手出面直接圍殺溫斯林。
所以不管怎麼想,這事似乎都不該落到他唐恩頭上纔對。
“殺他?”
伍丁暮氣沉沉的臉龐從始至終淡然,但提起此事眼角還是禁不住抽了抽,似乎想起了那雖然天賦有限、卻從來老成持重的大弟子,以及那雖然天資出衆,卻爛泥扶不上牆的關門弟子……山川般褶皺魚尾紋顫了顫,裡面隱藏着堪比深淵般悲慟。
半響後,方纔深吸口氣,微闔眼簾,“髒了我的劍!”
嗓音淡淡,但唐恩當然能從其中聽出刺心冰涼,乾脆點頭:“好,這事我幫您辦了。”
確實問題不大,真要說起來,如果溫斯林不是伍丁的弟子,唐恩早殺他好幾回了。
似乎不想再提、再聽到關於那人的所有,包括名字,怕再髒了自己的嘴。喘息幾聲後,伍丁繼續說道,“第二,若有一日帝國覆滅,保我家族無憂。”
唐恩聞言再次一愣,怔怔看着滿臉疲憊的伍丁,一時默然。
老實說,唐恩剛纔有猜過伍丁的要求,包括讓灰衣軍與布蘭結盟,或者讓他去刺殺北荒部落重要人物,以幫助布蘭帝國繼續苟延殘喘下去等等。
這不是憑空瞎猜,而是以伍丁的立場風格得出的推測結論。他是布蘭劍神,他早已將自己的一生都獻給了這個帝國。不誇張的說,如果沒有他,布蘭如今早就垮了……
但現在就是這麼一個守護神祗般的存在,在垂危之際,考慮的卻不再是帝國形式,而是自己家族的安危。
這不是諷刺,只是單純的愕然疑惑。
不過回過頭來想想其實也正常,他是劍神,是天下第一高手。但同樣,他也是個平平凡凡的普通人。
他有自己的七情六慾,悲歡離合,值此亂世之際,率先考慮自己家族親屬安危,自然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當然,更重要的應該是,都城如今局勢以及近期大皇子一方勢力的所作所爲,無疑是徹底激怒了這個守護帝國大半輩子的老人。所以在垂死之際,伍丁方纔會做出這等決定來……
想明白了這點,唐恩再次乾脆應下,“沒問題。其實以菲利普與我的交情,如果真到了那個時候,我也不會袖手旁觀。”
“好,接下來的時間我們談談神殿總會。”見唐恩點頭答應,伍丁嘴角露出謝意微笑,隨即話題一轉,引到唐恩此來最爲關心的問題,“你那小戀人的事情我聽說了,也託人打聽過。如果你想安然救回她,以及她腹中的孩子,就必須殺掉那個虛僞的老傢伙。”
“虛僞的老傢伙?呃,您老是說……”頓了頓,唐恩神色驀地一變,“教皇?!”
伍丁點頭。
唐恩這下是徹底愣住了,不過呆愣的時間並不長,迅回過神來後,目光狐疑的看着伍丁:“真有必要……玩這麼大?”
唐恩不得不懷疑,因爲據他所知,伍丁乃至劍神一脈,從來與光明神殿不對付。如今提出這等說法,莫非是要玩借刀殺人?
“很有必要!”以伍丁的閱歷,當然能猜到唐恩心中所想,擡手輕擺,平靜解釋道:“據我所知,你那小戀人現在在神殿總會中並未被限制人身自由,過的也不錯。知道爲什麼嗎?”。
“這是因爲她身上被下了禁止,那個虛僞老傢伙親手下的魔法禁制。除非能斬斷他從不離手的權杖,或者直接殺掉他,否則即使你能救她離開神殿總會,她也同樣會死。”
“臥槽——”
唐恩聞言頓時暴怒,還有不可抑制的沮喪。救夏薇安離開神殿總會與殺掉教皇比起來,那肯定是後者難度係數更高。而且老實說,唐恩此來根本就沒考慮過與神殿起正面衝突的可能。人貴有自知之明,神殿千年底蘊不是說着玩的,更何況現在還是在對方的主戰場。別說是他,就是面前這劍神伍丁同樣也做不到這點。所以唐恩這次來,是抱着將夏薇安悄無聲息的從神殿總會中偷出來的目的來的。但現在……
這事,貌似,真要玩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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