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元飛急匆匆跑進來,臉色發紫,氣喘吁吁。
程大雷也有些奇怪,再怎麼說,白元飛也算是見過大場面的人,不該這麼慌張吶。
“發生什麼事了,大驚小怪的?”
“長安,長安城……”白元飛終於喘勻了呼吸,說出了一句完整的話:“長安城投降了。”
“什麼!”
程大雷大吃一驚,初見秦蠻的喜悅蕩然無存。
白元飛屈膝跪倒:“屬下失職,現在才查到消息,今夜長安城放開城門,容百姓逃生,到明日,戎族大軍便會挺進長安城。”
大廳內頓時一片鴉雀無聲,諸多人面面相覷,想說什麼,卻是一字也說不出口。
關魚本想問消息會不會有差,但以白元飛的本事,連戎族大營都進得,何況現在已經有流民出城,斷然不會有差錯。
歸根結底,是心底有些不甘心。
大家千方百計,絞盡腦汁爲長安城續命,爲此,程大雷甚至調了大軍過來。長安城只要再撐一段時間,未必想不到法子,未必不能擊潰戎族。
可就在秦蠻剛剛趕到的時候,長安城竟然投降了。
其實這件事也怪不得白元飛,長安城與戎族方面的溝通極其隱秘,就連帝國上層有些人也是剛剛知道。戎族將長安圍得水泄不通,消息怎麼可能傳出來。
眼見程大雷癱坐在椅子上,臉上氣色衰了幾分,有些心灰意冷,也有些不甘心。
關魚這幾天一直陪着程大雷想辦法,知道程大雷經歷了怎樣的辛苦。通過這幾日觀察,關魚也大概明白程大雷是如何做事的。
從青牛山打到涼州,憑雙手打出天大的家業,外人只以爲程大雷是運氣,或者是天生的足智多謀。事實當然不是如此,每想到一個法子,程大雷就要與身邊人討論推演,一次又一次推倒重來,確定萬無一失後方纔有所行動。
如此纔可以在真正執行時,切實掌握每一步行動,不使事情有偏差。
這次也是一般,爲了眼前的局面程大雷可以說煞費苦心,已有多日沒睡個囫圇覺。
但誰也沒想到,偏偏在今日投降。想也知道,這對程大雷的打擊是致命的。
“大當家,身體要緊,長安城就算投降,咱們未必不可做些事情。”
程大雷點點頭,身體緩緩在椅子上坐直,臉色也漸漸恢復平靜。身爲一軍指揮者,就要有準備任何意外會發生。只不過……長安城會投降的事情他當真沒有想到吶。
程大雷深吸一口氣,吐出肺腑中的濁氣。
“速速傳報李行哉,我要與他議事。”
說罷,程大雷又搖搖頭:“不,我親自去。”
程大雷踏上黑牛,與關魚、秦蠻、趙子龍一起,去往李行哉的營地。
兩軍分別紮營,相距不算太遠,但也不算太近。
一路上程大雷心急如焚,開弓沒有回頭箭,戎族進入長安城的事實已不可逆轉。關魚沒有說錯,大家未必無事可做。
只不過能做的事情很少。
馬不停蹄向前趕路,就見前方有一隊人馬趕來,各自握住兵器,以提防是敵人的可能。
“請問是程當家麼?”遠遠一個聲音傳來。
程大雷聽出來是徐問天的聲音,忙開口道:“你家主公在何處,我有要事找他相商。”
“程大雷……”李行哉的聲音響起。
兩支隊伍互相靠近,當程大雷看見李行哉的時候,李行哉也看見了程大雷。
雙方見面,互相都覺得對方很可憐。從彼此臉上,可以看到一樣的灰心喪氣,一樣的心有不甘。
“程大雷。”李行哉慢慢道:“北地已無事可做,我們各回各處,準備將來的事情。”
“未必,未必……”程大雷將這兩個字重複了數遍。
李行哉搖搖頭,打破了程大雷心底最後的幻想。
……
東方露出天光,紅日從山頭躍出來時,戎族特意放開的通道緩緩合攏。
沒來得及逃出去的人大呼小叫,倒在地上痛哭流涕,然而這依舊無濟於事。他們或者向外衝,用自己的腦袋試試戎族的狼牙棒。或者轉身回到長安城,默默祈禱,祈禱上天讓自己在這次災禍中活下來。
到得紅日升上天空,長安城四面城門洞開。
戎族從西門入城,朝廷文武官員跪在大道兩側,人人低垂着頭。
戎族兵丁卻是耀武揚威,騎在馬上趾高氣揚,那些身上掛着傷疤的,此刻成了最大的榮耀。
就算是市井小民,也知道這件事代表着什麼。
大武立國一百廿年有餘,長安城並不是沒有被戎族打破。曾經明帝也被戎族從長安城趕跑,跑得像兔子一樣飛快。
但向戎族投降,將長安城拱手相讓這是開國以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從今日起,李氏皇族的統治徹底結束,他們不再是這片大地的主人。
戎族從草原荒漠發跡,逐水草而居,與天鬥,與地鬥,被帝國斥爲蠻夷。
但這羣蠻夷終究打進了長安城,他們甚至來不及洗去兵器上的血腥,可已算是堂堂正正的體面人。
野原火坐在大攆上,由八匹馬拉車,身後是戎族八部的首領。
這一刻每個人臉上都洋溢着喜悅,宛若暢飲世間最頂級的美酒,即便野原火也不例外。
這酒的名字叫做權力,最能醉人。
雖然兵臨城下,披甲百萬,但不入長安,終究是一路梟雄而已。只有真正踏進長安城,才能領略其中滋味。
這代表至高無上的權力,至高無上的榮耀。帝國十三州一百單八城九萬里江山的主人。
自然,現在帝國仍是諸侯割據,羣雄逐鹿,野原火實際控制的區域並不大。
但毫無疑問,他已是這片土地上最有力的競爭者。
八匹駿馬開道,道路兩側無論平民還是官員,紛紛叩拜。他們心中當然很好奇,但無人敢擡頭端詳這位新王的模樣。
野原火坐在大攆上,被駿馬拉着向前。他會一直向前,直到走進皇宮,坐上那張椅子。
從始至終,那張椅子上只能坐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