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大雷一雙眼睛，睜得從未像今日一般大，張開的大口，恨不得將林少羽吞下去。
良久，他才冷靜下來，笑着揮揮手。
“你們快別扯淡了。”
“大當家，實不相瞞，這正義教就是以你爲尊，如今信徒十萬，只要您一聲令下，他們便唯您馬首是瞻。”林少羽。
“住口！”
程大雷猛地大喝，終於搬出殺千屠萬的魄力，他一雙虎目緊緊盯着林少羽，慢慢鬆弛下來。
“秦蠻，軍師，你們先回避一下，有些話我想和少羽單獨談談。”
秦蠻和徐神機還不知發生什麼事，暈頭暈腦的離開了，房間內只剩下程大雷和林少羽、林沖三人。
程大雷此刻安靜下來，開口問道：“仔細說說，具體什麼事？”
林少羽怔了怔，擡頭道：“我父是被明帝殺死的，身爲人子，殺父之仇不得不報。”
程大雷點點頭：“我可以理解，繼續？”
“但明帝身在大內，又有魚龍衛保護，我縱然天下第一，也殺他不得。”
“然後，你想有更多的人？”
林少羽點點頭：“連年戰火，便是富庶如江南，也擋不住官府層層剝削。許多人都過得生不如死，只要你給他們一個希望，他們便願意追隨你。”
“這也可以理解。”程大雷再問：“然後呢？”
“然後便有了正義教，在揚州一地傳教，大半年時間，已有十餘萬信徒。與朝廷打了幾仗，我們都贏了。”
“你出息了。”程大雷微微點頭，語氣卻聽不出誇讚。
“多虧大當家教導得好……”
“我……”程大雷有些無語。
林少羽重重點頭：“我跟在大當家身邊時間最長，也學了很多東西。做起事情來，我也會試着多想想。”
程大雷無語的看着林少羽，時過境遷，自己不是初來時的自己，林少羽也不是當初的愣頭青。現在高飛豹都是頂級山賊了，更何況林少羽。但程大雷從來沒想過，自己竟成了林少羽的老師。自己是個好老師麼？程大雷覺得不是，可在林少羽眼裡，很顯然是的。
能在半年時間內，拉起一支人馬，雖然最後兵敗，但足見林少羽的本事。
程大雷忽然一頓，這件事情不對，憑林少羽自己做不到。
“是不是有其他人幫你？”
林少羽避開程大雷的目光。
“你還想瞞我，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就算你現在已了不得，但也沒有了不得到這種程度？”
“確實還有一人……”林少羽道：“我碰到了郭煩人，大當家你還記得他麼？”
程大雷當然記得，那個舉着『看破人間』白幡，帶着一名叫紅塵了的小道士行走人間的煩人道長。仔細算起來，他對程大雷還有救命之恩，只是程大雷想不明白，郭煩人怎麼會和林少羽碰在一起。
“我們逃到江南時，碰到正在傳教的煩人道長，道長是有些神通的，沒有他，的確成不了這麼大事。”
程大雷點點頭，對這郭煩人恨得牙癢癢，你自己作死，何必害我兄弟。
“我們和煩人道長一樣，都願意奉大當家爲首，大當家在青牛山擋住十萬戎族鐵騎，護了多少百姓。只要您一聲令下，定有萬萬人拜在您的旗下。大當家，這天下就是您的。”
程大雷越聽眉頭皺得越緊，他剛得到正義教的消息時，還說這正義教的神主必然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卻是沒想到，正義教的領袖竟然是自己。
那古怪的神明，極其相似的旗幟……程大雷本該想到些什麼的。
只能說，上蒼是個愛看玩笑的傢伙。
他拍拍林少羽的肩膀：“別想那麼多了，好好養傷，以後世上沒什麼正義教了，你依舊是我兄弟。”
“大當家，你不和我們做事麼，雖然這次兵敗，但大正義教的根基未失。江南，西北，哪怕是長安，都有我們的弟兄。我們這次來，就是請大當家出山，一呼百應，爭一爭這天下。”
程大雷盯着林少羽：“你覺得我像爭天下的人麼，你仔細看看我這張臉。”
林少羽和林沖同時點點頭：“像。”
“呃……快別扯淡了。”程大雷揮揮手。
“大當家，您真以爲，我做這麼多事，只是爲了報仇麼？”
程大雷一怔，見林少羽一動不動的盯着自己。
“大當家，你不覺得這天下有些事情不對麼？”
程大雷再次沉默。
“戎族屢屢犯邊，帝國十戰十敗，爲富者不忍，有權者橫行，天下盜匪作孽，遍視帝國十三州一百單八城，多少人活在水深火熱中。”林少羽問：“帝國該是這樣的麼？”
“大當家，你還記得您第一次見我時說得話麼？”林少羽目光看向窗外，似乎想起那久遠的記憶：“您告訴我說，您有一個理想，願耕者有其田，願人人安居樂業，讀聖賢書，行仁義事，願用一雙手救萬民於水火。”
“正是因爲這個理想，我才願意拉住大當家的手，也才一步步走到今日。”
說到最後，林少羽的語氣已經有些責怪。
程大雷默然無語，這些話他當然記得，記得的原因是，他覺得自己這番話說得很漂亮，但不覺得這麼做很漂亮。
真去這麼做，很傻的好不好。程大雷沒有兼濟天下的忍心，也沒有逐鹿中原的壯志。他不過是個小小的山賊，能快活過完此生也就足夠。
時過境遷，很多事情已經改變。程大雷剛纔這個想法是不對的，有些事的確改變了，但有些事永遠不會改變。程大雷依舊是那個小富即安的逍遙山賊，林少羽是個想成爲大俠的男人，到現在他也相信正義，善良，太平盛世之類的美好字眼。
可程大雷自己不相信啊，大哥，你清醒一下好不好，我當初是忽悠你的，那些話我一個字都不相信。
林少羽撐着身子，目光灼灼盯着程大雷，縱然身受重傷，他整個人也如一支火炬。
不燃燒成灰燼，他不會熄滅。
世上最無奈的一件事：有些話，說的人不信，聽的人卻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