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十人幾十人抱團在一起,丟盔棄甲,表情麻木,視線放到最高處看去,沿着蜿蜒的官道,敗兵如蟻。
蛤蟆寨,聚義廳。
程大雷坐着代表寨主的太師椅上,左手邊徐神機、黃三元、劉關張、秦蠻、趙子龍……右手邊高飛虎、高飛豹、小白狼、熊大、熊二等原先五十多家山寨的頭目。
烏雲蓋頂,沉重得令人喘不過氣來。
“大當家,咱們往那裡走?”高飛虎。
“走?”程大雷重複這個字,從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我說句不太中聽的話,大當家的爲人我們都是佩服的,沒有大當家不可能有咱們的今天。但現在戎族過來了,各家兄弟只有散夥,日後若都能活着,兄弟們聚在一起,咱們還以程當家爲首。”
根據黃三元和趙子龍帶回來都消息,北蠻部已經攻破黑石城,此刻定在屠城。黑石城裡無論老弱,必然是血流成河,浮屍滿野。
程大雷若有聖人兼濟天下的胸懷,當要趕走戎族,解蒼生於水火。
可惜他沒有,他終究只是個普通人。
即便是個普通人,在想到黑石城會發生的事情時,程大雷還是有些不開心的。
問題是,北蠻部這次究竟要做什麼?
是像從前無數次一樣,殺一些人,搶一些物資和女人就走,還是以黑石城爲開始,掀開劫掠整個帝國的序幕?
黑石城,究竟是結束,或者僅僅是個開始?
若黑石城僅僅是個開始,青牛山便是戎族的必經之地。
北蠻部能一日破五萬幽州兵,半日破黑石城,何況一座小小的蛤蟆寨。
所以大家的第一個念頭就是逃,五千人的山寨做鳥獸散,個人顧個人,向帝國的腹地逃,逃得越遠越好,永見不到戎族纔好。
聚義廳開始亂了,帝國子民早已到談戎色變的地步,大家亂哄哄一片,想的是怎樣逃,是走陸路,往冀州幷州逃,還是走海路,去那傳說中的海外孤島,或去揚州徐州這樣遠離邊境的地方。
程大雷沒有說話,因爲他此刻心裡也沒有主意。
程大雷心裡沒有多少爲國爲民的情懷,他即不熱愛帝國,對戎族也沒有多少仇恨。當然,身爲一個四等不入的山賊,帝國也從來沒有將他當作子民。
可也因爲這樣,程大雷對戎族並沒有多少畏懼心理,大家都談戎色變,望風而逃,而程大雷心裡則不是這樣想。
他心裡的想法是:戎族不滿萬,滿萬真的不可敵麼?
良久,程大雷輕咳一聲,紛亂的聚義廳漸漸安靜下來,大家的視線落在程大雷身上。
“逃,咱們又往那裡逃?”程大雷問。
“逃,自然是往南走,避開戎族,咱們佔個山頭,依舊作威作福。”
“或者從海路走也可以,我聽說海上有片孤島,只要入了海,戎族絕對奈何不了咱們?”
個人都出着個人的注意,眼看大廳內又要亂起來。
程大雷揮揮手:“咱們山寨有五千餘人,老弱婦孺就有一多半,真正能動手的不過兩千幾人而已。如果戎族佔了黑石城還不滿足,又要南下,那我們兩條腿跑得過戎族的鐵蹄嘛。當然,兄弟們都是有本事的人,肯定有人能在這次大亂中活下來,可那些孩子和老人也能活下來麼?”
衆人沉默下來,所謂兵敗如山倒,逃兵不如狗,真如果分散逃跑,誰能活下來,誰不能活下來,就得靠拼臉撞大運了。
“大當家,你有什麼主意,與大夥說了吧。”
程大雷搖搖頭:“我沒有主意,我要有主意,我就不和你們廢話了。”
只聞戎族強悍,究竟有多強悍程大雷卻並不瞭解。他現在介於心裡有些犯怯而又想試試的邊緣。
大廳又亂下來,這些山賊其實並沒有多少主意。聽到程大雷的分析後,都已束手無策。
“如果……我說的是如果……”程大雷問:“如果我們不逃的話,可不可行?”
“大當家的意思是……”劉悲看穿了程大雷的用意:“想要和戎族戰一場?”
一片譁然,當程大雷心中的念頭稍微露出點尾巴後,頓時嚇了衆山賊一跳。
“這根本不行!”有人高呼道:“楊龍停五萬大軍,一日就被戎族攻破,咱們山寨才五千人,能打的不過兩千人。”
“咱們能跑,爲何要和戎族打!”
“大當家是要我們都送死麼!”
“都住了吧。”程大雷忽然起身:“現在的我還是山寨的大當家,現在就不給我面子,是不是忒早了些。”
人羣安靜下來,畢竟程大雷積威還在。
程大雷壓壓雙手:“我也沒說一定要守,或者一定要逃,我不是在與大家商量嘛。逃是個辦法,可用後背面對敵人的鐵騎,我敢說今日山寨五千人,能活下來一兩千就不錯了。而如果守的話……”
程大雷略頓了頓,手揮過似乎想將整座山寨籠罩。
“第一,山寨地形易守難攻,只要把住寨門,任他千軍萬馬都攻不破;第二,山地不宜騎兵行軍,戎族的優勢將被大大削弱;第三,我們山寨存糧無數,撐個一年半載是絕沒有問題的,可戎族沒有後勤糧草支援,撐不動,他們自然就會撤兵。”
程大雷數到第三條,道:“當然如果死守的話,也會有很多人犧牲,包括我,包括各家兄弟,但我覺得有以上三條,未必守不住。我也並非大權獨攬,今日是關係五千多弟兄的生死,自然是各家兄弟一起商議。我問一句,願意戰的把手舉起來?”
聲音落地,衆人面面相覷,互相打量着彼此,目光閃爍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然後,坐滿人的大廳,只有一支手舉了起來,若孤獨的旗杆。
是林少羽。
這個要成爲大俠的男人,終究沒令程大雷失望。可只有他一人舉手,卻也顯得那樣可憐。
即便徐神機、秦蠻等與程大雷親近的人,也無法鼓起勇氣,放手與戎族一戰。
戎族,就那麼可怕麼?
越是這樣,偏偏越激起程大雷的好奇心。
好奇,有時候也是好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