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我走。”李賢趕忙說道,猶豫了一下,將三百塊錢遞了過去。
司機收了,輕輕哼了一聲,然後發動了車子:“今天能遇上我啊,算你好運氣。你看看這個時間,公交車都停運了。”
李賢沒有說話,將剩下的三百塊錢又塞回到了口袋。這幾百塊錢還是李賢投奔到陳家之後,向着幾個保鏢討來的。李賢不知道是不是陳鴻明有意拿這幾百塊錢來羞辱自己,但是他已經受到了足夠多的羞辱,這一份遠不如昨天晚上陳鴻明那一席話來的沉重。
現在的李賢,已經被陳家人當成了討食的野狗。只要一想起陳家門口那兩名保鏢評論自己的言語,而他現在又花着從這些保鏢身上討來的錢,李賢就禁不住渾身戰慄,心頭涌起一股濃濃的羞恥感。
有生以來,李賢從未如此深刻的體會到什麼叫做“世態炎涼”。如果他還有重返輝煌的機會,這一段的經歷或許會成爲他一生的痛點,只可惜,這種機會似乎已經很渺茫了。
“你跟一個人很像。”司機開車有點兒無聊,禁不住沒話找話。
“是麼?”李賢壓低了聲音說道,目光望向窗外,並沒有將這句話放在心上。
司機又擡手翻了翻內視鏡,饒有興致的透過鏡片打量了李賢一番:“還真是,你特別像最近出事的那個李家大少爺。”
瞳孔猛地一縮,李賢身子向一邊閃了閃,想要避開司機在他臉上逡巡的目光。同時他也開始緊張的留意車窗外的建築物,生怕這名出租車司機已經發現了他的身份,從而將他拉去李家領賞。
“聽說那個李家大少爺殺了自己的親爹,你說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的畜生啊?好像還是什麼名校畢業的,一身學問都學到狗身上去了。”司機笑呵呵的喋喋不休,做他們這一行的,天天就是同各路小道消息糾葛不休,自然不缺話題。
“對了,我這裡還有一份報紙,上面有他的照片。你看看,跟你真的挺像。”司機說着伸手在車座邊掏了掏,找出一份報紙掃了一眼,然後遞到後面去,開玩笑說道:“你上街可得小心點兒,萬一真被人當成李家大少爺打一頓就麻煩了。別到頭來大少爺的福沒享到,還落得一身騷,替人家背了黑鍋,哈哈哈。”
“我不想看。”李賢極力壓抑着自己的情緒,低聲說道。
“你看看嘛。”司機笑呵呵的道,“我對這篇報道還記得清楚,報社起標題真是絕了。李家大少親手弒父,謙謙君子淪爲畜生...”
“拿走!我不看!快拿走!”李賢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近乎於瘋狂的大叫大嚷。他的身子不斷向後蜷縮,似乎想要離得遠遠的。然而眼睛卻是一眨也不眨,直勾勾的盯着那份還沾染着斑斑油漬的報紙。
司機微微一愣,趕忙將手抽了回來:“神經病,你腦子沒事兒吧?我警告你,再這麼吵吵嚷嚷的就給老子滾下去。”
出租車內再度沉寂
了下來,司機不敢再開口,生怕刺激到後排這個神經病。僅僅是在開車的時候不斷用眼角餘光盯着他,擔心他突然犯病衝過來掐死自己。
既然收了錢,也沒辦法將這貨攆下車,司機只能是憂心忡忡的開車,難得的保持了一路沉默。
李賢用手扶住額頭,微閉着雙眼,也不知道在想着什麼,但嘴角卻是止不住的輕輕抽搐,這種狀態持續了好久,好久。
“到了。”司機突然停下了車子,懶洋洋的嘟嚷。
“這麼快?”李賢擡起頭看了看時間,這才發現已經是晚上八點半了。
向着車窗外張望了一下,李賢道:“開到山上去。”
“開到山上做什麼?”司機用一種怪異的眼光打量李賢,“上面就是慕家公館了,你一個毛頭小子,在網吧摔摔鍵盤就行了,跑到哪裡胡鬧什麼?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麼?要是敢在那裡惹事,你連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我就是要去慕家公館。”李賢沉聲道。
司機覺得後面這小子絕對有精神問題,嘴角輕輕扯了扯:“這麼大的上坡,危險不說,還相當費油。你要是真想讓我上去,再加一百塊錢。”
“又要一百?我們說好了是到慕家公館三百塊。”
“你到底懂不懂事啊?”司機嘖了一聲,伸手在身前畫了個圈兒,“這片地方,就叫慕家公館。我拉你到山下面,就已經是目的地了。你見過有幾個說是到慕家公館,最後敢爬上這個斜坡的?”
李賢咬了咬牙,他想要再出一百塊讓司機拉自己上山,可那樣一來,他口袋裡就只剩下兩百塊錢,根本回不去了。
“我自己走。”李賢放棄了這個念頭,打開車門下了出租車,孤零零的向着山上走去。
那輛出租車在後面用車燈晃了兩下,像是一種無聲的嘲諷,旋即調頭,迅速離開了。
脫掉了外衣,李賢將他搭在手臂上,向着山上走。
夜風徐徐,空氣溼涼,讓人覺得陣陣發冷。李賢卻莫名覺得自己臉上有水珠滾動,伸手輕輕抹了一下,低下頭自言自語:“這麼熱的天氣,我一定是出汗了...”
路燈昏黃的光線被人影揉碎,合着漫天的璀璨星辰,遠處漸漸番起了燈火的光亮。
李賢來到慕家公館外,擡起手來扣了扣門環。
“這麼晚了,誰啊?”小門打開了一條縫隙,老家人探出了一隻腦袋。
“我要見慕柔兒。”
“見我們小姐?你是?”老家人一擡頭,看到李賢的那張臉頰不由得微微一愣,旋即腦袋縮回去,向着裡面大叫大嚷:“快來人啊,是李家大少來了!”
“啊?誰?李青來了?”幾名保鏢率先跑過來,歪着腦袋,咧着嘴問道。
老家人連連擺手,含混不清的解釋:“不是李青,不是李青,是李家大少...”
“什麼亂七八糟的,
李青不就是李家大少麼。”那保鏢將老家人推到一邊,然後徑自拉開了小門,向着門外一看,頓時也是滿臉訝異,“這不是李賢麼?你不找個地方老老實實躲起來,還敢跑到我們慕家來?”
“僅僅是幾天的功夫,就已經是物是人非了啊。”李賢心中輕輕嘆息了一聲,在沒有出事之前,慕家他也算是常來。沒想到這才短短几天的功夫,李家大少就已經換上了另外一個名字。
“罷了,本來也是他的,我索性還給他了。”心頭嘆息了一聲,李賢沉聲道:“我要見慕柔兒。”
那名保鏢上下打量了李賢一番,點了點頭:“好吧,小姐和家主在一起,我去通報一聲,至於她見不見你,就不關我的事情了。”
“謝謝。”李賢有些生硬的說道,他還不善於談及這個“謝”字。
“嗯,你等一會兒。”保鏢點了點頭退回去,衝着後面那幾個人毫不掩飾的吩咐,“好好搜一搜,褲襠也別落下,別讓他把危險品帶進去傷到人。”
慕家後園的小榭裡,慕展延正倚靠在藤椅上,盯着對面專心致志做繡工的女兒微微出神。
“你做這些事情的時候,真像你娘。”慕展延輕聲說道,眼底泛起濃濃的追思之色。
慕柔兒沒有擡頭,柔聲道:“孃親手繡的被面,爹蓋了幾十年,已經破的不成樣子,過兩天我給你換一換吧。”
“不用了。”慕展延喉結滾動了一下,“那是我和你娘成婚的時候,她從孃家帶來的。蓋了這麼多年,每每就能念起她對我的好。你若是真給換了,她該不開心了。”
慕柔兒身子微微一僵,貝齒咬着嘴脣,輕輕點了點頭:“爹,你放心,娘一定會好起來的。”
“呵呵,你爹我又不是傻子。”慕展延笑了笑,“她那種病怎麼會好,我倒是也沒有什麼大的期盼,只要她能陪着我,安安靜靜的走完這一輩子,也就知足了。話說回來,也幸好她什麼都不懂,要不然知道你的事情,指不定要哭上多少次呢。”
“我會多陪陪她,今天我去看她的時候,衝我笑了呢。我覺得,雖然她說不出口,但應該還是認得我這個女兒的吧。”
慕展延欣慰的點了點頭:“她最疼你了,你多陪着她,這老婆子心情就好,不知道要比我強上多少。”
言語頓了一下,慕展延注視着慕柔兒,輕聲道:“柔兒,你以前可是最討厭這些東西了。你娘沒生病之前想要教你,你向來都是理也不理,現在怎麼喜歡起來了?不過這樣也好,越來越像大家閨秀了。”
慕柔兒低下頭,靜靜看着繡布上那隻活靈活現的鴛鴦,嘴角泛起一抹絕美的笑容:“我覺得,李青可能會喜歡吧。”
“你...”慕展延怔了一下,旋即無奈的嘆了口氣,“女兒,一入情關誤終身啊。”
“沒有啊,和他在一起,我覺得很開心。”慕柔兒抿着小嘴,甜甜的笑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