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說着,擡腳便打算出去看。
“絕殺”那名弟兄擡眼看了九娘一眼,略微遲疑了片刻,這纔開口,道:“傷得挺重,流了許多血……嫂子,你還是別出去看了,此事交給我們處理。我這便去鎮上請最好的大夫來給他醫治。”
傷在大腿上,汩汩鮮血流出來,將褲子浸得溼透,血便順着褲管兒流下來,在地上,灑了一路。
“絕殺”的弟兄久經沙場,什麼傷都見過,比這更慘重的傷都常見,甚至殺人跟殺雞一樣眼都不眨的,所以並不覺得如何。可九娘畢竟是婦人,雖有些本事,也常殺雞宰鴨,可卻從來沒有殺過人,尤其現在還懷着身孕,應時時處處小心慎重,不能讓她受驚嚇。
九娘也明白這位小兄弟的好意,可出了那麼大的事情,她若是不露面,鄉親們肯定會指責她,而且她心裡也難安。
她腳步頓了頓,便繼續往外走,頭也不回的對那名弟兄道:“去京都的路上什麼驚心動魄的場面都見過了,沒什麼可怕的。你別耽擱時間了,快快去請大夫吧!”
那人猶豫了一會兒,點點頭,閃身便往桃源鎮的方向而去。
傷得那般嚴重,從山上擡下來,一路上又流了那麼多血,恐怕凶多吉少。可這話他不好對九娘說,便只能跑一趟,將鎮上最好的大夫請來,能治便治,不能治也無法了。
此時九娘正急步朝外面走去,腦子裡正盤算着該怎麼辦。
這,應該算是工傷吧?
僅是意外,還是有人蓄謀的?
九娘心裡有點亂,步子便更加急了。
鳳歌扶着九娘,低聲道:“九娘,你走慢一點,小心腳下。”
九娘抓着鳳歌的手,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道:“也不知道那人傷勢究竟有多重。要是殷神醫在就好了。”
鳳歌抿了抿脣,道:“殷神醫此時應該還在京都,即便快馬加鞭去將他請來,這一來一回那麼多天,傷者也耗不起。出去看看再說吧!萬一傷得不是很嚴重,鎮上的大夫也能醫治的。”
鳳歌說着,側着臉看了九娘一眼,想了想,又道:“我哥哥的那些手下有精通醫術的……”
看到九娘蹙了一下眉,鳳歌便將話鋒轉了轉,道:“哥哥身上應該帶了金瘡藥,藥效極佳,只要塗抹上去,不但止血快,傷口癒合也快。我以前練劍時,不小心將自己手下劃了一個口子,哥哥拿了那金瘡藥給我塗了,一盞茶的功夫便止住血了,第二日就結痂了……”
九娘微微有些驚訝,沒想到這個時代真有這麼神奇的藥。“金瘡藥”似乎是在武俠小說裡面聽過呀!
九娘遲疑了一會兒,轉頭看向鳳歌,道:“這藥這麼神奇,必定很珍貴。秦……你哥哥他願意將藥拿出來給別人用嗎?”
鳳歌朝九娘笑着眨了眨眼,道:“這可是人命關天的事兒,我哥哥不會坐視不管的。大不了我自己去找他要,我這個親妹妹問他拿藥,他不能不給吧?”
九娘將鳳歌的手握緊了一些,道:“鳳歌,我先謝謝你了。”
“九娘,你跟我這般客氣做什麼?”鳳歌佯裝不高興的道。
九娘愣了一下,便打趣的睨着鳳歌,道:“你看我這張嘴恁的不會說話。鳳歌跟我都快成爲一家人了,我跟你這般客氣,倒是顯得太見外了。不過,青山喊我嫂子,你打算啥時候改口啊?唔,不如現在就叫一聲嫂子來聽聽,先練練口?”
鳳歌臉皮子薄,被九娘這般調侃了一句,臉就紅了。她嬌嗔的瞪了九娘一眼,道:“九娘,你再這般拿我取笑,我便不去問哥哥要金瘡藥了,讓你自己去找哥哥問。”
“好好好,我不說了。”九娘連忙笑着挽緊鳳歌的手臂,拉着她往外面去。
芸娘和丁氏她們一聽是上山砍樹的人受傷了,心便一下子揪了起來,煞白着臉往外面跑,就怕是自家男人受傷。湊近了一看,這才鬆了一口氣。
受傷的那人不是杏花村的,而是鄰村的。
丁氏一看不是自家男人受傷,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便皺着眉頭扯着嗓門道:“咦?這人不是咱們村的啊,好像是隔壁下坡村的。不是說只要咱們村的人砍樹麼,這人怎麼也去了?”
今日是楊進帶着大家上山砍樹的,現在有人受傷了,他便跟七八個人合力將人擡了下來。
出了這樣的事情,他心裡又急又亂,聽到丁氏扯着嗓門這麼問,他便不耐煩的道:“這人是村長二兒媳婦的孃家兄弟,說是村長答應讓他來的,我能說不讓麼?”
說起這人,楊進心裡也來氣。
這人要來就來吧,可一點也不聽他的指揮。剛到山腳下就開始揮舞柴刀砍樹,挑的那棵樹根本就不能用,勸他別砍他也不聽,直到旁人說了這種樹砍了揹回去也不算錢,他纔不情不願的跟着大夥兒一道上山。可上了山之後也還是很不老實,拿着柴刀胡亂揮舞,砍樹的時候倒是不見他這般賣力……可誰能想到,這人竟能將自己的腿砍成那樣?
丁氏湊近仔細看了一眼那人的傷口,嚇得哆嗦了一下便連忙往後退了幾步,緩了一口氣,才癟着嘴道:“村長可知道此事?”
“別在着嘰嘰喳喳的問個沒完,煩得很!”楊德皺着眉看了自家媳婦兒一眼,道:“別在着杵着啊,快去拿一壺燒酒來,咱先幫這位大兄弟清洗一下傷口,聽說那玩意兒管用。”
丁氏白了自家男人一眼,便將他拉到一邊去,壓低聲音道:“這事兒你少摻合,我瞅着有些蹊蹺。”
“你個婦道人家懂個啥?有啥蹊蹺不蹊蹺的?”楊德不高興的瞪了丁氏一眼,道:“不管怎麼說,那位大兄弟受了這麼重的傷,咱們不能坐視不管。萬一鬧出人命可咋辦?”
“鬧出人命也不關你的事兒!”丁氏小聲的咕噥着,死拉着楊德不放,繼續道:“你看那人像是幹活兒的樣兒麼?跟個癟三混子似的!我看這人八成是故意把自己整成這樣,想來訛九孃家的銀子。”
“你這婆娘,怎麼說話呢?趕緊閉嘴!”楊德小心的看了看周圍,確定沒人注意到他們,才沉着臉瞪着丁氏,壓低聲音道:“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這話若是傳出去了,你讓村長怎麼想?你這不是在拐着彎說村長找人來訛東陽兄弟的銀子麼?”
丁氏不服氣的哼了哼,道:“我可沒說村長,我說的就是村長二兒媳婦孃家的這位兄弟。總之這事兒你不能摻合!已經有人去鎮上請大夫了,等大夫來了自然會治,要你拿什麼燒酒來清洗傷口啊?少在多管閒事,萬一弄不好弄出個好歹來,人家反過來賴上你!我可告訴你,咱家可沒銀子讓人訛,我攢那幾個錢要留着開春讓我兩個兒子上學堂交束脩用的,不能讓你霍霍掉。”
楊德氣得臉色漲紅,憋了半天卻一個字也沒說,轉身走掉了。
丁氏撣了撣自己的衣裳,跟在楊德身後,走過去湊熱鬧。
芸娘蹲到楊進身邊,手上拿着帕子幫楊進擦額頭上的大汗,滿臉擔憂的道:“進哥,這位兄弟是咋傷的,傷得這麼重?”
楊進此時正用手幫那人按住傷處,多少能止住一點血。他瞅了一眼已經痛昏過去的那人,嘆了口氣,道:“我也不知道他是咋弄傷的。大家都忙着幹活兒,也沒注意看他,突然聽到他嗷嗷的慘叫兩聲,大家才停下來朝他那邊看,只見他捂着大腿倒在地上打滾了……”
芸娘頓了頓,蹙着眉看向楊進,小聲問:“那是別人弄傷他的,還是他自己……”
楊進表情有些凝重,沉聲道:“當時他旁邊也沒有其他人,八成是他自己柴刀砍偏了砍到自己大腿上了。”
“……”芸娘低頭看了一眼躺在地上昏死過去的那人,不知道說什麼好。
九娘跟鳳歌走了過來,跟在她身後的人“絕殺”弟兄手上拿着一壺酒還有金瘡藥。
九娘走近看了一眼,便對身後的人道:“先止血吧!再這麼流血下去,恐怕還沒等大夫來,血就流沒了。”
其實不止鳳閣有金瘡藥,“絕殺”的弟兄也都隨身帶了金瘡藥,他們過着在刀口上舔血的生活,受傷是難免的,所以金瘡藥便是必備的藥。
這藥雖然沒有鳳閣的金瘡藥那麼神奇,可止血功效挺好的。
“絕殺”的弟兄幫着那人清理傷口,九娘站在旁邊看。
她先是看那人的傷,刀口很深,連皮肉都翻出來了,血肉模糊……只看了一眼,胃裡便一陣翻涌。
九孃的目光便朝那人的臉上移去,一看是生面孔,便問:“這人也是幫着砍樹的?是咱村的麼?我怎麼從來沒有在村裡見到過?”
丁氏此時就站在九娘身邊,便十分積極的給九娘當解說,將自己聽到的都跟九娘說了。
“村長家二兒媳婦的孃家兄弟?”九孃的眉頭便皺得更深了。
村長的二兒媳婦,不就是秀英嫂子麼?這人潑辣又無賴,九娘對她十分不喜。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情,想必她肯定不會善罷甘休,說不定會來這大鬧……
九娘越想便越頭疼。
這個時代應該還沒有什麼勞動法吧?工人維護自身利益的意識高不高?要是索賠的話,應當賠償多少合適?
雖說不能將人想得太壞,可九娘不得不想,這人是不是有意來訛銀子的?
丁氏心裡是這麼猜測的,所以在給九娘表述時,便會不由自主的加入自己的主觀想法。
九娘知道丁氏的的話不是百分百可信,但是旁邊的人也都小聲的議論着那人上山後的種種舉動和表現,最後還自己砍傷自己,這不得不讓九娘由此懷疑。
不過,現在首要的事情是救人,其他的只能等之後再商量了。
“這人既是秀英的孃家兄弟,那就直接擡她家去得了,讓人躺在你這大院門口也不像話。”丁氏拉了拉九孃的衣袖,小聲道:“肯定是秀英叫他來的,指不定村長還不知道呢!現在他自己弄傷自己,說句不好聽的,那也是他活該,上山不聽指揮,瞎搞一通……”
九娘看了丁氏一眼,無奈的嘆口氣,道:“二嫂,話也不能這樣說。唉,現在人昏迷着,咱也不知道當時究竟發生了啥事兒,其他人也沒有親眼看到他自己砍傷自己的,只能等他醒來再說。對了,通知村長了嗎?”
“已經讓人去通知了。”“絕殺”的弟兄幫着清理傷口,楊進便成退到了一旁,他低頭看了一眼滿是鮮血的手,對身邊的芸娘道:“我先去洗手,你幫我去拿皁角來。”
芸娘點點頭,小跑着回家拿皁角去了。
楊進剛走,村長便趕過來了。
“人咋樣了?”村長臉色十分難看,他手上拄着一根棍子,用力的在地上戳了戳,聲音不大,卻帶着幾分威嚴。
傷的這人是下坡村的,名叫英才,是自家二兒媳秀英的親哥哥。
九娘之前說過砍樹之人都用自己村裡的,許多外村的找上門來他都推掉了,可偏偏自家兒媳婦不聽話,竟敢揹着他讓她孃家哥哥跟着一塊兒上山了。
若是這英才是個能吃苦肯幹活的,村長便也只當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他跟着上山也罷。可這人卻成日遊手好閒,與那些地痞混子無二,不指望他能做事,他不搗亂就不錯了。
果然,現在出事兒了!
現在出了這樣的事兒,村長實在覺得沒臉面對九娘和東陽。
他一臉羞愧的看向九娘,滿是歉意的道:“九娘啊,叔真是對不住你和東陽啊!你倆這麼信得過我,讓我幫着操持這事兒,可我卻……唉!”
“楊大叔,您快別這樣說。”九娘自然是信得過村長的,她頓了頓,道:“秀英嫂子呢?她可知道她哥哥受傷了?”
“知道了。”村長點着頭,道:“去家裡報信的人也跟她說了,她這會兒正在家裡哭喪似的嚎呢,等會兒便讓他男人回去收拾她!”
這邊正忙亂着,另一邊便傳來楚東陽回來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