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襯衫義正嚴辭的樣子，倒是讓楊華逐漸從對李虎的恐懼之中掙脫，他歪着頭打量了白襯衫幾眼，嘿嘿的笑了。
“你別在這裡唬人了！”楊華斜眼瞧着白襯衫，朝腳下吐了一口濃痰。
他不是不信任白襯衫，而是不信任李虎。大家都是鄉里鄉親的，誰還不瞭解誰呢？李虎是他看着長大的，桃山村裡，李家的根基如何，他再清楚不過了。
雖然說整個桃山村上上下下幾輩子都是農民，可楊華硬是擺出族譜說自己的爺爺是戰爭時期立過功的，反正也沒法子考證，大夥也就無可無不可的接受他的說法，可楊華就是能憑着這一點，再上下走動走動，坐上了村長的位置。
可他老李家，別說往上數三輩，就是往上數出八輩，十八輩也都是徹徹底底的農民，代代是貧農，一輩比一輩老實巴交，官毛都沒出過一根，怎麼到了李虎這小子這裡，就能結交到當官的呢？
“你這大叔，我怎麼會唬人呢？”白襯衫一邊說，一邊掏出自己的工作證，“你看嘛，我叫魯陽，是趙副縣長的秘書。這幾位，都是縣公安局的。”
楊華胡亂瞅了幾眼，嘿嘿笑着：“我纔不信咧，虎子，你小子膽子是越來越大了，現在居然敢找人冒充縣上領導了。我看，今天這事兒過去以後，我得去跟李根柱好好談一談，孩子還是得往好處教來！咱不成材沒關係，得成人咧。”
他感覺，自己終於逮到一個機會來嘲諷李虎。哼！誰讓他他孃的老壓在自己兒子的頭上呢？
在楊華看來，白襯衫絕對不可能是什麼縣長秘書，那幾個警察都可能是假的。這年頭，社會複雜着呢，真真假假的，不到最後誰能分得清？
楊華說着，掏出煙盒，拍出一根菸遞給身邊的餘中磊。可是很意外的是，餘中磊居然沒有接煙。楊華很納悶地看了他一眼，這才發現，身邊這位，臉色相當難看。
“老餘，你咋了，說話啊。”楊華悄聲道。
餘中磊悶聲悶氣道：“你先在這裡盯一會兒，我再去打個電話。”說完，他轉身鑽出人羣，又跑到一旁打電話去了。
李虎其實也有點懵，這是怎麼回事兒？怎麼突然冒出個副縣長來？他和王倩妮交換了個眼神，認爲這是一個極佳的反擊機會。他走到楊華跟前，身上的氣勢令楊華不由自主又後退一步：“你幹啥，別亂來！”
幾個死忠村民把楊華保護起來，緊張地和李虎對峙。
“山我不會讓的，這裡花紅柳綠，不但是祖宗留給我們的風水寶地，更是大家未來的依靠。”李虎倒是沒有動手，他聲音低沉地說，“你們想想，一旦這山被開採，這一帶地方會變成啥樣？”
大家不說話，各自懷着心思。
“這裡會變成光禿禿一片的石頭山，四處都會充滿陰霾和灰塵。我們再也不能端着碗飯在巷子口一起吃飯、聊天了，桃山村不再是桃山村了。”
李虎動情地說，但依舊抵不過部分人對金錢的渴望，畢竟那是一大筆錢，許多人一輩子都不敢想象的數目字。
“好了，都散了。”跟隨魯陽一起來的警察喊了一聲，“無論什麼大事小情，都要坐下來心平氣和的去商量，千萬別再動粗了。”
“是的，不然的話，不管是村長還是村民，挑事的人，都會受到法律的嚴懲。”另一個警察則十分嚴肅。
兩位警察一個白臉一個紅臉，倒也讓許多村民心裡有有所忌憚，人羣外圍的幾個人，甚至準備回家了。
楊華一看，這情勢不對勁，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他雖然是村長，但是身邊沒有人，那就是光桿兒司令，啥都做不成。
因此，他大呼一聲：“我跟你們說啊，這事是咱們村集體的大事兒，誰要拖後腿，就扣誰家的錢！”
這麼一來，要走的人再一次留下，但誰也無心再鬧事。畢竟大家都覺得心裡有愧，今天站在這裡的人，有幾家沒拿過李虎的工資呢？人家工資付的及時，比外頭許多大老闆都慷慨，這小夥子，真心不錯的。
村民們開始糾結，楊華這邊的氣勢就越來越弱。他在李虎面前本來就心虛，而李虎似乎越來越強大，讓他心生膽怯。
虛汗一直在楊華頭上冒出，他好幾次差點堅持不住，一直都是硬撐着。他心裡想：“好在這幾個人都是李虎找來假冒的，否則老子真是一秒鐘都堅持不住啦！”
他四處瞄餘中磊，發現那傢伙一直在打電話。楊華心裡罵了一句：“遇到難事兒就縮邊兒，老狐狸！”
使勁咳嗽一聲，楊華給自己震氣壯膽，衝兩個警察和白襯衫說：“你們一個二個都說自己是警察、是政府人員，還像摸像樣地拿出工作證。可誰又能證明你們的工作證是真是假？”
“你！”魯陽也被楊華的無賴模樣氣到臉發白，一時間卻也無能爲力。
楊華懷疑他們身份，好吧，拿出工作證。可人家又懷疑工作證的真僞，這讓他們用什麼來證明？證明我是我？
他們的啞口無言，頓時助長了楊華的氣焰，他振臂一呼：“父老鄉親們，這就是李虎的陰謀啊，他找人來冒充政府人員，就是不想大家發財咧！”
不得不說，這一招真的很奏效。許多原先就犯紅眼病的人，此時更是情緒激動了。原本搖擺不定的，又站回村長那邊，嚷嚷着要收山。
“楊村長，他們的確是政府人員。”一道聲音從人羣后傳來，大家頓時安靜下來，循聲看過去，原來是餘中磊。
楊華愣眼了：“老餘，你……”
餘中磊抽着煙走上前，目光閃爍，誰也不看，淡淡的說：“人家是縣上的人。”
楊華這一次真哆嗦了，自己特麼的是被餘中磊賣了一把？他還沒來得及生氣呢，餘中磊話鋒一轉：“可是小夥子，就算你真的是趙副縣長的秘書，恐怕這件事你也不該
來管。別說是你，就算趙副縣長來了，他都得……”
李虎這下算是明白了，感情趙副縣長，就是那個趙青山？這真是個好人，人家大約是聽到自己電話裡吵嚷的聲音，就馬上派秘書過來了。只可惜，這秘書太年輕，壓根就玩不過餘中磊和楊華。
這兩個人，就像是兩隻噁心的蛇，盤纏糾結在一起，一個比一個更厲害。李虎決定不再沉默，他上前道：“這話是咋說的來？人家既然是趙副縣長的秘書，又是縣長讓他來管這件事的，自然他就有管的權力。”
餘中磊眼睛一斜，很是不屑的說：“李虎，我可注意你好久了。你侍弄莊稼是有一手，可單位裡這些事，你就不懂了。我奉勸你，現在乖乖下山，還能有點補償，不然的話……跟政府作對，沒好果子吃！”
他的話語十分嚴厲，最後一句話，更像是錐子一樣，扎進了李虎這邊所有人的心尖。大家都愣了一下，也開始猶豫了，甚至有人悄悄的遠離了李虎幾步，想要和他提前劃清界線。
是啊，胳膊擰不過大腿，何必呢？倒不如老老實實拿了一百萬，帶着老婆孩子進城享福去。
誰都明白餘中磊的話是啥意思，李虎也不例外。但事到如今，他已經完全豁出去了，這裡是他的心血凝結的地方，無論如何他不會讓步。
“我就不信，你比趙副縣長更有權力。”李虎道，“再說了，就算是有權力，你們的權力也是拿來爲咱們老百姓服務的不是嘛？可現在，你們哪裡是在爲我們服務，我剛修好的停車場，你們說鏟就鏟了，今天必須給我一個說法！”
“我們老百姓創業不容易，祖祖輩輩面朝黃土背朝天，今天我終於走出一條致富的路，你們說剷斷就給剷斷了？你們說這山下有礦，就能逼着我們搬走？”
“我相信政府，政府一定不會不讓我們變富裕，一定不會搶走我們的事業、家園。你不是政府，更代表不了政府！”
李虎慷慨激昂，連他自己都沒想到，他有朝一日，居然能如此滔滔不絕地和一個官講理。一時，餘中磊也愣住了，而魯陽則帶頭鼓起掌來。
“好，說的好！新時代的農民，就該有這樣的氣勢！”魯陽激動地說，“你放心，趙副縣長一定會幫你們得到公平的解決。”
“呵呵。”餘中磊冷笑了兩聲，看了看自己的手機，便狠抽菸不說話了。
氣氛變得古怪了，大家的立場也都紛紛不堅定。對於李虎，村民們是打心眼裡喜歡的，但這不代表他們就一定會跟着李虎去反對什麼。大家都不是傻瓜，知道這樣的對抗對他們來說，幾乎毫無意義。
一時，李虎身後的人開始逐步地退縮，只有王倩妮依舊堅定的站在他身邊，寸步不離，像極了鄉村的小媳婦。
忽然，山下村道上，又有警笛長鳴，大家循聲看去，陸續幾輛車開來，打頭前的是三輛警車，跟在後面的，則是一輛轎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