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清都又是再次急匆匆地從京都返回到藏區,臨走的時候卻覺得過意不去,還是將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全都告訴了杜局長。捱了一頓痛心疾首的批之後,開着吉普車就上了高速。
陳清都開着自己的吉普車,沿着公路疾馳。他要趕向藏區,自己的婚禮。
一路上無言,陳清都總感覺鬱鬱不樂,不知道爲什麼總是感到有一股莫名的壓抑堵在喉口,壓抑的他幾乎上不來氣。
但是他不能停下了,他既然已經選定了這條路,他就必須走下去。哪怕只是爲了那個滿懷憧憬,一襲婚紗潔白的姑娘負責。
正在他心不在焉的時候,平直而遼源的公路上本來荒無人煙,幾乎除了他以外沒有別的存在。可在視野裡突然多出來一個黑色的人影。身形佝僂,看樣子,給陳清都一種直覺。那個面目不清的人,可能是個殺手。
由於距離的原因他看不清那個人影的面目,隨着車子的移動,那人的面目逐漸清晰起來。他一身黑衣將他嚴嚴實實的包裹起來,就連臉上都用一條黑色的紗巾圍的只剩下兩隻清澈的眼睛。都說人的瞳孔顏色是隨着年齡的增長而逐漸變淺的,可離得這麼遠,他依舊能看到那個人漆黑的眸,彷彿夾雜了萬千銀河的宇宙。
他的身形極爲佝僂,看樣子好像是個上了年紀的人。可是說他年紀大,他卻有一雙清澈出奇的眼睛,給人一種涉世未深的感覺。說他年輕,可是又不像,他身形佝僂,移動緩慢,分明是個上了年紀的老人。
陳清都鳴鳴笛,想讓他避開。前面的人依舊停留在原地,看着他極速飛馳而來。
一種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感覺一下子衝擊着陳清都的內心,這種感覺他已經好久沒有感受過了。只有她,讓他有過這種感覺,那個熟悉的名字呼之欲出。
莫芸!
不會吧,怎麼會……陳清都的手劇烈的抖起來,幾乎都抓不穩方向盤了。多少次他穩穩的執槍,對着對方的太陽穴,多少次面對墓中的詭異而面不改色,手中長劍穩準狠。可現在,他第一次把自己的手抖成這個樣子,抖的幾乎都抓不住方向盤。
莫芸……?是你嗎?
多少次午夜夢迴,他眼前還有那個矯健的身影,那個凜冽的殺手姑娘。冷冷淡淡,但是心底裡藏着對自己在乎的溫暖。
這個身影真的好熟悉……可是,如果她真的是莫芸,怎麼會成了這個樣子!這樣佝僂的身形,怎麼會是曾經那個身手敏捷的姑娘。
那個人突然向前走了兩步,定定的看着他。由於距離的接近,陳清都甚至能看到她眼睛裡亮晶晶的東西。
的確是她。
真的是她啊。
陳清都鼻腔一股酸澀,眼睛裡有什麼滾燙的東西流出來,灼傷了他自以爲忘卻的過去。
她怎麼成了這個樣子……以前的莫芸,跟現在眼前的黑色身影,完全不是一個人。曾經的她,身手矯健,什麼時候都是昂首挺胸,不可一世。可現在佝僂的只能看見腳下的一片世俗,就連現在爲了看看他,也只能努力的擡頭,才能看到他。
她的身形近在咫尺,卻沒有絲毫躲避的痕跡。陳清都略一遲疑,手中方向盤彷彿失去控制。遲疑幾秒後,他猛的醒悟過來,猛的向左打方向盤,可惜已經晚了,這輛吉普車狠狠的碾壓過她的身子,停在她身後的地方。地上一片血紅,天地之間一時萬籟無聲。在陳清都眼裡,除了那一地血色,什麼都沒有了。
陳清都瘋了一樣的打開車門,奔向那個曾經深愛的殺手姑娘。他嚎啕,他落淚,他擁起她逐漸冰涼而且佝僂的身子,將眼淚滴在她的臉上。
她卻強撐着在地上摸索着什麼,用一種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吃力而且細細的說,“清都,快,東西……東西掉了……”
陳清都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從她的手裡掉出來的東西,一把匕首。
那把匕首對於陳清都來說也是再熟悉不過了,是鬼影匕!
這把匕首,曾經見證了他們最艱難的歲月共同度過的美好……可惜也只是曾經,也只能是曾經了……
“莫芸!”陳清都一把解開她臉上的紗巾,歇斯底里的嘶吼一聲,因爲悲憤,
連聲音都嘶啞了。“別走!”
莫芸勉力睜開眼睛,帶着笑看着他,血在她身下涓涓的流向別的地方,地上,好多血。彷彿流乾了她一生的愛與恨,還有一生的不捨與不甘心。“清都,莫芸真的好累,放我走吧……”最後那一句,輕渺渺的,彷彿一根羽毛,陳清都一鬆手就會像飄塵一樣消散在空氣裡。
陳清都眼淚狠狠的滴落在她的臉上,她還在笑,一改之前的冷淡和驕矜。她笑的溫柔,用盡了她最後一點力氣與生命。
她笑着,走了。
陳清都感到懷裡那個姑娘的身體逐漸變涼了,忍着悲哀,輕輕的放下她。“莫芸,我答應你的請求,卻總是很少坐到。現在,我終於做到了。你累,我放你走。”
天地浩大,洗盡鉛華,亦只餘她。
這條藏路上,鮮有人際,陳清都坐在路邊,抱着她,看夕陽鮮紅如血,一點點沉下去。然後再看月光皎潔,溫柔的照耀着地上的鮮豔。
有明月隨人而去,有暗塵逐車而來。
之前由於某種特殊原因莫芸看似恢復了健康,但由於陳清都的考古直播系統已經消散於世間,所以她現在只剩下不到三個月,就會走到生命的盡頭。對於她來說,死在陳清都的眼前,也許是一個好的歸宿。
莫芸顫抖着聲音說出來最後一段話——“與其這樣,還不如用生命給你贖罪……不奢求你的原諒,只想最後再見你一年,哪怕重重一筆,便是地獄與人間的隔離……”她哆嗦着嘴脣,眼神漸漸渙散,彌留在這世間唯一的回憶就這樣消融於黃昏……只盼來生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