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聶棗早就知道既然做了就一定要斬草除根,纔會不留後患。

但是關鍵時候她忘了這茬,所以造成如今這個狀況,也怪不得別人。

當然,這種說法,一丁點都不能減輕聶棗的懊惱情緒。

撓着昏暗牢房裡的牆面,聶棗忍不住在心中吶喊。

補刀啊補刀,她怎麼就是忘了補刀!

就在此時,門被推開了。

衣着華貴的青年躬身步入房中,臉上的神情有些憔悴,但這並未有損他貴胄的氣場,他微笑着走到聶棗身邊,微笑着用白淨手指捏起聶棗一縷烏黑鬢髮,道,“久依,我們已經三個時辰未見,你有沒有想我?”

不自然的微笑,略微扭曲的音調和完全渙散的眼神,無一不在透露着一件事:

這傢伙壞掉了。

是的,沒錯,他被聶棗玩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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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要詳細說來,這當真是個悲傷的故事。

眼前的青年是魏國國君的第三個兒子,公子離。魏離自小聰穎過人,才貌出衆,又兼能說會道,氣質不凡,很是受國君喜愛。

但可惜,是個人渣。

唔,或者我們換個委婉點的說法——此君甚爲風流多情。

公子離玩弄過的女子據不完全統計可繞魏國國都一圈還綽綽有餘,幾乎隔上幾日就有女子爲公子離尋死覓活,並且目前自殺的成功率已經達到了百之二三,換做尋常人早就被女子父母找上門去,但偏偏公子離身份貴重,同女子交往之時又是你情我願,便是讓人找都不好找。最可恨的是,有樣貌和身份坐底,即便公子離如此人渣,依然有女子前仆後繼送上門來。

當然,雖然公子離很可惡,但畢竟和聶棗沒什麼關係,會來趟這攤子渾水是因爲她接了委託,對方要讓魏離也嚐嚐這真心破碎之苦。

說實在的,這比直接幹掉魏離還難。

面對公子離這樣攻略難度係數極高的類型,聶棗可謂做足了功課。

她花了兩個月的時間收集公子離的各種喜好習慣、性格特點,甚至行動習慣每日日程都不放過,並且實地採訪了多位曾與公子離交往過的女子,再進行了深刻的歸納總結。最後又用了半年的時間將自己朝着那個方向培養,讓公子離每一點喜好以及應對方式都背得滾瓜爛熟。待確保萬無一失的時候,再按照公子離最喜歡的方式接近,接着循序漸進一步步攻克他。

這個過程十分險象環生,因爲她必須準確判斷公子離所期待她做的迴應,最好連他一個皺眉的瞬間要表達什麼都摸的透透徹徹,只有這樣才能達到公子離心中完美的戀人形象,並攻略他的心房。

這其中真是一絲一毫都不能錯。

比如說,寒冬臘月,公子離得了風寒,大夫說可能是致死惡疾,且極易傳染周邊之人,僕役皆不敢近身,惟聶棗侍奉前後,甚至不惜冰天雪地取寒冰替公子離降溫,手生凍瘡。半月後,公子離奇蹟病癒,大夫斷言當日是錯診,公子離欣喜之餘願傾萬金以酬美人深情,聶棗卻分文不取,只願留在公子離身側。

再比如說,公子離觸怒魏王,被罰閉門思過半月,世人都說公子離定然是寵愛不負,本爲三子就無力繼承王位,再失去王寵,嘖嘖……一時間公子離門可羅雀,府上人人自危,惟獨聶棗對公子離溫柔如故,不論府上人情冷暖。再一月後,魏王查清真相,公子離實乃被冤,不僅加倍賞賜補償公子離,榮寵更勝以往。多少人得知後懊悔不已,趕忙巴結送禮,惟聶棗依舊溫柔侍奉,不多一分殷勤。

再再比如……

總之,經過了一年時間披荊斬棘艱苦卓絕千難險阻的攻略後,聶棗終於走進了公子離的心,讓他堅信聶棗就是那個上天賜予自己的命定之人。

爲了防止聶棗多想,公子離不僅再不與任何女子親密,更告訴了聶棗自己過去爲何如此風流成性的原因。

作爲這世上第一個聽到這些話的人,聶棗受寵若驚。

但老實說,這理由實在是個俗套到不行。

公子離的生母早亡,一直寄養在姑母長鳳長公主膝下,長鳳長公主堪稱九國最出名之怨婦,從小以己爲例給他灌輸了許多“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如果找不到那就去報社”這樣的基本觀念,兼之公子離曾在幼年被自己最信賴的侍女背叛(雖然聶棗怎麼聽怎麼覺得是長鳳長公主幹的),更是堅信不疑。

總之,公子離決心一定要找到那個對他生死不渝的命定的女人。

在與女子交往的過程中,他不斷挖坑下套(他很乾脆的承認了什麼風寒啊觸怒啊都是自己乾的,聶棗默默忍住想吐血的心情),考驗對方是否真心愛他,會不會動搖,究竟是愛他的樣貌身份還是愛他這個人,但這些女子最終都讓他失望。

說到這時,公子離微微垂頭,額前垂下發絲掩蓋住失焦的雙眸,苦澀道:“我也只是想找到一個真心愛我的女人而已,可那些女人根本不是真愛我,她們要的不過是權勢地位,再不然就是我的容貌,若非我生就如此身份如此,她們根本不會……”

聽起來挺像那麼回事。

但聶棗打從心裡覺得他是個神經病。

愛你的臉跟愛你的錢不一樣都是愛嗎,搞不好愛着愛着就順便愛上了你這個人,這麼矯情簡直比姑娘家還難伺候。

而且魏王儲君魏離他哥魏斂比他爹還喜歡他弟弟,估計魏王掛了魏離能活得比現在還生龍活虎,你說你沒事擔心那有的沒的是鬧哪樣。

等等,這題跑得好像有點遠。

之所以聶棗落到如今下場,還得從三天前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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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覺完成任務的聶棗決定早日脫身而出,委託者也對她的所作所爲很滿意,只求她能給公子離最後一擊,便心滿意足。

聶棗算好時間,提出想去看北郊紅葉,公子離欣然應允。

在翩翩紅葉紛揚而落,畫面如詩如畫之際,公子離於一片緋紅中淺笑着向聶棗表白提親,聶棗糊了他一臉。

是真糊……

用的是特製的易容藥膏,當然其效用主要是讓他閉嘴。

事先安排好的人立刻綁過公子離駕車離開,聶棗一同隨行。

因爲有聶棗在,沒有任何人懷疑。

把公子離帶到地方,自然是滿足僱主的要求,聶棗一腳把公子離踩在了地上——她確信這是公子離此生最恨的對待,接着她用冰冷又譏誚十足的口吻將公子離上上下下嘲諷了一邊,將他貶低的一無是處,再踐踏他的感情付出,最後……總之極盡挖苦傷害之能事。

當然,這麼做的時候,聶棗有種自己其實是個人渣的錯覺——不過轉念一想,眼前男子當年這事也沒少做,頓覺釋然。

幹完收工,怎麼處理公子離成了問題。

看着表情如喪考妣的公子離心情舒暢的僱主大手一揮表示交給聶棗處理,聶棗對此異常頭疼。

殺掉公子離?

魏王一定會傾一國之力來幹掉她,當然她也不是跑不掉,就是事情會變得很麻煩。

放掉公子離?

以她今日的所作所爲,公子離絕對對她會恨之入骨,後續麻煩同樣滔滔不絕。

兩廂比對,聶棗選擇了個折中的辦法。

她用藥把公子離弄暈過去,藏在了某個破廟裡,那藥的分量能讓公子離兩日假死三日昏迷,而這時間夠聶棗逃出魏國境內。

聶棗承認,她的確還是心軟了。

任誰看見面冠如玉風姿不凡的公子離用宛若死去般寂滅的眼神盯着那似乎已經並不存在的東西時,心裡都還是會有那麼一點的不是滋味。

一念之差。

誰能想公子離手下會在兩日內找到他,找到就找到居然還帶着魏國秘藥,讓此君僅僅三天就活蹦亂跳,並且在離魏國邊境還有三四座城的時候就攔截抓住了她。

好吧,事到如今再懊悔也沒有意義了。

聶棗皺着眉擡頭看向對方。

“啊,不對,你根本不叫久依,連這個名字都是假的呢。”

魏離的脣邊綻開一絲詭異笑容,“不過沒有關係,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林久依,我一個人的林久依,你只需要陪着我就好。”

“好啊。”

“……”

沒等魏離有反應,聶棗伸長手臂,勾住魏離的脖子,吻了上去。

說來可笑,她和魏離朝夕相對了這麼多時日,竟一直都是發於情止於禮,這還是她第一次吻魏離。

魏離愣住了。

不過這麼一個愣神的間隙也夠了,聶棗的手指靈巧的摸索到魏離的頸脖處,藏在指間的細簪刺下,對方立刻癱軟下來。

扶着他,聶棗自魏離衣襟裡摸索出一串明晃晃的鑰匙。

確認過鑰匙的大小沒問題,正當她準備動手去找腳鏈上的鎖孔時,一隻手握住了她的手臂。

聶棗悚然一驚,擡頭。

魏離捂住頸間,表情明明是笑卻像哭一樣。

“林久依,你以爲我還是這麼天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