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二人都是重重咬出“殿下”二字,似乎是在提醒着什麼。蕭憶猛然驚醒,迅速收起傷痛之色,目露殺意。
西嶺月聽得清楚明白:“你們這是承認了,康興殿下就是我義父?”
朱叔父子沒有回答她。
此刻蕭憶也已下定決心,再一次對她招手:“月兒你過來,我不會傷害你,朱叔也不會。”
“是啊月兒,咱們纔是一家人,我們都是爲了你好。”朱叔也苦口婆心地勸,試圖朝她走近。
“別過來!”西嶺月身子輕顫,手中bǐ shǒu倏爾改變方向,把刀尖對準自己的咽喉,“放我們走!否則我就死在你面前!”
“月兒{月妹妹}!”
對面三人齊齊驚呼,尤其是朱源霖,着急地喊了出來:“你身嬌肉貴,怎麼能……”
“源霖!”蕭憶擡手製止他的話,眉宇間煞氣更濃,“月兒,你這麼做纔是替他找死。”
“那你就試試。”西嶺月不甘示弱,bǐ shǒu又往咽喉上近了一寸,“就算你打昏我,帶我走,又能怎樣?只要我醒過來,我一樣會殺了你們,一樣會自殺!你難道能阻止我一輩子?!”
“我不能,”蕭憶雙目猩紅,強忍怒意,“你知道我疼你,不會殺你。”
“那就放我們走!”西嶺月大聲喊出。
就在此時,一直沉默的裴行立忽地擡手握住她的肩膀,在她身後冷靜開口:“蕭既明,你太低估我們了。那木盒裡的東西我們已交給另一位朋友,想必他此刻已經趕回長安了。”
蕭憶的目光猝然收緊。
裴行立又道:“我們和他約定好了,若是明日一早還沒聯絡他,他便會直奔大明宮,把東西交給聖上。”
蕭憶聞言迅速看向西嶺月,似在向她求證真僞。
西嶺月回視他:“他沒騙你。”
“少主別聽他的,”朱源霖及時提醒蕭憶,“那東西他一定看過了,您若放他走,他更會去向皇帝告密!”
“是啊少主,倒不如眼下就殺了這男人,帶着月兒逃跑,咱們至少還有一個晚上。”朱叔也在旁出主意。
蕭憶緊抿雙脣,似在斟酌。
裴行立見狀再道:“不瞞你說,我們還沒想好要如何告訴聖上。月兒是你的義妹,若是直接告發你,她和郭家都要受牽連。你若放過我們,她至少要先回郭家商議一番,你照樣有時間逃跑。但你若殺了我,再劫持了她,便是告訴天下人此事與郭家無關。”裴行立停頓片刻,刻意強調,“你覺得聖上和郭家還能放過你?”
這一席話,纔是真正說出了蕭憶的顧慮。
西嶺月想救李成軒的事,該知情的都知情了。若他此時殺了裴行立,擄走西嶺月,便等同於告訴所有人此事與郭家無關,李成軒也是被冤枉的。
但若是放過他們,即便明日他們去告發,以皇帝的疑心也要先懷疑西嶺月和郭家是否知情,更不會再讓他們插手此案。而只要撇開西嶺月,他就有把握把所有的嫌疑甩給李成軒。
想到此處,他心中似乎有了決定。可他又是如此不甘,如此不捨,因爲這一放手,便是徹底把西嶺月放開了!以後就算她知道了真相,明白了他的苦心,也絕不會再接受他了!
一陣絕望緩緩襲來,蕭憶合上雙目:“我畢生所求,不過是能娶你爲妻,濟世行醫。爲什麼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沒有答案,唯有幽暗的燭光和一室的絕望,像繩索一樣扼住兩人的喉頭,令人窒息。
“你們走吧。”他終於背過身子望向窗外。
“少主,不可!”朱叔父子齊聲阻止。
蕭憶沒有被說動,背脊僵直而孤獨地挺立着:“十八年感情,我瞭解你,你也瞭解我,我們不可能對彼此趕盡殺絕。”
是啊,他們無法對彼此趕盡殺絕。西嶺月顫抖着放下了bǐ shǒu,眼中有淚,但已哭不出來。
七歲那年,她失足落水,是蕭憶奮不顧身跳水救她,爲此發燒三天三夜;
十歲那年,她墜馬昏迷,是他跪在藥王的後人面前苦苦哀求,從此立志習醫;青梅竹馬,碧玉年華,她抄下杜秋娘的《金縷衣》向他表白心跡;
桃花樹下,落英繽紛,他折枝相贈,執起她的雙手共立鴛盟。
還有數不清的呵護,無數次的包容,所有深情都揉進了他的淺笑眉目,曾溫暖了她的過往歲月。
終至今日,削骨剔肉,情深不壽。人生曾待她如此豐厚,卻又如此殘忍。
西嶺月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轉身跑出那處院落,癱倒在土牆邊。
裴行立急忙尾隨,將她慢慢扶起,亦是心疼不已:“走吧,王爺還在等着我們。”
話音落下,東方天際倏然升起一道橘色光芒,伴隨清越的鳴響。那是軍中常用的火彈,能在夜中傳遞軍情,短暫示信。
隨即,東南方、西南方相繼升起同樣的光芒,像是在迴應某種訊息。
“成了。”裴行立忽地低聲說道。
“什麼成了?”西嶺月不明所以,亦擡頭望過去。
“劫獄成了,聶隱娘把王爺救出來了。”
卯時初。
東方漸紅,天將破曉,西邊的冷月還殘留着點點昏黃的影子。一夜的動盪彷彿都離西嶺月遠去了——她此時已經離開了長安地界,而李成軒就在華州等着她。
郭仲霆原本不同意劫獄,可他無法確定西嶺月能否在乾陵找到證據。萬一西嶺月不但沒成功,反而被人抓住,扣上個“冒犯先祖陵寢”的罪名,只怕天子會更加惱怒,李成軒也會更加遭殃。
思前想後,唯有先把人救出來才能掌握主動權。這般一想,他便同意了聶隱孃的劫獄計劃,對方甚至沒問他借人手,單qiāng匹馬就闖了大理寺大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