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立示意西嶺月在外等着,隨即一隻手撐起牆頭,縱身躍了進去。須臾,他從院內將門打開,西嶺月這才悄悄邁步進去。
兩人各自拿着bǐ shǒu,一步步朝主屋方向逼近,剛走到屋門外,便聽到裡頭傳來一個年輕的聲音:“這麼晚了,少主會不會出事了?”
另一個年老的人嘆道:“再等等吧,畢竟是對月兒動手,少主還是有所顧忌。”
這兩個聲音是……蕭府的管家朱叔,還有他的兒子,錦繡莊的總經辦朱源霖!
一剎那,西嶺月如墜冰窖。若說之前她還在懷疑義父蕭致武是否知情,那麼如今聽到這兩人的對話,她可以篤定義父不僅知情,且還是主謀了。
因爲,朱叔父子是效忠蕭家二十幾年的忠僕。上一次蕭致武來長安揭露她的身世,毫不避諱地帶了他二人前來,可見其父子忠心。
此時只聽朱源霖又道:“爹您餓嗎?我給您弄點吃的去?”
“少主還沒回來,爹吃不下。”朱叔嘆氣,又問,“那兩人怎麼樣了?”
“唉,骨頭很硬。”朱源霖懊惱地道,“真不行就只能殺了。”
聽到一個“殺”字,西嶺月的憤怒再難遏制,不顧裴行立的阻止,“砰”地一腳踹開了屋門。
“月兒{月妹妹}!”朱叔父子看到來人,齊齊喊道。
一股沉抑的、發黴的氣息撲面而來,夾雜着淡淡的腥味,西嶺月的嗅覺何其靈敏,一聞便知是血腥氣!她死死盯着屋內兩人,悲憤地斥道:“朱叔、小霖哥,你們太讓我失望了!”
朱叔父子對望一眼,都流露出一絲心虛,沒有回話。
“精精兒師兄妹呢?我要帶走他們。”西嶺月邊說邊將bǐ shǒu指向兩人,慢慢跨入門檻之內。裴行立護在她身側。
朱叔見狀蹙眉:“少主……讓你來的?”
少主?西嶺月還是頭一次聽到這個稱呼。以往在蕭家,朱叔也算蕭憶半個長輩,一直是喊他“憶兒”。
“我不認識什麼少主,我只認識蕭憶。”西嶺月淡淡地諷笑,手中bǐ shǒu一直指向他二人,幽暗的燭火難掩其蒼白的面色。
朱叔見狀沉吟片刻,道:“既是少主的意思,我們照做便是,那兩人就在屋內。”他邊說邊指向裡間的屋子。
西嶺月望了裡屋一眼,謹慎地挪步到門口,瞬間被血腥味斥滿鼻息。而屋內的狀況更令她震驚——
屋頂上高高吊着一條粗長的鐵鏈,鐵鏈兩頭各有兩處鐵鉤,分別穿過空空兒、精精兒的琵琶骨,將兩人吊在東北和西南兩個角落,遙遙相對。
此時兩人身上都是血跡斑斑、傷痕累累,若不是胸口還有微弱的起伏,西嶺月真要以爲他們已經死了!
更令人髮指的是,那條鐵鏈上有個活動的機關,穿過兩人的琵琶骨之後將他們高高吊起,兩人只能腳尖堪堪踩到地面上。若是有誰提不住氣,身子往下一墜,另一端的人便會被順勢提起,琵琶骨裡的鐵鉤會弔起他整個身軀!何其血腥,何其殘忍!
西嶺月一眼就看到精精兒咳嗽着吐出一口血沫,只這微微一個動作,他的身子已經不由自主地彎下去。而東北角的空空兒腳尖立刻脫離地面,被琵琶骨裡的鐵鉤狠狠吊起!她卻只是悶哼一聲,死死嚥下了痛苦的shēn yín!
西嶺月看得眼眸赤紅,幾乎發了狂一樣朝外大喊:“把他們放下來,快放下來!”
此時裴行立已經制住了朱叔,bǐ shǒu牢牢貼在他的脖子上。朱源霖見狀也不敢輕舉妄動,只得跨進裡屋,掏出鑰匙,打開鐵鏈的機關。
“撲通”兩聲接連傳來,精精兒和空空兒先後倒下,像是兩件破舊的衣裳被人狠心丟棄,軟綿無力地墜落在地。
“精大哥,空姐姐!”西嶺月霎時崩潰大哭,站在兩人中間,竟不知要先救哪一個。
西南角的精精兒擡頭看了她一眼,吃力地指向對角的空空兒,她這纔回神,連忙跑了過去。然而面對渾身血跡、滿身傷痕的空空兒,她竟不敢伸手觸碰,唯恐會碰到傷口。
她不知所措地坐在地上,憤怒到無以復加,瘋狂地朝朱叔父子大喊:“誰讓你們乾的?是誰?誰?!”
朱叔脖子上橫着bǐ shǒu,無法開口;朱源霖便低聲回道:“我們也是沒有辦法,他們武功太高了,我和我爹不是對手。”
“卑鄙!無恥!”西嶺月口中痛斥,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滾落,顆顆落在空空兒的臉頰之上。
空空兒似有所感,微微地睜開雙眼,斷續開口:“你……來了,縣主。”
“是,我來了,空姐姐,我來救你了!”西嶺月跪在她身邊,用衣袖擦去她臉上的血污,狠狠抽泣,“我們這就走,我這就帶你走。”
“我師兄……”空空兒掙扎着想要起身,可琵琶骨裡還穿着鐵鉤,她稍一用力,那鑽心的疼痛又侵入全身,她痛苦地shēn yín出來。
對面的精精兒立刻擡頭,費盡全力喊道:“師妹!”
西嶺月也忙對她說:“精大哥也在呢,我們一起走。”
“好。”空空兒用盡渾身力氣展開一絲微笑,竟還有幾分得意,“他們讓我們……出賣王爺……我們……沒有。”
西嶺月連連點頭:“我知道,我知道,你們是王爺最好的朋友,絕不可能出賣他。”
“嗯。”空空兒抿脣再次微笑,渾身卻猛地一抖,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瞳孔一剎那緊縮。她一把抓住西嶺月的衣袖,急切張口,“你義兄……他……他出賣……”
“我知道,我都知道了。”西嶺月更覺愧疚,“是我害了你們,都是我的錯。”
他唯有咬緊牙關緩慢地趴行,整個額上、脖頸上青筋暴起,在血污的襯托下更加觸目驚心!而那雙眼睛……那雙眼睛卻緊緊盯着空空兒,一眨不眨,目光執着。
可這僅僅十幾步卻像是天涯海角般遙遠,他爬得艱難無比,身下拖出一道長長的血痕,依舊沒有爬到空空兒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