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成上人來自扶桑,在大唐無權無勢,又是個不問俗事的僧人,絕不會對任何人造成威脅。誰會對一個無害的遣唐學問僧痛下殺手呢?答案恐怕只有一個。
也即是說,那日李成軒和她去安國寺的行跡被發現了。
再進一步推測,她和李成軒身邊有眼線!
西嶺月這般想着,直感到一陣寒意爬上背脊,沁出一身冷汗。她再也坐不住了,飯後拉着郭仲霆一起去了福王府。阿翠仍舊跟去服侍,阿丹卻推說身子不適,告了半日假。
來到福王府,西嶺月將今日所見之事盡數相告,李成軒聽後神色沉沉,將屋內服侍的下人、當值的護衛一併屏退,連帶阿翠也不例外。
直至屋內只剩西嶺月和郭仲霆,他纔開口問道:“這件事你們怎麼看?”
“很顯然,安成上人的死和‘殿下’的身份有關……有人不想他找到原版《滕王閣序》!”西嶺月率先開口。
“未必。”李成軒持有不同見解,他像是有所顧慮,遲疑着沒再往下說。
西嶺月好奇地問道:“怎麼未必?王爺有什麼想法?”
“其一,安成上人曾說過,大唐與扶桑通信不便,若要找到他少時見過的《滕王閣序》,必須經由年底來朝的扶桑使臣把書信帶回,送至他當年剃度的禪院,翌年再由使臣或商人把東西帶來,前後至少需要兩年。”李成軒冷靜分析,“此事耗時太久,對幕後之人根本無法造成威脅,至少近期不會,他無須着急殺人。”
“其二,你方纔說過,安成死前正在寫信,說的正是此事。倘若兇手當真受‘殿下’指派,必定會將這封書信銷燬或帶走,不會留下如此明顯的線索。”
“還有,你見過劉掌櫃和阿度的死狀,兇手百發百中,只需一支毒飛鏢便能悄無聲息地了結被害人。而以你今日所見,安成死前曾有過掙扎,東禪院血跡斑斑,不像是‘殿下’殺人的風格。”
李成軒有條不紊地分析出這三點,將此案與“殿下”“閣主”的嫌疑剝離得乾乾淨淨。
郭仲霆心悅誠服地讚歎:“哎呀,王爺真是斷案如神!服了!”
西嶺月卻有不同見解,她將案發現場的情形回想了一遍,提出質疑:“萬一是兇手故意使的障眼法呢?也許他是想嫁禍別人,纔會故意留下疑點呢?”
李成軒聞言凝眉不語。
“呃,月兒妹妹說得也對。”郭仲霆見風使舵。
另外兩人都不搭理他,西嶺月接着說道:“王爺,咱們至少得看見安成上人的屍身,才能斷定兇手是不是慣用毒飛鏢的人。”
“的確。但負責主理此案的是蔣維,”李成軒話語聲漸沉,“你今日也見到他了,他是不會通融的。”
是啊,他不會通融,因爲他正是鎮海蔣家的嫡長孫。他的父親,就是一直在長安爲官的jiǎng gōng長子蔣方克。蔣方克的仕途一直不順,好不容易遇上個升遷的機會,聽說任命都下來了,卻在此時遇到高堂去世,只能按照朝廷吏制辭官回鄉,守孝三年。
西嶺月想起蔣維今日的刁難,那諸多的冷言冷語,一時也感到很委屈:“jiǎng gōng一家的死雖與我有關,可我也是受害者啊!若不是我福大命大,早就被蔣家害死了!他對我有怨是正常,可也不該如此怨懟,假公濟私!”
豈料李成軒竟然沉默一瞬,回道:“他不只怨懟你,也怨懟我。”
西嶺月以爲他說的還是鎮海之事,便努着嘴:“他怨我還有幾分道理,怨你就沒道理了,jiǎng gōng一家的死和你又沒絲毫關係。”
“不,他應該怨我。”李成軒沉聲回道,“他就是玲瓏的心上人。”
玲瓏?那個幫過李成軒的青樓女子?
原來是他!原來李成軒和蔣家還有這層關係!
西嶺月頓感一陣唏噓,可細想一層……她恍然明白了一切!
“您在鎮海那麼幫我,原來是因爲您對蔣家有愧。”她心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澀一齊涌上來,滋味難辨。
李成軒沒有否認,只轉頭看了郭仲霆一眼,示意後者暫時離開。
突如其來的靜默縈繞在兩人之間,像是一潭死水。良久,才聽李成軒劃開那一絲漣漪:“其實你調查青煙刺客那日,並非我第一次見你。”
“我第一次見你,是在金山寺。”李成軒面色平靜地說出事實。
“金山寺……”西嶺月喃喃自語。金山寺她只去過兩次,第二次是和李成軒去戳穿高夫人的yīn謀;而第一次,便是她在鎮海一切經歷的開始,那一天,她遇到了假扮李衡的裴行立,和假扮僕從的李衡。
“果然是因爲蔣家。”她溢出一絲苦笑。
李成軒負手站起,看向窗外,開始講述這段不爲人知的內情:“今年五月,母后向皇兄推舉我辦差,皇兄便讓我以護送生辰綱爲名,去潤州調查李錡謀反的罪證。我想搶奪先機,便與仲霆先一步潛入潤州,對外則宣稱和五百神策軍同路。你們都以爲我是七月初四纔到,實則我已提前十日抵達。我開始暗中調查節度使府,得知高夫人要舉辦簪花宴,廣邀各地閨秀,而這其中便有jiǎng gōng的幺女,蔣維的小姑蔣韻儀。”李成軒轉過身來看向西嶺月,解釋道,“玲瓏是孤女,蔣維便是她的至親。她死後,我一直對蔣維心存愧疚,難免對蔣家多些關注。”
“是,我聽到了。”李成軒承認,“我早就見過李衡,那日看他扮成個奴僕,便知他在耍把戲。可笑的是,我見你和他發生了口角,還以爲你定不會得他青睞,竟放心離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