兇手留下這條白絹是什麼意思呢?西嶺月覺得大有深意。畢竟最近她見過、聽過《滕王閣序》的次數也太多了,多到有些不尋常。她又聯想起李錡書房裡的書法和對子,難道這其中有什麼蹊蹺?阿蘿的死和節度使府有什麼關係?
西嶺月這般分析着,一時也沒什麼頭緒,但阿蘿始終是蔣府的人,此事要如何處置,她認爲該與蔣氏夫婦商議之後再做計較。於是她對奴婢們說:“事出突然,眼下我必須回府一趟,我這就去向高夫人請辭。”
今夜節度使府出了太多事情,府中上下必定戒嚴,若沒有高夫人的准許,西嶺月恐怕出不去。況且潤州入夜之後還有宵禁,必須有官府文牒或者節度使府的腰牌,否則她也沒法光明正大地回到蔣府。
於是西嶺月不再耽擱,連忙去求見高夫人。幸而今晚出了大事,高夫人忙於安撫各家閨秀,尚且沒有歇息。她聽了西嶺月的來意之後,也知道事情可大可小,當即便安排了車馬、侍衛、婢女二十餘人,共同護送西嶺月返回蔣府。
待一切準備妥當時,天際已經隱隱泛白,西嶺月坐上馬車,回望了一眼混亂不堪的節度使府,突然生出一陣怯意,想就此逃走。可阿蘿的死終究令她打消了這個念頭,事情因她而起,她必須留下查明真相,給蔣府一個交代,還蔣韻儀一個清白。
西嶺月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心亂如麻,這一整夜的奔波使她乏累不堪,她終於支撐不住,竟然靠着廂壁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一陣嘈雜的聲音將她喚醒,她打了個激靈立刻起身,撩起車簾向外看,只見一羣人端着面盆、木桶紛紛往同一個方向跑,還有人在“咚咚”敲鑼。西嶺月心中猛地一驚,詢問車伕:“發生什麼事了?”
車伕轉頭回話:“蔣娘子……前頭好像走水了。”
“哪裡?”西嶺月拽着車簾的手倏然收緊。
“是……是……好像是您府上。”
是蔣府!西嶺月不敢相信,連忙跑下馬車擡頭眺望,只見不遠處火光沖天,正是蔣府的方向!她再也顧不得衆人的阻攔飛奔而去,只見整個蔣府火光烈烈,已被包圍在火勢之中,甚至波及相鄰的院舍。府門前大街上均是救火的百姓,不少人站在附近議論紛紛,皆是擔憂不已:
“jiǎng gōng夫婦爲人和善,家宅怎會遭如此大火?”
“你見有人出來了嗎?”
“沒有啊,怎麼沒人出來?”
……
沒人出來!西嶺月大驚失色,連忙拽住一旁的中年婦人問道:“這府裡的人呢?jiǎng gōng夫婦呢?現在何處?”
婦人唉聲嘆氣地搖了搖頭:“不知道啊,恐怕是……凶多吉少。”
西嶺月心中“咯噔”一聲,轉身想要衝進去救人,卻被高夫人的侍衛和婢女死死拖住,幾人紛紛勸道:“娘子別衝動,火勢這麼大,您進去也無濟於事啊!”
“是啊是啊,jiǎng gōng吉人自有天相!”
“您別擔心,刺史已派人來救火了,小人這就回府稟報……”
西嶺月的容顏被熊熊火光映得發紅,她望着近乎彌天的大火,心中的惶恐在這一刻達到了頂點。她不知自己還能做什麼,唯有幫忙救火。幾個侍衛、婢女和車伕見狀,也加入救火的隊伍之中。
西嶺月提着滿滿一桶水往蔣府大門上潑去,卻聽“咣噹”一聲,蔣府的匾額突然掉落,就砸在她面前的臺階上,斷成了兩截。她望着那被大火燒得殘缺的匾額,腦中一片空白,熾浪在這一刻撲面襲來,她向後一躲,不料一腳踩空,順着臺階滾落在地,立時昏了過去。
西嶺月再醒來時已是半日後,幽幽轉醒的那一刻,她只覺得嗓子生疼,頭痛欲裂,剛要起身卻被人一把按住。她勉強擡眸,只見高夫人關切的面容出現在眼前:“好孩子,你覺得如何,可有哪裡不舒服嗎?”
西嶺月搖了搖頭,只覺額上疼得厲害,擡手摸到了一片紗布。
“你磕傷了頭,幸好沒有大礙。”高夫人命婢女將她扶起,還親自將一碗湯藥端到她面前,“來,先把藥吃了。”
西嶺月端過藥碗一飲而盡,思緒這才漸漸清明,想起了發生的一切。她連忙問道:“夫人,蔣……我家裡如何了?”
“火勢已經撲滅了,但是……”高夫人面有哀慼之色,握住她的一隻手,“三娘你要挺住,令尊令堂都……去了。”
去了?什麼意思?西嶺月一時沒有反應過來,茫然地問:“他們去了哪裡?”
高夫人望着她,目露一絲憐憫,沒有接話。
西嶺月這才明白過來,立刻掀開被褥起身,口中喊着:“讓我去看看!我要去看看!”
婢女們立刻上前按住她,高夫人也勸道:“你冷靜一些,僕射已經命刺史去查辦此案,如今你去了也於事無補,不過是……徒增傷心罷了!”
然而西嶺月哪裡肯幹,掙扎着從榻上起身,無論如何也要去蔣府看看。高夫人拗不過她,只得讓侍衛們陪她再回去一趟。
這一路上西嶺月一句話都沒說,直至到了蔣府門前,她才終於接受事實,平復了心情,冷靜地走下馬車,走進蔣府——或者已經不能稱之爲蔣府,只是一片殘垣斷壁而已。
她跨過焦炭般的樑柱與窗櫺,在婢女的攙扶下慢慢踏入正廳。不過是一夜之間,這座由德宗賜予的宅邸突然變得滿目瘡痍,從前古樸典雅的佈置一夜盡毀,再也看不出分毫書香世家的影子。官兵們忙於收殮屍體,空中還瀰漫着一股肉體燒焦的氣味,異常刺鼻。
曹司法這才擡頭,疑惑地看着她:“你是何人?哪來這麼多話?”
“這位正是jiǎng gōng的千金,昨夜在節度使府做客,因此逃過一劫。”高夫人的婢女在旁解釋,還拿出一塊腰牌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