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婢女也紛紛上前幫忙。然而就在此時,“咣噹”一聲巨響傳來,是幾人擁擠之間撞到了西嶺月身上,令她失手把畫缸摔落在地。
那畫缸倒結實得緊,在地上滾了兩滾,完好無損,可其中的卷軸卻沒幸免於難,全散在了地磚上。昨夜剛下了場雨,有些地方還沒幹,幾幅畫軸便滾落到了水漬之中,當即染上污淖。
西嶺月驚呼一聲,連忙跑去查看卷軸,李衡跟在她身後,也是急道:“快,打開看看髒了沒有!”
然而西嶺月迅速將散落面前的卷軸拾起,統統抱在自己懷中,並不打開查驗。反倒李衡幫忙撿起兩幅,先將第一幅打開,隨意掃了一眼,笑道:“這麼好的畫,難怪你要緊張。”
言罷他打開第二幅,卻被西嶺月一把搶去,後者神色驚慌失措,連語氣都變得磕磕巴巴:“不必勞煩世子……我……我自行檢查即可。”
但李衡已經看到了卷軸的開端,臉色忽然變得很沉,朝她伸手:“拿來。”
西嶺月緊緊抱着那幅卷軸,垂下頭去欲言又止。
阿蘿和婢女們在旁看得一頭霧水,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李衡掃了她們一眼,冷冷命道:“你們先退下。”
婢女們不敢多問,連忙離開小院。阿蘿迷茫地看了一眼西嶺月,卻換來她一記眼刀,也只得尾隨離去。
直至院子裡只剩西嶺月和李衡兩人,後者纔對前者再次伸手,語氣變得冷如寒冰:“拿來,不要讓我再說第三次!”
西嶺月只得顫巍巍地伸出手,把那幅卷軸遞給李衡。
李衡就着院中石案,將長長的畫軸全部打開,越看臉色越沉,像是惱怒,又像失望。他看了很久,最終擡起頭來:“你要如何解釋?”
“我……”西嶺月面露羞愧之色,無言以對。
李衡冷笑一聲,剎那間風度全失,將畫軸狠狠擲在她身上,諷刺道:“原來你早就認識我了。”
西嶺月仍舊低着頭,望着掉在地上的畫軸。
不怪李衡生氣,換了別人也要生氣。只因這畫軸之上是幾幅人物肖像,從上至下分別是節度使李錡、夫人高氏、世子李衡、牙將裴行立,以及李錡身邊的幾名妾室。這些畫像色彩鮮豔,人物面貌栩栩如生,見畫便如見到真人一般無二。
端看畫像的精細程度,至少需要一個月的工夫才能完成,但她與李衡是七八日前才認識的。這些畫像的存在便能說明,她早就知道世子李衡的樣貌,卻在金山寺故意裝作不認識……
看西嶺月一直不說話,李衡心中惱意更盛,冷冷問道:“金山寺的偶遇,是你在做戲?”
“是!我是在做戲。”西嶺月擡起頭來,竟無一句辯解,而是坦然承認,“早在我接到簪花宴的請柬之時,便買了這畫像,也早就認識您了。”
“那在金山寺……”
“也是我提前算計好的。我知道您一直扮作僕從,便猜您是想暗中觀察各家閨秀,於是我專程等到最後一日纔去,還故意穿了綠衣,想要引起您的注意。也是老天幫忙,恰好在半路上碰見您,我便將錯就錯演了場戲,好讓您對我印象深刻!”西嶺月一口氣說完。
李衡越聽臉色越沉,待到最後,又露出懷疑之色:“那我在蔣府遇襲,也是你的傑作?”
這件事西嶺月可不敢隨便承認,忙道:“您遇襲之事我們毫不知情,但對您出言關切,卻是我故意爲之。”
李衡見她供認不諱,心中更不是滋味,只覺一股火氣猛然上頭,想要大發雷霆。可他到底忍住了,冷然問道:“這是jiǎng gōng出的主意?”
“不是,”西嶺月立即否認,“不瞞您說,這全是我自己的主意,家父家母毫不知情,唯獨我那婢女阿蘿知道些皮毛。”
李衡難以置信:“你纔多大,竟有如此心機手段?”
西嶺月故意輕笑出聲:“女子爲了前程,什麼手段都用得出來。世子有所不知,內宅裡的算計,原就不比男人遜色。”
“是嗎?”李衡露出一絲諷笑,“倒也難爲你了,肯對我如此上心。”
他這般說着,表情也漸漸變得苦澀。從初見西嶺月的好奇,到再見她的心動,還有昨日對她的驚豔……這幾日的輾轉思緒皆因她而起,他還以爲找到了可攜手終生的伴侶,然而今日這一出意外,終是打破了他所有的期許。
嘗過了情之滋味,有過喜悅與幻想,再看到血淋淋的現實,對李衡不可謂不打擊。
西嶺月見他臉色蒼白,心中也有歉意:“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對不住世子……這簪花宴我也沒臉參加了,今日我便去向夫人告辭。”
“不必,”李衡強忍着情緒,冷淡說道,“中途退出有損閨譽,你想參加就參加吧。”
此言說罷,他拂袖而去。
當日晚間,高夫人果然沒找西嶺月一起用飯,應是李衡對她說了什麼。西嶺月落得自在,可想起這節度使府裡的種種事端,又是心事重重,無奈再次失眠。
到了後半夜,西嶺月終於感到些許睏意,正想合上眼,突然從窗戶外扔進來一樣東西,砸到了屏風之上。西嶺月聽到動靜披衣起身,持着燭臺過去查看,見是一個小紙團,她連忙打開,其上只有一句話。
她剛想到這個藉口,就見一個男子從樹後走了出來,袖風一掃,將她手上的燭臺熄滅了。四周黑黢黢的,唯獨前院的燈籠流瀉一絲光暈在此,才讓西嶺月勉強看清裴行立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