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雪手掌輕撫着小腹,擡眸時看見帳幔外面,玄啓正坐在寬大的書案後面,聚精會神地批閱書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摺。
玄啓一早就吩咐韓徵將奏摺全部搬回了鸞鳴殿,就在帳幔外擺了一張碩大的桌案。這樣的擺設很怪異,可寒雪看在眼裡,卻覺得窩心至極。她知道玄啓是不放心她,纔想要靠她近一些,方便照顧她。
寒雪盯着玄啓專注俊朗的側臉愣神。雖然只是十五天沒有見,可寒雪卻覺得,她好久都沒有這樣看着玄啓了。
“我好看嗎?”
寒雪被玄啓低沉的聲音驚的突然回神,才發現玄啓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坐在了牀畔,一張俊臉就放大在她眼前,兩人的目光驀地在空中交匯,好似萬年沉寂的幽潭對上了如水晶般明澈的清泉,眼底流轉的情意絲絲縷縷纏繞在一起,他的鼻尖幾乎就貼在她的鼻尖上,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脣畔清晰地感覺到對方炙熱的氣息。
寒雪臉色一紅,擡頭去看帳頂,就是不去看玄啓黑沉沉的眸子。
“在想什麼?”玄啓將寒雪拉過來抱在懷裡。
“呃,你真的要帶我住到京郊的別宮去?”他下朝回來就說要帶她到京郊的別宮去靜養,早朝上他已經頒佈了詔令,等她生日一過,他們就啓程。
“嗯,宮裡總是不太平,你現在可是我的特級珍寶,咱們去別宮住一段日子,躲開那些煩心的人和事兒。等孩子穩了,咱們再回來。如果你喜歡那兒,我們一直住着也無妨。”玄啓抱着寒雪,鼻尖輕嗅她發間的馨香,閉上眼享受專屬於他的味道。
“可是,早朝要怎麼辦呢?你還得處理政務呢。”看他最近這麼忙,他真的能走的開嗎?
“早朝也可以搬到別宮去,別宮雖然不比皇宮規模大,但該有的還是都有的,你就不要操心了,只管養好身子就好。”
“小姐,水已經準備好了,奴婢伺候您沐浴吧。”
寒雪瞧瞧屏風後面隱隱漂浮着的騰騰熱氣,她在玄啓懷中蹭了蹭,眸中笑意閃動,撒嬌道:“玄啓,我要沐浴,可我不想動,你抱我過去好不好?”
“好,爲夫的這就抱娘子過去。”玄啓寵溺地將寒雪抱起來走到屏風後,便要爲她解開衣服。
寒雪臉色一紅,連忙按住他的手,“你抱我過來就好了,剩下的我自己可以。”
玄啓挑眉調侃道:“孩子都有了,還怕我看?”一句話,說的寒雪臉色更加紅,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玄啓爲寒雪除去衣物,又將她抱起來放進浴桶中,隨後轉身走出屏風外面。
片刻之後,寒雪聽見身後又有腳步聲響起,“香染,給我擦擦背吧。”
一隻手接過她的浴巾,力道恰好地爲她擦背,寒雪趴在浴桶邊緣舒服地嘆慰一聲,頭腦被熱氣蒸得有些昏昏欲睡。
“小心別讓頭上的傷碰到水。”玄啓沉緩的嗓音突然在身後響起,驚的寒雪瞪大水眸回頭去看他,他不是出去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香……香染去哪兒了?”寒雪緊張的有些結巴。
“我在這兒,香染怎麼敢進來打擾,當然是去睡覺了。”玄啓將寒雪的身子扳過去繼續爲她擦背,“別動,難得夫君給你擦一回背,娘子就從了爲夫不好嗎?”
玄啓的話裡帶着曖昧的語調,聽得寒雪恨不得沒到水裡再也不出。也罷,他這個人,要幹什麼就一定要幹什麼,她是阻擋不了了,乾脆理直氣壯地趴在木桶邊緣上,享受當今天子的服侍。
好一會兒,玄啓都沒聽見寒雪說話,他輕輕地走到寒雪面前,竟然瞧見她緊閉着雙眸睡的正香,水汽凝結成的水珠可愛滴掛在長長的睫毛上,乾淨的睡顏猶如孩童一般,勾起他心中軟軟的心疼。
他將她抱起來裹在大大的浴巾裡,然後又將她抱回到牀上,異常輕柔的動作完全沒有將她驚醒過來。他爲她擦乾髮膚,靜靜地坐在牀畔凝視她的睡眼,久久捨不得移開視線。
“陛下,微臣有事啓奏。”陸彥青的聲音壓的很低,從他不穩的氣息中聽出來他是用極快的速度趕回來的。
玄啓起身出了門,接過陸彥青手裡的一個烏金打造的盒子,取出裡面的信件一瞧,臉色陡然大變。
藍靖!這個名字時隔十四年再次聽見的時候,玄啓只覺得回首往事,恍如雲煙。
他因爲不甘心就這麼莫名其妙地將劉尚書的賬簿丟失,所以曾多次命令陸彥青徹底搜查劉府,之前的幾次總是毫無收穫,沒想到陸彥青這一次,卻翻出了這樣大的一個秘密。
“你在哪裡找到它的?”玄啓看着手裡的那封信,臉上的表情平靜的看不出悲喜。
“陛下,這事兒也實屬巧合。微臣上次去搜查劉府時,因爲總找不到有用的證據,微臣一氣之下,一掌劈了劉府書房外的那顆歪脖子柳樹,沒想到那樹幹從中間斷裂,露出一個暗格,裡面就放着這隻烏金打造的密封盒子,上面還掛着鎖。微臣本想當時就將盒子呈給陛下,可無奈那鎖的結構頗爲複雜而且很結實,用刀劍根本打不開,微臣也無法斷定裡面的東西是否對我們要查的事有助益。是以,微臣頗費了一番功夫才找人將鎖打開,取出裡面的東西,這纔敢呈給陛下御覽。”
玄啓的臉色陰沉的有些可怕,那信上的筆跡是蕭鼎的筆跡無疑,而最後的落款,也明明白白地寫着蕭鼎的大名。這封信是十四年前蕭鼎寫給劉尚書的,蕭鼎要劉尚書配合他僞造證據誣陷藍將軍敵叛國,待宸妃順利讓四皇子登上太子的寶座,並依約將他的女兒選爲未來太子妃進而是未來皇后的時候,蕭鼎便將戶部尚書的位置給劉尚書。
蕭鼎大概萬萬沒想到,劉尚書爲了防他,居然將這樣危險的信件保存了下來,而且藏在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信裡的四皇子說的正是玄啓,太后因爲生下玄啓後,被先帝從昭儀晉封爲宸妃。當時,蕭鼎還只是中書令,劉尚書也只是戶部的一名侍郎,而那個時候,先帝皇后的嫡子也就是玄啓的二哥還活着,並被先帝依照陵軒帝制立爲太子。
玄啓還清晰地記得十四年前,當他聽聞當朝最威武的鎮國大將軍藍靖奉旨還朝的時候,興沖沖地跑去跟先帝說,他要拜藍將軍爲師,學習武術兵法,將來也要成爲名震天下的大將軍的時候,先帝大大稱讚他好男兒當有如此氣魄,遂準了他的請求,還將隨身佩劍贈給了他,鼓勵他要青出於藍勝於藍。
是啊,那時候他才八歲,他的夢想只是當一個能統領千軍萬馬、威風凜凜的大將軍。雖然他的二哥到了十四歲的年紀仍是不大長進,可是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他會取而代之坐上天子的寶座,他只想長大了做一個好臣子,輔佐他的二哥將陵軒的盛世推上一個新的臺階。
可是沒想到,他的二哥和先帝的寵妃花蕊夫人突然雙雙死於天花,他突然被推上了太子的位置,而他敬如神祗的藍將軍,竟然因爲通敵叛國,被先帝抄家滅族。那是多麼美滿和氣的一家人,時隔了這麼多年,他還能想起來跟藍家人一起生活的那一段短暫的日子,還有他們每個人臉上溫暖的笑容。
他聽過很多關於藍靖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的故事,他一直都不敢相信那樣一個俠義正氣的威武男兒,居然會通敵叛國。所以他登基之後,曾暗中命人徹查藍將軍的案子,希望自己能夠找到藍將軍被冤枉的證據,爲他平反雪冤。只可惜,花了很多年,他得到的回答都是藍將軍一案並無任何冤情。後來,他也相信了藍將軍叛國的惡行,因此還傷心難過了好一陣子。
沒想到,今日卻在這樣意外的情形下,找到了他尋找了多年想要尋找的東西。蕭鼎!又是蕭鼎!爲了一己之私,他究竟害過多少人!可惜的是,這一封薄薄的信箋,並不能當做扳倒蕭鼎爲藍將軍雪冤的證據,劉尚書一死,死無對證,蕭鼎一樣可以推卸的乾乾淨淨。
陸彥青察覺到玄啓隱忍勃發的怒氣,他跟隨在玄啓身邊多年,自然知道玄啓對這位藍將軍的感情尤爲深厚,當年殷太師和藍將軍,一授文一授武,皆是玄啓頗爲尊敬的人。
“陛下,人死不能復生,今日找到這封信,雖然不能將蕭鼎入罪,可是卻給我們提供了一個追查的方向。既然藍將軍是冤枉的,相信總有一天,陛下能扳倒蕭鼎,爲藍將軍雪冤。不知陛下可否讓微臣重新查看當年藍將軍一案的所有卷宗,也許微臣能從裡面得到一些啓發。”
玄啓合上手中的信箋,眼底滿是一派洶涌的黑色。他有些猶豫,因爲這封信箋裡再一次提到了太后的名字,當年的宸妃,如今的太后,再往前的宸昭儀,她究竟跟蕭鼎約定了什麼?
“母后啊母后,孩兒究竟要不要查下去,當年的往事,除了兒臣無意間知道的,母后您爲了讓孩兒坐上天子的寶座。還做了什麼?”玄啓暗暗在心中暗歎道,他從來沒有因爲一件事如此糾結猶豫過,畢竟涉及到的是他的生母,他如何能當做雲淡風輕一笑而過。
玄啓豫了許久,終是將一塊雕龍的金牌交給陸彥青,“當年朕派人追查藍將軍一案的時候,曾將所有的卷宗從刑部調出來,就放在最後面的暗格裡。這是朕的御用金牌,你可以憑此隨意進出宮中的任何地方,包括朕的御書房,也可以調動六部官員和御林軍助你查案。記住,一切要暗中進行,切不可節外生枝。”
陸彥青接過金牌,覺得手中的分量極爲沉重。要知道御書房乃是帝君處理政事的重地,許多重要的文書都存放在御書房中。玄啓將令牌交給他,可見對他有多麼信任。
“還有,之前朕要你停止查辦的關於莫雲錦的事,你這次也一併繼續追查吧。有些事,不管朕願不願意,總是要將真相弄清楚。你要仔仔細細地將兩件案子所有的細節統統給朕查出來,將所有有關的人一個不漏地給朕揪出來!”
陸彥青聞言,渾身一震,連忙跪下接過令牌,鄭重道:“微臣,領旨。”看樣子,陛下是真的決定將所有的事都查個水落石出了,不然也不會將金牌交給他。
寒雪發現,一連多天玄啓的情緒都不大對勁,跟她下棋的時候,總是心不在焉,時不時就走神,一臉的心事重重。問他,也只說是朝堂政務繁忙,臨近年關,朝堂上也總是大小事物不斷,他還要準備接受各地方官員朝拜,所以有些心煩。
前朝政事,她不能幫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顧好自己、羿兒和腹中的孩子,不讓他操心完國家大事之後,還要操心她和孩子們。
此時,玄啓正在御書房裡批閱奏摺,寒雪想起自己似乎好久都沒有**了。玄啓曾經說過,她的簫音總能讓他幫助他集中注意力,同時也能讓他的心情放鬆下來。寒雪閒來無事,瞧見羿兒坐在書房裡乖乖地練字,便取了玉簫坐在窗下吹起來。
“唉。”
忽而,寒雪聽見身後傳來香染一聲幽幽長嘆,她停下簫音,扭過頭去瞧見香染和夜鶯雙雙站在她身後,香染歪着腦袋,兩眼沒有焦距地望向窗外,一臉的無精打采。
“唉……”香染連連嘆了好幾聲。她正在發愣,完全沒發現寒雪盯着她猛瞧。
寒雪看着香染呆滯的眼神露出疑惑的表情。說來,香染這幾天似乎也是心事重重的摸樣,以前總是她一個人吵吵嚷嚷的,夜鶯不會說話,她如今也是少言寡語,弄得鸞鳴殿裡一天到晚怪安靜的。想一想這幾天總覺得少了什麼,原來竟是少了香染的鬧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