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玄啓抱着寒雪,手掌一下一下輕柔地拍着她的背,卻不知道他該如何迴應寒雪的質疑。
他該說什麼?這宮裡一向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自古以來,有多少紅顏枯骨埋葬於此,死有餘辜的有,蒙冤枉死的也有,宮裡最不缺的就是鬼魂,最不稀奇的就爭寵鬥狠。
寒雪說的對,這裡很可怕,他小的時候也覺得很可怕,可是日子長了,便冷漠了。所以,他才討厭往後宮裡填充那麼多的女人,後宮裡女人多了是非也就多了,因此三年一屆秀女的選舉,也都是象徵性的選出幾名來,可這些年也不見何時真正地消停過。他煩透了這些女人之間的爾虞我詐。
清荷的事,玄啓不是不想從輕發落,可是人證物證具在,清荷又親口認罪,此案恐怕已是板上釘釘,斷難再有轉圜的餘地了。總之清荷這一次難逃一個死字,他縱然不忍心讓寒雪傷心,也不能因爲清荷一個奴婢,不給前朝蕭家一個交代。一個不好,就會波及到寒雪身上。
寒雪見玄啓只是鎖緊眉心嘆氣,心知清荷此次是在劫難逃,不覺悲上心頭,心口一窒一窒地疼。
“明天,能不能讓我見清荷一面?”寒雪啜泣着央求道,她要聽清荷說一句實話。哪怕她跟她喊一句冤枉,她都會拼死保清荷一命。
玄啓沉默了片刻,終於還是不忍心駁了她的意思,“那明天便讓陸彥青陪同你一起去見清荷一面吧。對不起雪兒,朕有時候覺得自己真的很沒用,總保護不好你在乎的東西。”玄啓說着,沉痛不已地閉上眼。
寒雪在他懷中遙遙頭,“不是你的錯,我明白的,你是天子,很多事你也是身不由己。你不想我太難過,所以今晚才令人只是將清荷收押而不是當場處斬,你的心思,我都明白。我就去看她一眼,絕對不會做讓你爲難的事。”
宮裡有時候是根本沒有道義和公正可講的,走到現在,寒雪算看明白了,縱然你能堅持着那份正義感不肯妥協,也未必能躲開別人的明槍暗箭。要害人的人,總會有千萬種方法,無所不用其極,防不勝防。
與此同時,甘露殿裡,秦霜正在爲蕭婉更衣,準備就寢。
“娘娘,陛下今日回來,卻宿在玉泉殿裡,奴婢看陛下對那位雲嬪的寵愛可是與日俱增了。您說緋昭儀失寵的日子,是不是不遠了。”秦霜放下手裡的梳子,扶蕭婉到牀上躺下。
“宮裡的女人,這一天遲早都是會來的。”蕭婉想一想蕭湘臉上扭曲的表情,都覺得心裡特別暢快。呵!現在蕭湘也成了不孕之身,看她以後還如何在她面前擺出那副趾高氣昂的摸樣來!
“娘娘還打算跟雲嬪修好關係嗎?奴婢看那雲嬪確是個難得的聰明人。不過,奴婢擔心將來雲嬪比緋昭儀還難對付。”
“蕭湘掉了孩子,她定不會善罷甘休。以本宮對她的瞭解,她心中必定以爲是雲嬪指使清荷給她下藥的。咱們不如先隔岸觀火,看看這個雲嬪要如何接下蕭湘後面的招。”蕭婉朝秦霜眨眨眼,“你照例每日替本宮去探望緋昭儀,至於雲嬪,咱們再看看情況吧。”
秦霜放下幔帳又道:“那,娘娘認爲,是不是雲嬪指使的呢?”
“哼,你這丫頭,倒是學會套起本宮的話來。”蕭婉淺笑着瞟了一眼秦霜,“那你覺得,是不是雲嬪指使的呢?”
秦霜歪着頭想了想笑道:“不管是不是雲嬪指使的,反正咱們要謝那個真正給緋昭儀下藥的人,緋昭儀沒了孩子就等於沒了唯一的保證,以後看她如何還能欺負到娘娘這兒來。以後,娘娘再跟陛下說,將太子殿下過繼到娘娘膝下,娘娘還怕不能母憑子貴嗎?”
秦霜話音剛落,便看見蕭湘的臉色陡然一變,秦霜更是臉色一下慘白,連忙跪在地上狠狠抽了自己兩個耳光,誰不知道沒有子嗣是蕭婉的心病,她這樣說無疑是正好戳在了蕭婉的傷疤上,蕭婉一句話,她就看不見明天的太陽了。
“奴婢該死!皇后娘娘贖罪,奴婢也是爲娘娘着急,這才一時失言,請皇后娘娘饒命。”
“罷了,你起來吧。”蕭婉翻身朝向裡面,“你說的自然有理。本宮沒有子嗣,的確是一個大的癥結。本宮也一直都在盤算着如何讓陛下將太子過繼給本宮,你既然有心爲本宮着想,不如替本宮想一想,如何能說動陛下同意將太子過繼給本宮。本宮累了,你先下去吧。”
秦霜應聲退下,蕭婉卻看着牆壁久久不能入睡。腦子裡突然冒出來在璃鸞殿裡玄啓護着寒雪的一幕,心中不覺苦澀。剛入宮的時候,她也曾對那個男人有過期待,只是他表面的關懷下那顆冷漠的心,始終都在拒絕她的靠近,久而久之,她的心也就冷了。
父親說的對,留住帝王的心太難,握住權利纔是最實際最長遠的打算。索性她從不受寵,也自然不比別人來的失落。也許皇后的鳳冠自古就是被詛咒的東西,有幾個皇后能受到皇帝的寵愛呢?看見自己的夫君整日抱着別的女人,說一點兒都不難過,那也是自欺欺人的。只是她比任何人都清醒,只有守住皇后的寶座,守住太子,誰才能是最後勝利的那一個。
然而在心底,她是嫉妒蕭湘的,縱然蕭湘的聖寵不在,蕭湘也是幸運的,至少她曾經被那個男人捧在手心裡呵護過。而她這個正宮皇后,光環背後的箇中辛酸,只有她自己清楚罷了。
其實,這一次蕭湘的孩子不掉,蕭婉也會想辦法讓那個孩子無聲無息的消失掉。倘若真讓蕭湘生下皇子,以後還會有她的立足之地嗎?即使是姐妹,她也容不得蕭湘生下玄啓的孩子。可沒想到的是,還沒等到她動手,就已經有人替她除去了這個眼中釘。無論那個人是誰,目標總是納蘭寒雪沒錯,所以她也許還該跟寒雪說一聲謝謝。至於以後寒雪會不會聽話,她這個皇后總是有辦法去控制她。
翌日一早,寒雪便由陸彥青陪着,到了關押清荷的牢房門外。清荷正背靠着牢門坐在地上,不得入牢房探望死囚,寒雪只能隔着牢門跟清荷說話。
過了一晚,寒雪覺得清荷似乎更瘦了。她的頭髮亂蓬蓬的還粘着幾根稻草,原本合身整潔的宮裝此時寬大骯髒地掛在她身上,一身的污漬混合着血漬遍佈全身,寒雪看着清荷的背影,眼裡霧氣上涌,捂着嘴便不由哽咽出聲。
“雲主子,微臣在外面守着,有什麼話,雲主子快些跟清荷說。陛下交待了,如今情況特殊,雲主子在這裡待的時間太長沒有好處。”說完,陸彥青便拱手退了出去。
清荷聽見陸彥青說出“雲主子”三個字的時候,已經破敗不堪的細弱身子狠狠一震,她知道是寒雪來看望她了,卻狠下心沒有回過頭來看寒雪一眼。
“主子還來做什麼呢。清荷已經是個將死之人,主子還來關心奴婢,就不怕惹禍上身嗎。雲主子快回去吧,主子的好意奴婢心領了,只是奴婢不想再跟雲主子有任何牽扯了。主子對清荷的好,清荷這輩子,恐怕是報不了。”
寒雪落下淚來,她就知道清荷一心都是向着她的,她說這番話,不過是爲了趕她走,這樣就不會連累她。可是清荷啊,你如此真心待我,就不相信我也是真心想要救你出去嗎?寒雪在心中悲涼地嘆了一句。
“清荷,我只要聽你說一句實話。只要你說你是冤枉的,我一定爲你討回清白。可你這樣一口咬定自己有罪,就是天神下凡,也無計可施。你不要自暴自棄,更不要爲了我認下這個罪名,總有辦法邁過這道坎兒。”寒雪抽泣着勸說。
昨夜寒雪冷靜地想了一夜,覺得這件事十有八九又是衝着她來的,倘若清荷是清白的,那麼便是做了她的替身爲她而死,這叫她如何能接受呢。她不能眼睜睜地看着清荷爲了保護她,甘願認了這樁莫須有的罪名。
“呵呵,雲主子太看得起自己了。清荷才十六歲,還有大好的美麗人生等着清荷去享受呢,雲主子雖然待清荷不薄,可清荷也犯不着爲了您搭上自己的性命。是清荷下紅花毒害皇子,只可惜那紅花下的輕了些,不然說不準就能一併要了緋昭儀的命。”
“你胡說!那紅花分明不是你下的,你連殺魚都不敢,遑論是殺人?你給我說實話,你根本不是爲了報復緋昭儀才毒害皇子的是不是?這件事根本與你無關!”寒雪急了,她伸手穿過牢門木柵之間的縫隙,用力拉住清荷的手搖晃,清荷手心的冰冷令她渾身不由猛地哆嗦了一下,倘若不是知道清荷還能跟她說話,她定以爲此時的清荷已經是個死人了。
“是我!是我下紅花毒害皇子,是我恨透了緋昭儀所以想要報仇。是我是我,一切都是我做的!”清荷撲上來握住寒雪的手,她被寒雪的堅持感動,可是還能怎麼樣呢?她不認罪,這件事必定不能就此打住,後面一定會將寒雪牽扯進來,後果將會是怎樣的,她無法肯定。倘若那些人有心想要陷害寒雪,就必定會有後續的毒辣手段預備着,她不能冒這個險,讓寒雪置身陰謀裡。
“雲主子,奴婢求主子了,主子什麼都別問了,都是奴婢乾的,奴婢對不起主子平常的教誨,主子叫奴婢們要保持一顆善良的心可奴婢沒有做到。奴婢不滿意主子無權無勢所以才鬼迷心竅自不量力想趁機除去緋昭儀。現在事情敗露了,奴婢甘願爲自己做的一切付出代價。求主子不要再爲清荷想什麼辦法了,都是奴婢應得的好不好!奴婢求您了……”清荷痛哭着閉上眼,一頭狠狠地磕在牢門的木柵上,額頭立刻就紅了一片,原本已經紅腫的臉上又多添了一處傷。
“清荷!清荷!你這是做什麼!”寒雪連忙攔住清荷磕在牢門上的瘋狂舉動,她顫抖着拿出絲帕爲她擦拭額頭上的血漬,“好,我不問了。我什麼都不問了。你還有什麼心願,我能做到的,我一定爲你做到。”
清荷聞言,猛地睜開眼死死握住寒雪的手,鄭重道:“主子,奴婢求主子一件事。奴婢有一個姐姐也在宮裡供職,這件事一定會牽連到姐姐的。奴婢只求主子能在陛下面前保姐姐一命,奴婢替姐姐先謝過主子救命之恩。”說着,又往牢門上磕去。
寒雪連忙哭着阻止她,“好,我答應你。你姐姐叫什麼名字?我跟陛下要了她,以後讓她在我跟前侍奉可好?我一定不會虧待她的,你放心。”
“蘇晴。姐姐叫蘇晴。”清荷鬆了一口氣重新背靠牢門坐下。
“蘇晴?”寒雪吃了一驚,“你說的是蘇尚寢蘇晴?”她從來沒有聽說過,清荷跟蘇晴是姐妹啊。
“是的。清荷原本就姓蘇,只是入宮的女子,大多沒有人記得她們姓什麼。清荷跟姐姐自幼入宮,很久都沒有見面了。清荷就姐姐一個親人了,清荷不能讓姐姐受到牽連。只要姐姐無事,清荷就算死,都瞑目了。”這一番折騰,清荷本就不多的體力也被消耗了大半。她靠着牢門坐下,驀地回想起姐妹兒時幸福美好的時光。原本以爲姐妹兩個在宮裡供職,到了年紀就可以出宮去,可是她已經出不去了,所以她希望姐姐可以幸福地活着,連她的份兒一起。
“好,我知道了。”這件事之後,定會有人將蘇晴跟清荷是姐妹的事牽扯出來,屆時玄啓只能削了蘇晴尚寢的女官職位,到時候蘇晴必定是要被貶去暴室勞作。過一段時間,她找個藉口將蘇晴調來身邊便是,應該不會很困難。
“多謝雲主子。主子回去吧,牢裡陰冷,主子體質易受涼,待久了會病的。勞煩主子替奴婢跟玉泉殿裡的各位告個別。”平靜的語氣帶着無限的悲涼,寒雪忍受不住,捂着嘴跑出去,清荷擡頭望了望牆壁上唯一的一處小窗,早上的陽光真好,只可惜,這是她最後一次享受秋陽的溫暖了。
清荷聽見寒雪壓抑的哭聲和急促的腳步越來越遠,脣角微勾,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來:“雲主子,您對清荷的好,清荷只有來生做牛做馬再報答了。清荷 已是個要死的人,不如就再用這條賤命,爲雲主子做最後一件事吧……”
第四卷 宮廷深深深幾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