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什麼事了?”寒雪擔憂地瞅着玄啓不對勁的臉色。
玄啓扭頭朝寒雪眨眨眼,隨即一把將寒雪摟在身前,也不顧寒雪紅了臉想要坐直身子,而是更將她用力摟住,然後說了一句令在座的衆人皆震驚不已的話。
“岳父大人,三日後,我會在納蘭府里正式爲雪兒舉辦婚禮。”玄啓低頭凝注寒雪驚愕到不能反應的臉,“一場只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婚禮。”
“雖然,不能有衆多的賓客也不能聲張,可是所有普通百姓該有的都會有。會有喜服,會有媒人證人,會有聘禮婚書,會有喜宴,會有拜堂嘉禮,會有洞房花燭。總之,雪兒希望的一切,都會有。所有在宮裡不能有的,在這裡我都會補上。”
玄啓見寒雪仍是怔怔地望着他,不自禁憐愛地撫上她嬌嫩的臉頰,“這件事我已經提前跟岳母說了,做喜服的綢緞我已經交給岳母了,岳母說要親自爲雪兒做嫁衣。”
玄啓的話音方落,衆人臉上的表情則是各不相同。
玄英和寒譽聞言,皆怔愣在原處,隨即玄英道了句“恭喜”便連忙低下頭去吃飯,掩飾他眼裡愈漸濃重的震撼和哀慟。寒譽嘴角含了淺笑,“如此,雪兒是有福氣了。”卻不知這一句話裡包含了多少的辛酸。
韓徵陸彥青早知道了玄啓的這一個決定,因此並未有太多的驚訝,香染雖然也是知情人,可此時見玄啓當着衆人的面向寒雪提親,更是爲寒雪高興不已。
風無痕僅維持着客人的禮儀淡淡道了一句“恭喜”,阮心玉抹了抹眼淚,寒雪入宮是以秀女的身份,是沒有婚嫁喜宴的,卻沒想到還能有如願以償的一天,得以親手送女兒出嫁,了卻她今生一大心願。
納蘭宇沉沉地盯着二人深情對望的情景,他早已看出玄啓對寒雪的不同,欣喜之後,卻又不知道他們的姻緣將來能不能一帆風順。假如有一天真相被揭開,所造成的情傷他們又能否承受。
而寒雪,她怔怔地盯着玄啓深情的眸子呆住,他在說什麼呢?婚禮,喜宴,他要娶她嗎,作爲東方玄啓娶她?他是在向她提親嗎?
千百般滋味涌上心頭,萬千種思緒從腦海中閃過,她忽然想起昨天夜裡玄啓對她說的“現在沒有,可是很快就有了”那句話,她以爲自己聽錯了,以爲是他不經意間脫口說出的玩笑話,可是她沒想過他竟然是當真的,而且真的很快就有了。三天,她還沒有充分的時間來消化他帶來的震撼,就要成爲他的新娘了,這一次,是真正的新娘。
寒雪的粉脣帶着些微顫意,她張張口,發現自己因爲震驚和欣喜而失聲,好一會兒才能艱難地顫巍巍地問他,“你……剛纔說什麼?你說真的?”
玄啓勾脣輕笑,貼近寒雪的耳邊溫柔地說道:“無論你要什麼,只要我能做到,我都會爲你實現。而且,這不僅是你的願望,也是我的願望。我願意讓我們共同的願望成真,只要你覺得幸福,什麼都好。”
屋裡響起一陣此起彼伏的賀喜聲,直到這頓飯吃完,寒雪都覺得有一種不真實的虛無感。她覺得自己在做夢,卻又清楚地知道這不是夢。她曾無數次幻想過自己跟玄啓成親的景象,可沒想過有一天願望可以成真。
納蘭宇要寒譽將風無痕送出府去,自己則攜了阮心玉回房去。寒譽見納蘭宇暗暗朝他使眼色,瞭然地回以放心的眼神。
寒雪一直都處在飄飄然羞怯怯的狀態下,直到玄啓回到屋裡將她狠狠地嵌進懷裡,她纔回過神來,紅了臉鑽進他懷中不敢擡頭。
玄啓突然後悔了,他覺得自己應該將準備婚禮的時間縮短成一天。按照民間的習俗,婚禮前三天,新人是不能夠見面的,否則會不吉利,這便意味着後面三天的時間裡,他都不能跟寒雪見面,這對他來說,根本就是無情的折磨。他知道他們來日方長,可是一天看不見她,他都會覺得少了什麼而變得渾身不自在,尤其是出宮的這些日子,這種感覺就變得更加強烈起來。
寒譽將風無痕送出府去,轉眼卻又從後門將他領進了納蘭宇書房的密室裡。納蘭宇和阮心玉正焦急地等在那裡,納蘭宇剛剛纔把藍風還活着的消息告知阮心玉。阮心玉同樣是驚喜又難以置信,她的緊張和期待一點兒都不比納蘭宇少。
遙想當年,藍靖與納蘭宇義結金蘭,而她和藍夫人華紫薇更是情同姐妹。藍靖夫婦從涼州遷回京城的時候,兩個男娃才九歲,兩個女娃才三歲。原以爲藍靖從此要平步青雲,沒想到最後卻是家破人亡身敗名裂。
當納蘭宇將命懸一線的藍雪交到她懷裡的時候,她的悲痛多了一絲欣慰。當納蘭宇告知她藍風死在流放途中的時候,她幾欲暈厥過去,那是多好的一個孩子。倘若當年的慘劇沒有發生,他們兩家現在該是雙喜臨門兒孫滿堂了。可惜,這幾個孩子們終究是緣淺的。
風無痕見到納蘭宇跟阮心玉的時候,百感交集。納蘭夫婦對他和小妹的好,他一直都記在心上。即使這些年來他無時無刻不揹負着仇恨,即使他爲了練就一身絕世武藝而甘願成魔,即使他成爲了魅影樓最恐怖的修羅,即使他執行任務時從不手軟,即使他告誡自己身爲一個殺手是絕對不能有情義的,可是心裡爲納蘭一家留的一角位置,始終都是柔軟的。
風無痕上前雙膝跪地,重重地向二人磕了三個響頭;“義父義母,風兒……回來了。”
納蘭夫婦雙雙迎上去,激動地將風無痕扶起來上前打量,“風兒,真的是風兒嗎?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阮心玉捂住嘴,已然泣不成聲!
“賢弟賢妹,你們在天有靈,總算保得風兒的平安。十四年前愚兄沒能將風兒救出來,以後定待他如親子。”納蘭宇仰天長嘆,更是老淚縱橫。
“爹,娘,風弟如今平安無事,實在是不幸中的大幸,爹孃自責了這麼多年,總算可以解脫了。”寒譽心疼地上前扶二老坐下,又轉向風無痕道:“風弟,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這些年你又經歷了什麼?”
風無痕痛苦地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已是滿眼的清明平淡,他慢慢地將當年的事簡單道來,而事情的真相卻讓納蘭宇夫婦震驚不已。
當年,原本藍靖因叛國之罪被判了斬立決,藍府上下男丁流放充軍,女眷充爲官奴,當時京城裡正有一場天花在泛濫,好多孩子都死於這場天花中。納蘭宇本來計劃在押送的隊伍出發之前,用兩具得了天花的孩童屍體將藍靖兩個孩子換出來,不想押送男丁的隊伍竟然提前出發,以致納蘭宇措手不及,只能瞞天過海先將寒雪救出來,然後由藍靖的副將安斌在半路劫回藍風。
安斌爲了不引人注目,特意晚了三天才藉口要回邊關駐防,出京後暗中去追流放的隊伍,誰知道等他帶人在山野裡追上隊伍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好多已經發臭的屍體,有人的,也有狼的。
所有的人早已被狼羣吞咬得屍身不全面目全非,有幾具屍體甚至已經只剩了一團血衣,狼屍上有刀痕,好多身穿囚服的屍體身上不僅有刀痕還有野獸撕咬的痕跡,其中還有四具身穿軍服的屍體,正是押送犯人的四位官兵。
在一件被撕成碎片的孩童所穿的囚衣邊,有一把銀製的長命鎖,安斌認得,那是藍靖長子藍風在百日的時候,藍靖親手給兒子戴上的,藍風長到九歲時也從不離身。
安斌悲痛至極,卻不能處理衆人的屍體,幾日後若得不到官兵斬草除根的回覆,陛下是一定會派人來探查情況的,屆時少一具屍體一件衣服都是不行的。他以爲藍家的根苗就此斷絕了,卻不想藍風早已經被人救了出去,還有藍府的管家藍寧。
藍風永遠都會記得那天,永遠記得那四個官兵有多殘忍,從出了京城,官兵就不給他們水喝也不給他們飯吃,尤其說他是奸臣的後人,更沒有資格吃陵軒的糧食。
他那時還只是個九歲的孩子,等隊伍到了那片山野的時候,他實在支持不住倒下去,管家藍寧抱住官兵的腿求他們給他點水和食物,誰知那四個官兵二話不說,掄起鞭子對着藍寧就是一頓毒打。打完,帶頭的官兵陰笑着,說陛下密旨,斬草除根。把他們這些藍家的罪人帶到這處山野,就是爲了讓野獸幫他們處理屍體。
官兵說完,四人手起刀落,眨眼就殺了好多人。藍寧護着他一邊躲一邊逃,可是腳上手上的鐐銬太重了,他們根本就沒有體力逃跑。就在藍寧擋在他面前,準備受下當頭劈下來的刀鋒時,突然一羣狼出現將他們團團圍住,二十多匹,烏壓壓一片。
那些狼朝他們撲過來,有的直接去撕咬還有餘溫的屍體,那四名官兵怎麼也沒想到,自己今日竟然也要葬身狼腹。所有的人都死了,沒被殺死的都被狼咬死。藍寧抱着他躲在樹後面,可是那些狼聞到他們氣味,便向他們圍過來。
藍風以爲自己逃不掉了,可是他覺得自己好不甘心,他還有爹孃的冤屈沒有洗清,他還有妹妹沒有救出來,他真的好不甘心。
突然,一羣人從天而降,他們殺了好多狼將狼羣逼退,其中地位最高的人得知他是藍靖的長子時略帶了些驚喜,他說自己曾經受過藍靖的一飯之恩,江湖人講究滴水之恩涌泉相報。他這次帶人來本是想劫獄救出藍靖一家,沒想到晚了一步。他便是珍寶閣上任當家燕南飛。
燕南飛決定收留他們,他要他們脫下囚衣,並將他們的囚衣僞裝成被野獸撕碎的摸樣。當燕南飛告知他的妹妹藍雪在牢裡感染了天花,因爲沒能及時救治而失去生命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天地一下子被黑暗遮掩,濃烈的仇恨涌上心頭,他發誓他要報仇,不惜一切。
藍風將從不曾離身的長命鎖扔在血衣上,他說只有這樣做,才能讓人徹底相信藍風已經死了,從此以後,他叫風無痕,他所剩的唯一信念就是報仇,哪怕爲此要將靈魂賣給魔鬼。
後來,他便跟隨在燕南飛身邊,燕南飛膝下無子,他便拜了燕南飛爲義父,跟他學習劍術學習經商。三年前燕南飛病逝,他便接管了珍寶閣。他派人尋了納蘭一家十四年,纔在不久前知道藍府出事後,他們便從涼州南遷到了婉州。
風無痕說這一切的時候,他的語調很平靜,就好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一般。他沒有說的,是燕南飛還有另一個身份,便是上任魅影樓的樓主夜魂,而他,也同樣是一個滿手血腥的冷麪殺手。
這一段故事不長,卻在一個九歲的孩子心裡永遠染上了血腥的顏色。寒譽拍了拍風無痕的肩,他見風無痕仍是如往常一樣彬彬有禮地笑着,風無痕說這一切早已經過去了,可是寒譽卻覺得,在風無痕這張麪皮的背後,隱藏着另一張他不認識的面孔。
納蘭夫婦相對無言,藍風還活着,他們比誰都高興。可是有些事,他們不約而同地認爲,既然已經成爲了秘密,就讓它永遠成爲秘密,他們選擇不告訴藍風,不過是出於善意,希望已經跳出了這場仇恨的人,不要再被捲進去。
“風弟,聽我一言,冤冤相報何時了,你隻身一人要找皇家尋仇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不如想盡辦法找到當年藍叔叔被冤枉的證據爲藍家洗冤。”寒譽語重心長的勸說風無痕,他想爹孃跟他的願望是一樣的。
“冤冤相報何時了?哼!說的輕鬆啊。你知不知道當我死裡逃生的時候有多害怕,當我聽說家人全都死了的時候我有多絕望,我妹妹才三歲,她還那麼小。十四年了,最開始的時候,我一閉上眼睛,就看見爹孃還有是血倒在我腳下,看見妹妹哭着朝我喊哥哥我怕。我吃不下睡不着,有好幾次都快發瘋了!藍家的滅門之仇,已經不是洗清冤屈就可以償還的,讓我放下,談何容易!”風無痕憤憤地說道:
“如果皇家講理的話,如果皇家公平公正的話,我的家人現在還好好地活着。我十四年來不分晝夜寒暑刻苦修習劍術,就是爲了有一天爲爹孃小妹報仇。”說着,風無痕眼中一陣寒芒乍現,他手指用力捏緊,啪的一聲茶杯應聲而裂,卻不見風無痕的手指上留下星點印跡。
三人皆因風無痕狠戾的摸樣臉色白了白,風無痕發覺自己的失態,連忙收斂了戾氣,語帶嘲諷,“義父義母也同寒譽兄一樣,希望風兒放下仇恨嗎?爲什麼,因爲納蘭府的千金現在皇帝的寵妃嗎?也對,身爲父母兄長,爲女兒妹妹想,卻是沒有什麼不對,風某並沒有資格怪你們。不過義父義母放心,風兒跟人有過約定,一年之內,風兒不會謀劃找東方家報仇的事。”
納蘭宇長嘆一聲,“事情並不是你想的那樣。風兒,死者已矣,想必賢弟賢妹在天有靈,也一定不願意看着你一生都被仇恨矇蔽,身爲父母,最想看到的,莫過於兒女幸福地活着,你又何必爲難自己。”
納蘭宇頓了頓,思量了片刻,才又試探着問了一句,“假如,義父是說假如。假如藍雪沒死,她還好好地活着,假如她現在就生活在宮裡,而且是天子的妃嬪,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你們兄妹相認了,你執意要殺她的夫君,你要如何面對她呢?”
風無痕聞言冷冷地笑了笑,“義父這個假設果真相當的好。如果這個假如是真的,風兒自然高興萬分,這樣,風兒會幫小妹成爲東方玄啓最寵愛的妃子,然後把真相告訴小妹,讓小妹將刀子插在東方玄啓的心臟上!小妹如果還是藍家的人,她也一定會這麼做的。只可惜,妹妹死了,她不在了,義父的假設就只是假設而已。”
風無痕起身拂袖道:“風兒已經見過義父義母了,既然義父義母都不贊同風兒,風而也不便多留。不過,在風兒心裡,義父義母永遠都是義父義母,義兄永遠都是義兄。以後,風兒不會與各位多來往,倘若有一天風兒要報仇,決不會連累到各位,也希望各位不要阻攔。告辭!”
說完,風無痕便頭也不回地離去。
“風兒!”
“風弟!”
三人在身後連連呼喊,卻喚不迴風無痕半點停留。
阮心玉淚眼朦朧地瞅着風無痕消失在密室外,“老爺,我們是不是該把雪兒的身世告訴風兒呢,這樣也許能讓他心裡的仇恨少一些。”
“娘,風弟已經不是當年的風弟了。他這十四年來所受的苦,任誰碰上了,心性也都會改變的。雪兒已經不姓藍了,她什麼都不記得,何苦再讓她捲進來揹負着仇恨生活呢?”寒譽並不贊同阮心玉的提議。
“唉。”納蘭宇攬住阮心玉的肩頭長嘆道:“譽兒說的有道理。雪兒現在是我們的女兒,現在告訴她,她如何承受的了。更何況,你看陛下跟雪兒的樣子,真相一旦說出來,恐怕最先崩潰的是雪兒那孩子。既然已經隱瞞了十四年,不如就讓咱們將這個秘密帶進棺材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