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雪同情蕭湘並不代表她接納蕭湘，香染的杖刑，羿兒的難過，針對她的流言蜚語，還有冷玉心的死，天知道蕭湘手裡還有沒有無辜枉死的性命。她不能要求玄啓對蕭湘做什麼，可是她對蕭湘的看法已經從牴觸升級到了厭惡，她無法不討厭蕭湘，人可以自私，但不能自私到用別人的性命去成全自己的野心。
多行不義必自斃，蕭湘若不能幡然悔悟，總有一天，會吃到自己種下的惡果，所以，她又何必授人以柄。
寒雪淡定地放下手中的香囊，起身整了整裙衫道：“隨本主到殿門口去。”
寒雪方走出內室，便聽見外面宮人亮着嗓子喊“昭儀娘娘駕到”的聲音。
相對寒雪的冷淡，蕭湘卻是顯得熱情得多。蕭湘殷勤地上前扶起寒雪，更沒在意寒雪不動聲色地抽回被她握住的手，或者說她是面上沒有在意而已，心裡卻在恨得想將寒雪扒皮抽筋。
寒雪將蕭湘讓上座，吩咐人備了茶點，這才悠然地坐在下首，開口便直接問道：“不知昭儀娘娘今日駕臨玉泉殿，有何指教？倘若嬪妾何處得罪了昭儀娘娘，還望昭儀娘娘不要爲難嬪妾的下人。”
蕭湘溫婉的笑意被寒雪一番話堵得僵在脣邊，心中一陣殺意涌現，好一個雲嬪，這是在挑釁她嗎？
“妹妹哪裡話，莫不是妹妹還在記恨香染因爲姐姐被陛下杖責的事？”蕭湘努力讓自己露出明媚的笑容來，可手上的力氣險險就將茶盞下面精緻的托盤捏碎。
“說來也怪姐姐身子不爭氣，若不是陛下太過擔憂本昭儀，也不至於連累了香染，這事兒，姐姐確實早該來向妹妹表示一下歉意的。”
寒雪知道自己不該生氣，可是聽見蕭湘說的那句“陛下太過擔憂”時，她還是有些氣憤，想一想之前玄啓因爲蕭湘的緣故，還真沒少讓她吃苦，無論理由是什麼，沒有哪個女人願意當另一個女人的箭靶子。
“昭儀娘娘多慮了，香染犯錯，實屬該罰，當時是嬪妾不懂規矩，所以病了一場也算是長個記性。”哼哼，逢場作戲，顧左右而言他，她不是不會，只是不屑與她們這些卑劣之徒斡旋罷了。
寒雪露出一個略帶歉意的淺淺笑容，語氣突然凌厲起來，“當時昭儀娘娘的燙傷沒有嚴重到留下疤痕，嬪妾纔是鬆了一口氣呢。不然，香染這丫頭，真是有一百條命都不夠用的。”
站在一邊服侍的香染聽見寒雪突然變得嚴厲的語調，她自幼與寒雪一同長大，自是知曉寒雪話裡的深意。寒雪是借舊事反着來說話，告訴蕭湘倘若當時她有什麼不測，寒雪身爲主子是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
香染感動之餘，也更加鬆了一口氣，至少寒雪經歷了這麼多，知道明爭暗鬥有的時候不是她想避就能避過的，也知道自己不能總是委屈了自己活着。鬆了一口氣後，香染又不由擔心起來，怕寒雪這樣會給自己惹來麻煩。說來說去，她就是擔心這個從小疼寵她到大的小姐，怕她又因爲自己受委屈。
“昭儀娘娘，之前是香染不懂事，還望昭儀娘娘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香染之前的錯。”香染連忙跪下給蕭湘磕頭，意圖將蕭湘的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
哼！蕭湘在心裡冷笑一聲，這主僕二人倒是很同心同德，合力演這麼一出，真當她是三歲的小孩子好騙嗎？寒雪話裡的警告她聽得出，香染意圖維護主子的心她又怎會察覺不到呢？
然而，寒雪知道蕭湘聽懂了她話裡的意思，她這樣善攻心計的人如何能聽不出來？只是香染突然給蕭湘下跪求饒，讓她在心中恨恨心疼了一下。唉，香染這丫頭，果然是懂她的，也是最維護她的。
“行了，我跟昭儀娘娘說會兒話，香染，你去明華宮的膳房裡把做好的桂花糕端一盤來給昭儀娘娘嚐嚐。”厭惡歸厭惡，待客之禮還是不能少的。
簡單的一句話，就將香染趕出了這個暗裡較勁的圈子。蕭湘突然覺得，這個看起來淡雅女子，其實並不如表面看起來那樣好對付，也難怪她的皇后好姐姐對這個女子如此上心。
蕭湘又跟寒雪東拉西扯地客套好一陣，無非是問問她的身體精神狀況撫慰一番的話。寒雪心中冷笑，交心不可能，應付蕭湘還是要的，誰讓她也是宮裡的女人。面子上過的去就好，總不能落了人的話柄，說是她自己丟了父母的家教。
不一會兒，香染將點心端了上來，蕭湘拿起一塊咬了一小口，連連讚道:“嗯。這點心入口即化甜而不膩，早聽聞年嬪還有柔婕妤誇讚妹妹這裡的點心色香味形俱全，果然名不虛傳。雲嬪妹妹親手做的？”
寒雪淡然地點點頭，所謂無事不登三寶殿，她就不信蕭湘是爲了來誇讚這裡的東西好才眼巴巴地跑來的。
“昭儀娘娘過獎。娘娘若喜歡，嬪妾命人包一些給昭儀娘娘帶回去好了。香染”寒雪不動聲色地下了逐客令，倘若蕭湘今天來找她有事，接下來就該進入主題了吧。
蕭湘眸中劃過一抹戾色，轉而溫和地笑起來。好一個納蘭寒雪，待香染包了點心，她不走都不行了。孰不知是寒雪洞悉她的來意，故意出言激她一激。看來她們二人還真是相見兩厭。
“不瞞雲嬪妹妹說，本昭儀今兒來看妹妹，是有事想求妹妹幫忙的。”
求她幫忙？寒雪驚訝地瞅着蕭湘的笑臉，心裡計量着蕭湘心裡究竟打了什麼算盤。蕭湘是天子的寵妃，皇后的妹妹，權相的親女，論權論勢怎麼看都沒有需要她來幫忙的地方啊？寒雪心遂增添了幾分警惕之意，暗暗思量蕭湘究竟又想耍出什麼花樣。
蕭湘看着寒雪防備的樣子，脣角揚起一抹諷笑來，“怎麼，雲嬪怕本昭儀要求妹妹做些什麼不可告人的勾當不成？”
呵！誰知道呢。也許你緋昭儀就是想讓我給你當殺人放火的棋子也說不定。寒雪腹誹。
玉心死後，蕭湘還有什麼壞事是做不出來的呢？想起那天玉心從城牆上一躍而下的情景，寒雪仍覺心痛不已。而造成這悲劇的人此時卻能若無其事地坐在她對面要求她幫忙，她蕭湘有什麼臉面！也不怕天打雷劈嗎！
“嬪妾不才，昭儀娘娘的智慧不知比嬪妾要高明多少。嬪妾怕不成事，反倒阻了昭儀娘娘的路。”
蕭湘被寒雪的話刺的心中一窒，捏着糕點的手略微一緊，眸中極快地劃過一抹尖銳的狠戾。總有一天，她要報這口舌之仇，小不忍則亂大謀，她蕭湘並不是見識短淺的女子。
“不敢當。太后娘娘常常誇獎妹妹秀外慧中，本昭儀怎敢居上？妹妹能討得太后娘娘如此喜愛，想必是個心思玲瓏的人。所以姐姐纔敢厚着臉皮來求妹妹幫這個忙呢。”
蕭湘淺笑，隨手拈起桌上竹籃裡的香囊，明黃綢緞上金絲繡龍圖案已經完成了多半，不用想都知道是繡給玄啓的御用之物。
蕭湘忍下心中的嫉妒，難道素玉探聽來的消息都是真的，這些日子以來，陛下經常在暗中見雲嬪而不欲爲外人所知嗎？
雖說宮裡的妃嬪親自繡香囊贈給帝王不是什麼稀罕事，藉此博得君王一笑誰沒做過，可是敢在上面繡龍紋的必是得了帝君應允，否則會被處以擅制御品之罪，就是宮裡給帝君做件新龍袍也要通過重重報備才行。
寒雪不動聲色地看着蕭湘撫弄着香囊，她突然覺得如果可以，蕭湘恨不得將她和香囊一起給撕碎了。
“承蒙昭儀娘娘看得起，不如先說來聽聽是何事需要嬪妾爲昭儀娘娘效勞呢？”寒雪禮貌地接過蕭湘手裡的香囊放回竹籃裡，實在不想跟蕭湘再拉扯下去，不如來個乾脆。
“本昭儀要雲嬪妹妹幫本昭儀保住肚裡的孩子。”
寒雪驚愕地一窒，難以理解地看向蕭湘嚴肅的表情。“昭儀娘娘說笑話了。龍嗣不是好好的？再說嬪妾不懂醫術，昭儀娘娘要保胎也該找御醫不是嗎？”
“你不懂，可你哥哥懂。”蕭湘微顰眉心輕嘆一聲，“雲嬪妹妹也知道，在宮裡要保住一個孩子有多艱難。若是皇子，就更是難上加難。本昭儀與皇后娘娘雖然是親姐妹，可是我們的關係……”蕭湘斜睨寒雪一眼，故意隱了後面的話。
“本昭儀實在沒個可信的人。聽聞妹妹的兄長不但醫術高明心地也善，可是姐姐與妹妹之前因爲香染的事鬧的有些疙瘩，納蘭公子似乎也因此對姐姐有些誤會，所以姐姐這才厚着臉皮來求妹妹幫姐姐開這個口呢。”
寒雪聞言，心中登時怒氣橫生。蕭湘剛誣陷她和哥哥關係曖昧不明，現在還能舔着臉皮來求哥哥幫她保胎？這宮裡就是個大染缸，否則憑藉父親和哥哥的醫術，宮裡有多少御醫也得靠邊站啊。
哥哥留在宮中爲太后看病，一是哥哥心善，二也是爲了她纔不得已爲之，現在蕭湘還想將哥哥拖進後宮的爭鬥中嗎？明着說是保胎，其實是想她們兄妹站在她一邊幫她坐穩自己的位置吧，或許她想要的根本就是那頂鳳冠。
“妹妹聰穎，心思靈巧細緻。妹妹若幫了姐姐，姐姐保證助妹妹你榮寵六宮無人能及。而且，姐姐看得出陛下對妹妹是不一樣的，妹妹缺的只是個強硬的後臺而已。你們兄妹幫姐姐保住龍嗣，姐姐幫妹妹永佔聖心。”
呵！開出的條件還真不錯。若是別的女子，恐怕早就動心了。可寒雪只在心中冷笑幾聲，別說玄啓不是個任人擺佈的睿智君主，她也不相信蕭湘能讓她獨佔了玄啓身邊的位置，恐怕到時候是一個雞飛蛋打，一個過河拆橋吧。
“嬪妾覺得昭儀娘娘多慮了。再說，還不知道是皇子還是公主呢。陛下也必定不會讓自己的孩子出事的。”
聽到寒雪提起玄啓，蕭湘忍不住心中涌起一陣冰涼，臉上的表情也登時變得落寞起來。他會保護她和孩子嗎？他不會。所以，她纔想到找寒雪幫她。
她永遠不會忘記當玄啓知道她有了孩子的時候，命令韓徵去端落胎藥時臉上絕情冰冷的表情。她允諾玄啓只留公主不留皇子，他竟然說要她自行處理。那時開始，心中編織的關於她和他的美夢就開始崩裂塌陷，她才幡然醒悟，在玄啓面前，她永遠都只是一個女人而已。
可是，這是她的孩子，她無法什麼都不做，只等着命運給孩子最後的判決。即使她懷的是個皇子，她也一定要保住親子的性命，哪怕是將別的女人推給心愛的男人。而且，倘若她能掌握住寒雪兄妹，也許最後玄啓會看在他們的面子上放孩子一條生路。
“原來湘兒也在雲嬪這裡呀。本宮會不會來得不是時候？”
蕭湘收斂神色剛想再對寒雪說什麼，卻聽見皇后蕭婉的聲音柔緩地響起，截斷了蕭湘剛要出口的話。
蕭婉笑盈盈地上前將二人扶起，寒雪趁着起身的空擋，偷偷向香染瞟去一眼。香染收到寒雪頗有深意的一記暗示，先是一愣，心下了然地附耳跟清荷交代幾句，隨即快步往紫宸殿去。
“姐姐快來嚐嚐雲嬪妹妹親手做的糕點，宮裡的御廚都做不出這個味道呢。”蕭湘笑着拉蕭婉坐下，連忙撿起一塊點心放到蕭婉手裡，姐妹之間看起來融洽無比，似乎完全忘了自己方纔故意沒說出口的半句話。
寒雪坐在一邊仔細觀察着正相聊甚歡的蕭家姐妹二人，覺得自己這個主人反倒成了多餘的那個。目前的狀況實在詭異極了，難不成這蕭家姐妹準備在她的玉泉殿上演一出姐妹暗鬥的戲碼？
“本宮聽說雲嬪妹妹最近總是睡眠不太好，所以特別帶了些進貢的安神茶送給妹妹，希望對雲嬪妹妹的睡眠有些幫助。”蕭婉終於還是對着寒雪開了口，命令秦霜將一隻精緻的錦盒交給清荷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