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啓的步伐一樣沉重,他來到寒雪身後,伸出右手捂住她的雙眼,左手繞過她的肩頭一勾,將她轉過來埋進自己的胸膛裡。頃刻,熱燙的眼淚就浸透了他的龍袍,燙得他的心也一併跟着疼痛起來。
等玄啓處理好一切事務,頭痛欲裂地再次踏進玉泉殿的時候,看見的就是寒雪失了魂魄一般坐在牀畔,手裡還捏着一疊厚厚的信紙,是半個時辰之前,香染無意間在花盆下面發現的。
玄啓默然,他自幼生活在深宮裡,什麼樣的慘烈他沒見過,可冷玉心的死仍是讓他心驚不已,更不用說寒雪心思敏感纖細心底善良,她與冷玉心還是舊識。
玄啓放輕沉重的腳步來到牀邊坐下,他將寒雪抱起來放在膝頭,臉頰親暱地貼住她的額頭,擁她在懷輕拍輕晃輕聲安撫,想用他的體溫來溫暖她冰冷的心,可是,寒雪卻呆呆的任他擁着,手裡仍是緊緊地捏着那疊信紙。
“這是玉心留給我的遺書。”寒雪終於低喃着跟玄啓開口,“玉心說,她入宮之前,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可她爹爲了謀前程,狠心將她送進了宮。她走後,她的未婚夫就一病不起,玉心是去護國神寺那天才知道的,而那人早已藥石無靈,半年前就撒手人寰了。”
玄啓靜靜地聽着寒雪的訴說。他知道,他都知道,調查失火案時,有侍衛報告說冷玉心曾在護國寺外見過一個人,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冷玉心入宮前有這樣一個訂了親的青梅竹馬。
“玉心還說,她對不起我,她不該傷害我,可是我知道,她也是被迫的受害者,她爲什麼這麼傻?生命只有一次,沒了是不能重來的,可錯誤卻可以改,她爲什麼這麼傻……”寒雪說着,眼淚已經大顆大顆地墜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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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雪仰起臉看着玄啓幽深的目光,“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我答應,我會派人將她的骨灰送回婉州冷家去。”玄啓用手指拭去寒雪臉上的淚痕,心疼,他還是讓她哭了。
“謝謝……”寒雪感激地一笑,低頭又將臉埋進他溫暖的胸膛,“玉心說,她喜歡牡丹,想用白底青釉繪着漂亮牡丹的罈子裝她的骨灰,死後去了那邊,也有面子。”
“好,我一會兒就讓人去找。”玄啓不假思索便應了寒雪的要求。
沉默良久,寒雪伸手從錦枕底下摸出冷玉心送給她的香囊,心裡涌起一陣濃濃的罪惡感。如果,她能早點從冷玉心的話裡還有香囊裡察覺她要表達的意思,也許冷玉心就不會死,可嘆她一向自詡聰慧,卻只能眼睜睜看着冷玉心走上不歸路。
寒雪將香囊交給玄啓,“這是玉心臨去之前送我的,她說這裡面的香料很特別,讓我小心別丟了……是我沒能救她……”
玄啓接過香囊嗅了一下,這是檀香的味道,有何特別之處呢?玄啓疑惑地將目光移向香囊上繡着的圖案,驀地縮緊了墨眸,死死盯着那隻玉簫。
紫玉長蕭,赤色流蘇!赤,緋也。蕭,姓也。
小心緋昭儀蕭湘!這就是冷玉心要傳達給寒雪的信息。
玄啓咬牙握緊香囊,眸光沉沉望進寒雪的眼睛裡,“你想讓朕怎麼做?”
寒雪慘然一笑,他現在會做什麼呢?她現在又能要求他做些什麼呢?他是皇帝,他比她聰明,所有的事他比她清楚,他不行動,自然有他沉默的理由,所以他又何必來試探地問她這一句呢?
“嬪妾從來都沒有想要求陛下爲嬪妾做些什麼,從來都沒有……”
寒雪起身退離玄啓的懷抱,窗外,夜是涼的,卻涼不過人心。
玄啓看着她安靜地站在窗前凝望頭頂明月,皎月的銀輝撒下來,照得她單薄的身影彷彿要變作透明,轉眼消失在他的生命裡。玄啓心下一慌,連忙起身上前將她緊緊箍在自己的懷裡。那一瞬他有些怕,怕她因爲冷玉心的事,再次拉開他們好不容易靠近的距離。
“納蘭寒雪,朕早就說過,別想逃離朕的身邊。你這個笨女人,朕不說,你就總是在糾結。好,朕今天明確地當着你的面說一次,朕寵蕭湘,但沒愛過蕭湘,從來都沒有,或許除了你,朕從來沒想過擁有哪個女人。這麼久的時日,你若連這個都看不出來,你就是這天下最笨的傻子。”
寒雪驚愣了一下,不知道他怎麼會突然緊張急切地說出這番話,這有些不像他,不過,仍是讓她心裡一暖,哀傷的面容上淡淡染出一抹笑容來。作爲帝王,能放下身段直白地向她表達心中的情意,她怎能不感動。雖然表達的方式霸道了些,可是對於寒雪來說,這卻是玄啓心中最真實的情感。
寒雪撫上玄啓從身後抱着她的手臂柔聲道,“嬪妾不是石頭,陛下的心意嬪妾覺到了,陛下這麼說,嬪妾就這麼信。可說到底,陛下不是無情無義的人,對蕭湘,陛下沒有愛,至少有情分在。嬪妾不求陛下將蕭湘如何,只求陛下別讓嬪妾猜心,那會很累。”
“明月向心,天地可鑑,此生,朕縱死,也絕不負你。”張口就說出來的承諾沒有一絲一毫猶豫,玄啓說完,驚愕地瞪大眼睛,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將這話脫口說出,就好像事情本該是這個樣子,這本就是他該做的事。下一瞬,他又釋然地笑着擁緊懷中的寒雪。
也罷,說了就說了吧。
沒有猶豫的反應,沒錯,這便是他心裡最想對她說的話。一直以來都找不到宣泄的時機,沒想到竟然在今天這種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說出來。玄啓暗暗自嘲,之前爲之所作的各種設想都白費了。
“別胡說!”寒雪連忙轉過身來捂住玄啓的嘴,“什麼死不死的,陛下身爲天子,難道不知宮裡最忌諱的就是‘死’字,嬪妾不愛聽,陛下最好收回去。”
“呵呵……”玄啓輕笑着握住寒雪捂着她嘴巴的手放在脣邊吻了吻,又在她的額頭上吻了吻,然後將寒雪攬進懷裡,“放心,朕會一直守着你,朕和你都會長命百歲的,你只要快快樂樂地呆在朕身邊就好,其他的事交給朕處理。以後在這深宮裡,朕來照顧你。”
聽完玄啓的話,寒雪眼圈頓時一紅,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她會從他嘴裡聽到這句話。他來照顧她,簡簡單單,沒有信誓旦旦的承諾,卻讓她心裡泛起比蜜糖還甜的味道。
“好。”寒雪在他懷中用力地點點頭,俏臉微紅了紅,怯怯地囁嚅道:“那……我們就……試試在一起……”
玄啓身子一僵,顯然沒有料到這一次能得到寒雪肯定的答覆。狂喜迅速地席捲他所有的感官,這是他二十二年的光陰裡最開心的事。
玄啓僵直了半響,脣角漸漸扯起一個陽光燦爛的弧度,眼裡是掩飾不住的濃濃喜悅,他幾乎就要開心得跳起來,若不是多年練就出無可匹敵的定力,他差點兒就在心愛的女子面前失了帝王的風度。
玄啓猛地捧起寒雪的臉,重重地在她脣上啄吻一下,羞得寒雪垂着頭恨不得鑽進他懷裡再不露面纔好。
“那……”玄啓懷抱佳人,手不規矩地在寒雪背後動了動,“朕今天……睡這裡?”
哼!色胚!寒雪紅着臉在心中暗罵他一句。眸中精光一閃,她俏皮一笑,擡頭揚起明媚笑臉望着玄啓嬌柔地說道:“陛下是天子,想睡哪裡都可以。不過,是陛下說的哦,‘睡這裡’……”
於是片刻之後,玄啓咬牙切齒地瞪着眼前的軟榻,恨不得將這個膽敢跟他玩兒文字遊戲的狡猾小女人吊起來一頓好打。她竟然敢讓堂堂天子在她的寢殿裡睡軟塌,膽子夠肥的啊!
“愛妃,就讓朕睡這個?”玄啓笑盈盈地瞪着寒雪,哪知道寒雪聳聳肩,無奈地向他攤開兩手,理直氣壯地說道:
“陛下說的,睡在這裡而已,嬪妾只是按照陛下的意思辦事。”
他又沒說要睡哪裡,難道還要她把牀讓出來給他睡嗎?天子也是男人,男人就該有風度,就該讓着女人才對。
玄啓怒氣騰騰地瞪着寒雪抻着懶腰悠然自得地走向帳幔後面的柔軟牀鋪,忽而玄啓嘴角邪魅一勾,大步趕上前將還來不及驚呼的寒雪抱起來扔上牀,隨即就去脫自己的外袍丟在地上,待只剩裡衣,他又伸手替正在怔愣中的寒雪將外衣剝去丟在地上。玄啓拉開錦被將寒雪塞進去,自己則跟着鑽進去將溫香軟玉的身軀禁錮在懷裡動彈不得。
寒雪回過神來,羞惱地瞪圓了美眸,“陛下不是說‘睡這裡’嗎?”
“沒錯啊,朕是睡這裡。”玄啓淡定地回答。
寒雪氣惱地咬咬牙,“嬪妾給陛下準備的休息處不在這裡。”
“朕不喜歡睡軟榻。”
“可是……可是……”寒雪“可是”了半天,什麼話都沒能“可是”出來。
“沒有可是。朕今天就是要抱着你睡在這裡的牀上。”哼哼!跟他鬥,也不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少斤兩。他動動小指頭,就能將她製得服服帖帖。
“你,你不講理!”寒雪想坐起來大吼,卻被玄啓用力扯回懷裡,說出來的話讓寒雪幾乎想吐血暈過去。
“朕就是不講理了。再說,對付你這種笨女人,講理有用嗎?”
寒雪半響無語,玄啓的手故意在她背後遊移,弄得寒雪臉上一陣紅過一陣。“你,你無賴!”
“朕就無賴了,你待如何?”玄啓笑得更加邪惡起來,手指不懷好意地在她腰側輕輕撫動,麻癢的感覺令寒雪渾身一顫,瞪大眼睛倒抽了一口涼氣。
“愛妃想看看,什麼是真正的無賴嗎?”玄啓猛然翻身而上,幾乎是同一時刻,寒雪驚叫着將他推開,連滾帶爬地翻下牀來逃到外面的軟榻上,還不忘將牀上唯一的一條錦被也拖到榻上,將自己裹進去。
這一聲驚叫,勾起玄啓呵呵的愉悅笑聲,可是殿外的幾人卻是徹底誤會。香染和清荷捂着嘴偷笑,韓徵瞪了二人一眼,隨即讓一邊的小太監去吩咐御膳房燉一碗補身的湯,放在明華宮膳房的爐火上溫着,準備一早承給玄啓用。
“補身湯?陛下一早就喝補身的湯,也不怕上火嗎?”香染不解地隨口問了一句。
清荷到底是自幼就入宮當宮女的“老資格”,她紅了一張俏臉,貼近香染的耳邊悄悄說了一句,香染愣了愣,臉上驟然升起的紅雲比清荷的還要精彩紛呈千百倍。她真是蠢的要命啊,帝妃同房後要用的補身湯,還能是什麼湯,香染尷尬的恨不得將自己的舌頭咬下來吞進肚子裡算了。
被誤解的殿內二人,同時面朝窗戶的方向躺着,只不過是一個躺在牀上,一個躺在軟榻上。
玄啓好笑地看着寒雪將自己裹成一隻巨型的餃子,脣邊笑意不減,眸中卻是突然閃過一陣濃烈犀利的殺氣,用力握緊了一直都被他攥在手裡的香囊。
蕭湘啊蕭湘!別怪朕冷血無情,倘若你敢傷了朕心愛的女人,即使你是朕精心佈下的一顆棋子,朕也會在你還有用處的時候,毫不猶豫地毀了你。
玄啓蓋着外袍躺在牀上思考了很久,漸漸地,寒雪的呼吸聲愈加輕柔均勻起來。玄啓起身手聲輕腳地來到軟榻前,俯身好笑地看她蜷縮成一隻大蝦米,嬰兒般甜美純淨的睡臉讓他心中微微顫動,漾起無法言語的滿足之感。
家的感覺,妻子的感覺,幸福的感覺,原來就是這樣的嗎?即使自小受到生母的百般呵護,他也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溫暖中帶着滿足,美好得讓他有些不敢相信,恨不得時間就停留在這一刻纔好。不敢動不敢眨眼,生怕這是個夢,一動夢就會醒。
玄啓伸手握住寒雪放在枕邊的柔荑,眼底的溫柔越加濃郁綿軟起來,他彎身在寒雪額前落下鵝毛一般輕柔的吻,寒雪似是在夢中察覺到額上的**,微顰了眉又沉沉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