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雪認得這個腳步聲。不知道爲什麼,從她入宮那天,玄啓在她面前停下腳步的那一刻開始,她便一直認得他的腳步聲。就像一個獨特的印記,深深刻進她的感覺裡。
寒雪面向牆壁躺着,她閉上眼睛聽他在帳幔外停頓了好一會兒,這才穿過重重紗幔,靜靜地來到她的牀前站定。她甚至能夠感覺到他正用墨夜星空般深邃又蠱惑人心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氣氛沉默的有些詭異又有些尷尬。寒雪儘量將呼吸放輕,可心跳卻更加急促起來。
她不敢回頭去看他,更不能肯定他是不是希望她此時回過頭去跟他說一句“節哀順變”。他是那樣驕傲的一個男人,他又怎能允許自己在她面前露出那種悲傷脆弱的表情呢?
寒雪心中正在矛盾,玄啓卻出乎意料地動了。寒雪屏住呼吸的同時,她感覺到柔軟的牀榻凹陷下去,下一瞬,他便長臂一捲,將她牢牢地攬進自己的懷裡。
他隔着衣料貼着她的背,他的胸膛寬闊又舒適,將她整個都包容在裡面。他的心跳穩健而有力,規律的節奏從背後傳過來,讓寒雪覺得自己心跳不規律的感覺更加清晰。
“朕知道你還沒睡。”平日裡威嚴的聲音此時聽起來帶了些許的暗啞和疲憊。
本來,玄啓只想悄悄地看看她乾淨如孩童般的睡顏就離開。可沒想到剛走到帳幔外就發現她刻意壓抑了呼吸的頻率。玄啓自幼習武,這其中的微小區別他又如何能聽不出來呢?所以,他在外面站了好一會兒,努力讓自己臉上陰鬱的顏色減去大半,纔敢出現在她的面前。
“陛……”寒雪睜開眼,本想說幾句安慰的話,誰知剛一開口,便被玄啓截斷了話頭。
“噓。什麼都別說。”玄啓收緊臂膀,用力將寒雪纖弱的身軀嵌進懷中,“朕就想這樣抱抱你,一會兒就好……”
寒雪鼻尖一酸,噤聲一動不動地躺在他身前,合上染着霧氣的眸子,任由他幾番加大力氣,將她越來越緊地揉進懷裡。
若是平日,寒雪早就推開他然後跟他惱。可今天,寒雪只想溫順地待在他身邊,靜靜地陪他度過這個夜晚。
“皇叔……沒了……”玄啓的聲音平靜沒有一絲波瀾,可寒雪偏能透過他無風無浪的平靜,聽見他心底絲絲縷縷帶血的顫痛。
寒雪心中一疼,不由得擡起手覆上他握着她腰肢的大掌。纖柔的指尖輕輕地滑進他的掌心,手心貼着他的手背將他的手握住。
玄啓的身軀僵了一僵,掌心一翻,便將寒雪小巧的玉手整個包裹在掌心裡。
“朕沒事,就是有些累。歇吧。”玄啓將臉貼着她柔軟的發頂,漸漸地,寒雪感覺到他的懷抱不再冰冷得令人難過。
時間一點一滴緩慢流淌,窗外的風不知何時已經停歇下來,月亮在陰雲後露出一角臉龐,夜色不再黯淡,屋內的燭火忽而劇烈地晃動了幾下,熄滅成一縷直上青煙。
寒雪一直都沒有睡。他的手仍被玄啓暖暖地握在掌心,絲毫不想掙扎。她聽見玄啓一聲輕嘆,這才發覺他也同樣未能成眠。
“現在什麼時辰了?”寒雪睜開眼看着牆壁問。
“大概寅時五刻吧。”玄啓攬緊寒雪的腰身,懶懶地應聲。
“外面的風似乎停了。”
“嗯。停了好一會兒了。”
“陛下還要早朝,怎的還不入睡?”
“你不是也沒睡?”
……
一段簡短的對話後,又是一陣沉默。
“陛下真不睡?”
“嗯。朕睡不着。倒是你,朕聽說女人熬夜皮膚會變差,你不怕變成醜八怪?”玄啓輕勾嘴角調侃道。
“呵。”寒雪輕笑一聲,抿抿粉脣這才又淡諷道:“陛下頗有經驗。不知是聽宮裡哪位美人說的?”
玄啓的身軀因着寒雪這句話狠狠僵住,他半仰起身惡狠狠地盯着寒雪的側臉咬牙切齒道:“納蘭寒雪,你又尋機會來擠兌朕!”
說着,玄啓用力攬住寒雪的腰肢將她翻轉過來面對着他,卻在下一刻對上她巧笑嫣然的精緻容顏。
“陛下有沒有看過日出?”寒雪狡黠地揚起好看的眉眼,好笑地瞧着玄啓盯着她登時傻愣掉的俊臉。
日出?玄啓不明所以地微顰了眉心,這個小女人,她的腦子裡一天到晚都想些什麼呢?這話題的跳躍性也實在詭異了一些,讓他差點兒轉不過彎兒來。
他盯着寒雪嬌俏的笑臉好半響,努力剋制心中一陣強烈過一陣的旖/念,極是鬱悶地吐出兩個字:
“沒有。”
說完這兩個字,玄啓竟然覺得自己甚是沒見識,活到二十二歲,居然連日出長的什麼樣子都不知曉。
其實,他曾經想象過父皇還有母妃帶着他一起看日出的情景。只可惜,父皇忙於政事,母妃的心思也完全放在了爭權奪寵上,他一個人去看也無甚心情。再後來,他被立爲太子儲君,每日要學習天子之道,課業繁重得令他苦不堪言。直到他登基、親政,同他的父皇一般坐在高高的龍椅上關心天下大事,也就更沒了這份閒情逸致。
“天子”,這兩個極致尊貴的字眼,不曉得奪去了他多少人生樂趣。
想到這裡,玄啓的目光變得幽遠起來。他在看着寒雪,卻又沒在看着她。他失神的摸樣顯得那樣落寂,渾身散發出來的淺淺傷感令寒雪心中一窒。
她一點兒都不喜歡他透過她看着另一個她怎麼也看不到的地方,那種感覺實在太糟糕了,讓她沒來由一陣心慌。
寒雪以指尖扶正他的臉,逼他正視自己的眼睛,臉上依舊笑意盈盈,“陛下這個表情,難道是真沒看過的表情?”
“陛下真沒看過日出?”寒雪故意用瞧不起的語氣連問玄啓兩次。
玄啓正因爲寒雪第一次主動碰觸他而暗暗欣喜,乍一看寒雪似笑非笑的挑釁摸樣,立刻板起臉孔危險地眯起雙眸,他握住寒雪置於他頰側的指尖,薄脣勾起一抹在心中計量着壞主意的邪肆笑意。
於是,一刻鐘之後,寒雪連頭髮都沒來得及扎,便被玄啓攔腰抱在懷中,踩着輕功飛上了皇宮裡最高的一處地方:
摘星樓!
摘星樓位於皇宮的最西面,面向正東,距地七十丈。巨石砌成的基臺將這座精巧別緻的閣樓高高托起在空中,遠遠望去,整整一千六百級臺階迂迴排列的景象甚是奇異。再加上陵軒地勢西高東低,望向東面的地平線,竟能隱隱見得一片波光粼粼的海面。天水相接,自成一色。
摘星樓,更是陵軒皇宮標誌性的一道風景。自下仰望,手可摘星月。自上俯視,只見萬家燈。
然而,建造摘星樓的,卻是陵軒歷史上最有名的一位昏君:
成惠帝。
一百多年前,這位成惠帝靠着母親戚家的勢力登上皇位,他生性好色昏庸無能,盛寵青樓舞姬出身的妃子妲喜。妲喜身姿嫋娜嫵媚多嬌,成惠帝最愛在高處看她跳舞,不惜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爲她建造摘星樓。
成惠帝沉迷聲色不理政事,以致陵軒外憂內患國勢迅速衰落,甚至一度向西邊的少昊國割地稱臣。成惠帝的堂兄起兵逼宮取而代之,稱舜武帝,歷經三十多年的嘔心瀝血,除外戚,奪失地,布新政,整吏治,再一次將陵軒推上了日益強大的征程,也因此與少昊國結下了長達百年的仇怨。
這一段歷史,是陵軒歷史上最恥辱最黑暗的歷史,也是後世歷代帝君引以爲鑑的歷史。而摘星樓之所以被保留下來,是舜武帝以此告誡後世之君,莫要重蹈成惠帝的覆轍。摘星樓在外人看來乃是建築史上的一個奇蹟,可在陵軒皇族的眼中,卻是不忘恥辱奮發圖強的標榜。
“到了。納蘭寒雪,睜眼了。”玄啓好笑地凝着寒雪皺在一起的小臉,胸前的衣襟被她拽着死死絞在一起,險些勒斷他的頸骨。
寒雪緊閉着眼說什麼都不敢睜開,雙手更加用力地揪住玄啓的衣襟不放。方纔在下面仰視摘星樓時,冷不丁被玄啓抱着飛躍起來,風從耳邊呼嘯而過,眼前景物飛掠,上上下下飛躍的景象嚇得她不得不閉上眼死抓着玄啓,心想着千萬千萬不能鬆手。
可惡的傢伙!分明就是專門來嚇她。欺負她不會輕功嗎?
“納蘭寒雪,朕快被你勒死了。難不成你想謀殺親夫?”
“誰要謀殺親夫了!”
寒雪氣惱地睜眼瞪着玄啓,見他正朝着她笑得幸災樂禍,立刻癟嘴從他懷中退出來,順便狠狠丟了一個大白眼過去。
寒雪捋捋被風吹亂的額發,探身向下望,夏日的天亮的甚早,太陽還未露臉,已然能隱見朝暮下陵軒全景的剪影。
“哇!好高啊!建造摘星樓的工匠實在太了不起了!”寒雪驚歎不已,好奇地問玄啓,“摘星樓距地面真的有七十丈?”
“基臺高七十丈,樓高三丈。確切地說,摘星樓最高的地方距地面整整七十三丈。”玄啓站在寒雪身邊環住她的腰,下意識地不讓她靠圍欄太近。
“七十三丈!”寒雪驚訝地擡擡頭環視摘星樓頂部的圖案,“能上去嗎?”
玄啓扭頭以下巴示意寒雪朝角落的一張長梯望去。長梯穩穩地架在牆角,剛好夠到樓頂的天窗。
寒雪興奮地跑過去,將垂散的長髮揚到身後,捲起袖子便要順梯子往上爬。玄啓站在一邊,瞪大眼睛瞧着她動作麻利地攀上兩截,驚愕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居然會爬梯子?”這是平日裡看起來寧靜文雅的納蘭寒雪嗎?
“笑話!想當年,本小姐何止會爬梯子,還會翻牆上樹呢!”唉,只是長大了性子也沉穩了,爹爹也不允許她爬這爬那了。
“翻……翻牆上樹……”玄啓的墨眸瞪得更大。難不成,她小的時候性子完全是另外一副摸樣?
“呃……”寒雪聽見玄啓吃驚的聲音,這才發現自己又難得地露出了幼時頑劣的摸樣。頓時臉上一熱,結結巴巴地解釋道:
“這個……每個人小時候都淘氣過嘛……嘿嘿……沒什麼好驚訝的。”她想她還是不告訴玄啓,一年前她還沒入宮的時候,仍然會在夜裡偷偷爬梯子到屋頂去看星星的好。
寒雪裝作無辜地擡頭向上看,一時還真有些發愁。
納蘭家的屋頂只有一丈多高,院子裡最高的樹也不足兩丈。這三丈高的梯子,她還真是沒爬過。宮裡的東西,果然什麼都比別處高。
正當寒雪猶豫着要不要犧牲形象繼續往上爬的時候,突然覺得梯子沉了沉,玄啓來到她身邊,伸手攬住她的腰,挑眉道:
“這麼爬太累了,咱們飛上去。”
接着,寒雪的身子再一次飛起來,景物轉換間,玄啓已擁着她飛出了樓頂。
寒雪雙腳落地,很是鬱悶地瞅着玄啓,“輕功果然是個好東西。改明兒,讓玄英教我兩招。”據說,玄英的輕功比玄啓還要好上一些。
玄啓一聽此話,立刻臉黑着不滿地瞪住寒雪,醋味十足地說:“除了朕,不準跟別人學。再說,你一個女子,學什麼輕功?好好學習女紅廚藝讓朕開心纔是正經。”學輕功幹嘛?想跳出宮牆逃走嗎?他可不會給她這個機會。
玄啓不理會寒雪奴瞪斜視,拉着她坐下,前胸貼着她後背將她摟在懷中。
“別動。這個季節太陽起得早,卯時一刻差不多就看見了。安靜等一會兒就好。”
寒雪懶懶地靠在玄啓懷裡,也沒想再動,暫時把他當躺椅靠靠也沒什麼不好,暖暖的很舒服。兩人就這樣相依偎着,靜靜望向東邊的天空等待。
果然,又過了一刻鐘的時間,東邊的天泛起一片亮光,紅彤彤的朝陽拖着緩慢的步調露出臉來,漸漸將天邊的幾片閒雲度染成金紅的顏色。
“看!太陽!紅色的!”
寒雪坐直身子,伸手指着東邊的冉冉紅日興奮地回頭朝着玄啓嚷嚷。然而,她卻不知道,此時的朝陽縱然有千萬光輝,在玄啓眼中也半分不及她臉上明媚靈動的笑意。
“嗯。很美。”
寒雪以爲玄啓在誇讚天邊的美景,她扭過頭繼續看着紅日遙遙升起,絲毫沒有發現身後的玄啓看着她的眸子溫柔而多情,滿滿地映着她的身影,恨不得就這樣看着她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
玄啓伸手拈起寒雪粘在肩頭的一縷髮絲,突然便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個故人,一件往事。
他從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在他還小的時候,曾經有過一次看日出的經歷。那年他八歲,她只有三歲。
那時,他因爲食物中毒,有一段時間眼睛是看不見的。那時候他們還都是孩童,她也是用同樣興奮的聲音朝着她喊:
“玄哥哥,你看!太陽!紅色的!”
沒幾天,他的眼睛好了,他看見了她,烏黑清亮的眼眸,圓圓的童女髮髻,一身嫩粉色的小襖,白皙漂亮的小臉蛋兒,細碎的牙齒在陽光下可愛地一閃一閃,猶如精靈一樣,在山寺裡陪他度過了那幾個暗無天日的日子。
可是,他再也沒能找到機會去補上日出這一課,那一天白雪紛飛,他失去了她。她突然消失在他的生命中,他還來不及長大,來不及兌現那個稚嫩但一諾千金的誓言。
幼時的喜好與風月無關,可那一回,卻是他生平第一次失去一件被他視爲獨一無二的絕世珍寶。
玄啓的思緒瞬間飄遠又瞬間拉回,他看看天,知道現在已是到了上朝的時辰,可是,他今天很想當上一回昏君,很想陪眼前的女子靜靜地度過難得美好的時光。
然而,寒雪一直記得,玄啓是一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她看着朝陽完全升起,光芒萬丈照亮整片土地,心中的興奮還未完全沉澱下來,猛地想到玄啓還有上朝這麼一回事,立刻驚叫着跳起來:
“糟糕!都是我不好!忘了你還有早朝。”寒雪一急之下,你我這樣的稱呼就衝口而出。
“我們得快些回去。陛下是個明君,總不能因爲看個日出誤了早朝的時辰。”
寒雪用力想把玄啓拉起來,誰知玄啓坐在樓頂上紋絲不動,沒一會兒,她就喘着粗氣放棄,惱怒哀怨地坐在一邊,恨恨瞪着玄啓仰躺在樓頂上頭枕雙臂,覺得他懶洋洋笑得很愜意的樣子實在像極了樹袋熊。
“該上朝了。陛下要偷懶,也別連累嬪妾當個惑主的妖妃呀!再說,好皇帝是不該偷懶的。”寒雪低下頭,她最怕玄啓這樣看着她笑。
玄啓雙眼一亮,“覺得朕是個好皇帝?嗯?”他湊近過來,貼在寒雪耳邊,用沉緩悅耳的聲音誘惑寒雪的神經。
“愛妃在爲朕着想?嗯?”玄啓故意將熱燙的氣息噴在寒雪的頸側,滿意地感覺到她身軀猛然一震,臉上迅速飛起兩朵嬌俏的紅雲。
唉!他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越大越不淡定了,就因爲她一句不經意的誇獎和關心,竟然心花怒放了老半天。
玄啓瞧着寒雪臉紅的模樣,心神一蕩,忍不住想逗逗她:“假如愛妃真是個妖妃,朕倒是很好奇,想領教一下愛妃惑主的手段究竟高明到什麼程度。”
薄脣故意擦着她耳邊開合,修長的手指隔着衣衫劃過她優美的鎖骨線條,寒雪聽見頭頂轟的一聲炸開,整個人從髮梢開始紅到腳趾頭。
手段?什麼手段?後宮妃嬪惑主的手段還能是什麼樣的手段?無恥!太無恥了!
寒雪羞惱地跳起身,誰知腳下踩到裙角,一個踉蹌便精準無誤地跌進了玄啓的懷裡,與他眼觀眼鼻觀鼻。
“哦?愛妃就是這麼惑主的?”
玄啓順勢將她擁進懷裡,無比受用地隨着她壓下來的身影一起躺回樓頂上,任憑寒雪怎麼掙扎,他就是不放手,明明力道不大,寒雪卻是掙脫掙脫不得,她心下一慌,掙扎的更加猛烈。
“別動!”
寒雪被他警告意味十足的口氣嚇得不敢再動。
擁着她柔軟馨香的身子,長長的髮絲有幾根調皮地在落在他的鼻端,玄啓覺得心中澎湃的情潮越來越無法受他控制。激烈的掙扎沒能讓他放開她,反是點燃了他心底的火種,越燒越旺,讓他真想不顧一切地擁有她。
玄啓驟然縮緊雙眸,手臂一收,狠狠地咬着牙吐出一句:“愛妃果然有當妖妃的潛質呢。”
未待寒雪反應過玄啓話裡的意思,她就覺得天地一陣急速旋轉,轉眼她與玄啓上下的方位調轉過來,她被他牢牢地壓在身下,四肢受制,驚愕地瞪着他越漸轉濃的眸色,腦子變成一灘漿糊。
他的吻落下來,她緊張地閉起眼。吻輕柔地落在眉心,落在眼瞼,落在鼻端,落在臉頰。他不確定地停下動作,看着她微微顫抖的纖長羽睫,一下子覺得自己也緊張起來。他從來都沒有面對一個女人時緊張得手足無措。
他試探着靠近她,試探着輕觸她如花瓣一樣清甜粉嫩的脣,她的柔順令他意外又驚喜。她沒有抗拒他,這是不是代表,她已經在開始試着接受他,願意無所畏懼地信任他一回呢?
寒雪閉上眼,承受着玄啓蜻蜓點水的吻。其實這個時候她該用力推開他,然後趕他去上朝的。可是,她的身體卻不聽大腦的使喚,所有的理智在他如此溫柔寵溺的呵護下全盤失靈,脣上柔柔暖暖的酥麻感更是讓她無法集中力氣。
六皇叔還有玄英的話突然迴響在腦海裡,她在想,也許她該努力適應他的親近,用這種順從的方式告訴他,她其實心裡有他,她願意試着放下心中所有的害怕和不安,忘掉過去所有不經意間的傷害,試着愛他一次,成爲那個可以溫暖他的女子,以後他再痛的時候,他身邊會有她。
她想他明白,她是個死心眼兒,認定了就是一輩子,絕不逃避,她從來不是懦弱的女子。縱使心中還是有着不確定,可她願意毫無條件地信任他一次,信任他總是毫不吝嗇給予她的在意。六皇叔說,信任的愛情也是需要雙方用心去培養和付出的。如果他的在意正是他愛的解讀,那麼,她同樣會毫無保留地把一顆真心託付給他,一生一世。
她想試着愛一次,爲自己,也爲他。就像六皇叔所說的那樣,寧願有一天痛,也不願有一天因爲後悔而痛。
寒雪緊張地攥在一起的雙手緩緩鬆開,他的吻輕輕落在她脣心,舌尖細細地描繪着她精緻的脣形,就像孩童在品嚐夢寐以求的糖果,小心翼翼,細細地舔嘗而過。
漸漸地,玄啓愈加無法控制地加深這個吻,他圈着寒雪的後頸和腰肢,用力將她壓向自己,他含着她的脣啃噬,舌尖竄入她口中勾起她的軟舌逼迫她與自己纏綿繾綣,和風細雨和狂風捲雲的轉變就在一瞬之間,快的寒雪還來不及反應便被玄啓的熱情捲入無盡的沉淪裡。
他的吻越來越激烈,越來越無法控制,霸道中又飽含着無限的溫柔和珍惜。他的手在她背後和腰間遊移,滾燙的掌心隔着輕薄的衣料一寸一寸反覆熨燙着她細膩的肌膚,企圖在她的體內同樣製造出燃燒的火焰。
寒雪被玄啓洶涌的熱情淹沒,腦中殘餘的一絲清明在他炙熱的吻裡迅速流失。
他擁着她的手臂似是要將她揉進他的身體裡,他吻着她的脣齒似是要吻到她的靈魂裡。他奪走她的空氣奪走她的力氣,兩人的鼻息近距離交纏在一起,直到寒雪癱軟在他懷中無法呼吸,玄啓才稍稍放過她。
“傻丫頭,怎的連呼吸都不會了?”玄啓氣息不穩地笑着說。
寒雪在玄啓的調笑聲中努力拉回一絲理智,此時若有一面鏡子,寒雪一定會看見她的臉龐比煮熟的蝦子還要紅的徹底。
寒雪的呼吸還很急促,可是理智告訴她,這裡是摘星樓頂,她怎麼說也是個姑娘家,她可不想在光天化日裡就在這種暴露的地方跟他做這些羞死人的事。
“陛下……該去上朝了……嬪妾……唔……”寒雪的話還沒說完,便再次被玄啓吞進了口中。
他的吻不再急切,卻仍然霸道地不容人抗拒。吻這種東西原來會上癮的,或者說只有吻她的時候,他纔會無法自拔。
然而,溫柔的吻比激烈的吻更能輕易地讓她淪陷,這個男人,原來對她的弱點了若指掌,他一直都知道,她其實根本無法抗拒他的溫柔吧。
寒雪的思緒很快地再一次變得空白,就在她朦朧中感覺到玄啓的吻離開她的脣,轉而向她的頸側移去的時候,突然,韓徵不合時宜的聲音在梯子的下面傳過來。
“陛下,已經卯時三刻了,陛下上朝已經遲了。”韓徵的聲音還帶着急促的喘息,聽起來是剛剛奔跑過。
呵!也虧了韓徵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爬上來。
玄啓的動作頓了頓,似是沒聽見韓徵的聲音一般,張口**寒雪敏感的耳垂,他現在不想理那些煩人的政事,他只想快些征服身下這個倔強的小女人,把她變成他的,他們就當一回昏君妖妃又如何。
寒雪被耳邊溫熱**的吻驚得渾身一縮,理智卻是一下子清晰起來。“陛下,韓總管來了。陛下該立刻去上朝。”
哪知玄啓根本不想理她的話,他更用力地吮住她的耳側,酥麻的感覺立刻傳遍全身,寒雪忍不住溢出一身難耐的輕吟。
“呃……停……停下……”
這一聲輕吟,徹底勾起了玄啓隱忍多時的**,玄啓只覺得燥熱的火苗迅速蔓延到全身。他再一次吻住寒雪的櫻脣,用力的吻住,就在寒雪的思考再一次因他而沉淪的時候,他突然撐起身子,冒火的墨眸帶着濃烈的欲/念盯着她急促喘息。
“上朝。”玄啓突然丟出兩個字,接着便將寒雪拉起來護在懷中,飛躍着跳回摘星樓裡。這個小女人,總有讓他失控的本事。再吻下去,他真會不顧時間不顧場合地直接要了她。
韓徵領着香染,恭恭敬敬地站在長梯下面,香染手捧着鑲金碧玉盤,裡面放着玄啓明黃色的朝服朝靴和十二旒冕冠。朝陽的光輝通過窗口灑在碧玉盤裡,照得明黃色朝服泛出同樣晃眼的光芒。七彩雲紋,金絲繡龍,朱纓垂絡,白玉珠搖,這一套行頭,代表着陵軒最高的權利和身份,也代表着必需扛起來的責任和義務。
“嗯。把朝服放在桌上,你們在外面候着吧。”
香染竊笑着偷偷瞅了一眼被玄啓嚴嚴實實抱在懷裡的寒雪一眼,隨即跟着韓徵退了出去。玄啓見寒雪在他懷中漸漸穩住了氣息,這才放開她,一手環着她的腰,一手勾起她的下巴,露出一臉邪魅的摸樣,垂涎三尺地盯着寒雪暈紅的俏臉道:
“今日,由愛妃伺候朕上朝如何?”
今日這場日出看的實在太值了,兩個人的關係增進了一大步,他該趁熱打鐵,讓她在最短的時間裡習慣他了解他纔好。雖然他還有很多的時間去跟她相處,可是他一刻都不想多等。
寒雪一愣,又好氣又好笑地瞪了玄啓一眼,這人,潑皮無賴的紈絝樣,哪裡像個威嚴的天下之主?
寒雪拍開玄啓的手,輕車熟路地爲他更衣。入宮的時候,嬤嬤曾經教導過她們如何穿戴天子的各種服飾,爲的就是這種時候能博得天子的喜愛。那個時候,寒雪總是將衣衫上繁複的帶子弄錯,惹得教導嬤嬤唉唉嘆氣,現在真的拉出來實戰一番,她才驚覺自己似乎對他的事總是冥冥中有一種特殊的熟悉感,不用特別去學,她都能做的很好。
“好了。”寒雪最後用玉笄將旒冕固定在玄啓發髻之上,又替他撫平衣襟的一處褶皺,十二串白玉珠搖曳在兩人之間,寒雪擡起頭,驀地發現玄啓正在白玉珠簾的後面看着她微微失神。
“陛下,可以去早朝了。”寒雪連忙低下頭去,她又發現一件事,她面對他的時候,似乎極是容易臉紅。
玄啓猛地回神,他捏着寒雪的下巴將她的頭擡高想要她看着自己,可寒雪卻是斂低眼瞼說什麼都不敢去看他。玄啓脣角一勾,突然俯低頭在寒雪的櫻脣上輕啄一下,就見寒雪瞪大了眼睛驚愣地對上他的視線,下一刻玄啓便又吻住她脣舌糾纏。真想把她綁在腰帶上啊,走到哪裡都帶着她看着她纔好。
又纏綿了片刻,玄啓這才粗喘着放開同樣氣息凌亂的寒雪,眼裡的光彩映出灼灼生輝繁花爛漫的顏色。
“不如愛妃今日就同朕一起上朝如何?”
啥?寒雪被玄啓這個出乎意料的決定嚇得呼吸瞬間停止。上……上朝?帶着她去?這成何體統?女子不得干政,這可是陵軒皇室的祖訓,他怎麼能讓她去朝堂呢?寒雪剛想拒絕,玄啓卻已從懷中取出一塊上等天蠶絲織就的絲絹,動手將她垂散的長髮在腦後紮成一束。
他猶記得當初在青雲鎮還有明華宮花園裡,她就是這樣隨意將絲般柔順的長髮紮成一束,隨風飄動,像極了古畫裡那些出塵脫俗的仙女。
最終,寒雪還是沒能拗過玄啓。唉,他這個人啊,霸道的時候,也是很不講理的。
韓徵得知玄啓要帶着寒雪去上朝時,整個人也是當即被驚嚇在原地,瞪大眼睛只以爲這位帝君是在跟他開一個天大的玩笑。可當他發現玄啓再認真不過的表情,真想立刻暈過去算了。
這這這……這不和祖制啊?韓徵剛想開口阻止,被玄啓瞠圓的雙目一瞪,只得乖乖閉上嘴退到一邊,命人去請侯在廊房的衆大臣準備上朝,並在朝堂上髹金漆雲龍紋寶座後面的九龍金漆屏風後爲寒雪添置一把軟椅。
於是,這一天的朝堂上,除了玄啓寒雪還有韓徵香染和另外一名小太監,滿朝的文武百官包括玄英玄磊在內,都不知道他們的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究竟是因爲何事,首次在早朝的時候遲到了半個時辰有餘,更不知道九龍金漆屏風的後面,坐了一個還未梳妝便被皇帝綁上朝堂的雲嬪主子,將這一天早朝上君臣同僚之間的言語交鋒還有朝堂上的明爭暗鬥全部聽在了耳朵裡。
寒雪第一次踏足宮中最神聖最莊嚴的殿堂,宣正殿的主殿。這裡跟偏殿花草繁茂的樣子實在相差甚遠,有着另一種她所不瞭解的歷史沉重感。
玄啓握着她的手告訴她,坐在後面別說話就可以了,有他在她不必害怕,可她還是忍不住心中忐忑。畢竟讓人發現她坐在屏風後面,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那些有心人一定會拿這些來給她製造麻煩,而玄啓也會在臣子面前折損他明君的形象。牝雞司晨,這個詞語就是對女子干政的最高級別的諷刺。
她乖乖地坐在後面一動都不敢動,生怕弄出什麼奇怪的動靜出來。寒雪聽着宣正殿迴響起文武百官們高呼萬歲的聲音,心中不禁爲玄啓覺得驕傲。聽到他正確地對每一件事做出批覆和決策,心中又對他多了幾分敬佩。玄啓的這一面,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一面,高高地坐在龍椅上決斷天下大事,英明睿智,成熟老練,實在看不出他其實只是個僅有二十二歲的少年天子。
然而,她也同時知道,原來皇帝這把金燦燦的龍椅真的是不好坐,他也有一下子解決不了的問題,也會因爲朝堂上臣子之間因政見不同而爭論得你死我活的狀況頭疼不已,還要對臣子們那些藏在暗處的小心思明察秋毫。她更是在此時,首次聽到名震朝堂的權相蕭鼎那個氣勢凌人的聲音。
“陛下,恭親王已逝,西疆二十萬兵馬的統帥帥印,也該早早選出新帥接掌了。否則羣龍無首,終歸要惹出亂子。更何況西邊還有少昊國這個隱患存在,雖然兩國之間目前尚算和平,可不得不早早提防。”蕭鼎身着一品宰相的硃紅朝服,手舉玉製笏板,氣勢十足地稟道。
“嗯,丞相此言極是,朕也正有此意。今日丞相既然在朝堂上提出這個問題來,不知丞相心中是否已有了帥印繼任者的人選?”玄啓煩惱地靠向龍椅椅背,父皇的兄弟大多英年早逝,更沒有人留下過子嗣,放眼一觀,皇家這一代子嗣裡,也只留下了他們兄弟三人。六皇叔一去,他還真不知道還有誰值得他將西疆兵權重任毫無顧慮地託付。
玄英守着南方領地,讓他分心來管理兩方兵權,總是會有力不從心鞭長莫及的時候,而他暫時還不準備讓彥青離開他身邊。這種狀況,不是陵軒朝堂無人可用,陵軒武將個個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良將,驍勇善戰熟讀兵法,可兵權事關重大,他絕對不能輕易將兵權交託給一個不能百分之兩百去信任的人,哪怕是心腹都不可以。
歷史上武將叛亂帶來的災難層出不窮,輕則江山易主,重則民不聊生,他不得不慎之又慎。
蕭鼎沉默片刻,精銳的目光偷偷掃視過右手邊的玄磊,略略在心中計較一番,這才道:“啓稟陛下,老臣舉薦安將軍之子安宸安統領。安統領自幼熟讀兵法,也曾在安將軍的軍中任過職,更是陛下欽點的武狀元,文韜武略,亦有統兵的經驗,是個爲將帥的人才。”
安宸?賢妃的親弟?玄啓眸光沉了沉,呵呵,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他以爲蕭鼎會直接舉薦自己的兒子,或是推給陸彥青,或是推給玄磊,沒想到他把安宸給拖出來了。
玄啓隨意地看了一眼下面的一衆大臣,安宸錯愕的摸樣顯然也是被蕭鼎的話弄得有些莫名所以。他其實並沒想過安宸這個人選,不過如今蕭鼎提出來,倒是給了他另一個提示。即使安宸不是最佳人選,但也是不錯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