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久病纏身的主子
秋季的腳步聲慢慢地走近了,看葉子都開始有變色飄零的痕跡。
李敏下了馬車後,隨前面帶路的十一爺朱琪往前走。常嬪住的長春宮在前面,大概地處的位置不太好的關係,吹的那風寒嗖嗖的,直吹宮門。
太子的人走了以後,常嬪讓人將鞦韆繫好,準備讓十九爺玩鞦韆。宮裡沒有什麼好玩的,除了玩具,女孩子玩玩鞦韆,男孩子可以爬樹。但是十九爺的身體還在調養,不如給十九爺玩玩鞦韆。
一陣歡樂的笑聲從宮內傳來,沒有什麼孩子的笑聲,都是女人的。
李敏站住了腳。
空曠的院子裡,一堆女人,圍着一個小孩子轉。左手邊的六角小涼亭,八皇子朱濟坐在石墩上,自己拿着壺茶,右手搖着一把紙扇,看着院內玩耍的大人小孩,脣角勾了勾。太監貼在他耳邊說誰來了時,他放下手裡的茶壺,收了扇子站了起來。風吹着他銀綢鼠褂的袍子,挺拔的身材猶如太陽底下照着的一棵雪松一樣。
李敏走進院子時,院內的嬉笑已經停止。十九爺從鞦韆上跳了下來,直奔她面前來,兩條小腿邁的用力,一雙小手握着拳頭,跑到她面前時小臉蛋撲通撲通紅紅的,像個小蘋果。
“隸王妃。”十九爺看到她來很高興。
“十九爺,臣妾給十九爺請安。”李敏衝小主子福了福身。
他們身邊的老十一,舉起湘妃扇子頭,在十九爺頭頂的帽子上輕輕敲打:“十九爺,你就這麼對待你十一哥嗎?看見隸王妃像看見了金子一樣,我呢?我跑哪兒去了?”
十九爺眨巴小眼珠子:“十一哥。”
“叫了。”老十一應着。
從涼亭走下來的八皇子走過來,常嬪等人連忙讓開條路。
“你怎麼欺負起十九了,十一。”朱濟喊了聲,明亮的聲音好像太陽一樣。
朱琪把扇子插進腰間好像藏起了作案工具,轉頭對朱濟若無其事地笑了笑:“八哥,我哪有?”
“有。”十九喊了一聲,摸摸自己的帽子,“他敲了我的帽子。”
一句話,所有人都樂了。
十九爺真的可愛至極,也不知道是不是孩子的緣故。普通人告狀也不會說人家敲帽子而不是敲頭的。
朱濟走到了李敏面前,看她今日穿的藕粉衣裙,說:“前日貌似在宮裡才見隸王妃穿過這一件。”
聽到這句話,朱琪掉頭一樣看了下李敏,點頭道:“是,我記得是這件。”
李敏回話:“臣妾的衣服款式都差不多,八爺和十一爺恐怕都記錯了。”
朱琪聽完彷彿抓住了把柄,嘴角勾的益發厲害:“隸王妃,爲何把衣服都做的差不多款式,是不是怕人家不知道穿的是同一件衣物?”
這個老十一,永遠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李敏擡起的目光錚錚有力:“前不久江淮剛發大水,難民饑民無數,家園被毀不說,衣服有沒有的穿對他們來說,還沒有肚子有沒有的吃重要。臣妾哪怕是爲皇上朝廷,穿幾天同樣的衣物,莫非十一爺認爲這也有錯?”
朱琪頓時收了聲,驚詫的目光掃到她臉上,隨之嘴脣咬了咬:“八哥,我又輸了。”
不止一次輸在她善辯的口才下。說李敏善辯,還不如說李敏身正不怕影子斜。
朱濟嘴角勾勒的笑意益發燦爛,對十一說:“那也是你活該,對不對?”
“對,對,我活該。再怎麼惹,也不能惹嫂子。”說着,朱琪笑着佯作自打一下,眼睛卻射向李敏。
李敏想,嫂子,嫂子,老十一的這句嫂子語帶雙關。其實,老十一叫她一句嫂子是沒錯的。朱隸說起來和他們的祖宗是同一個。
十九爺拉起了李敏的衣服:“隸王妃,進來陪十九玩。”
一行人隨之進了屋。
十九爺年紀還小,常嬪不敢放他一個人睡,晚上安排他睡在自己那屋子裡的暖閣裡。一羣人在常嬪的花廳裡坐着。
長春宮的屋舍少,只是院子大罷了。這點倒是好讓孩子跑來跑去在院子裡玩耍。李敏從窗口望出去,能看見許多太監忙活着,是在收拾十九爺玩的玩具。
常嬪的臉稍微偏長,這點長相是像八爺,八爺的臉也是偏長的,但是,五官長的好,可以看出常嬪當年的花容玉貌如何瞬間吸引了萬曆爺。常嬪的風情在於安靜。無論在什麼時候,都是噙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在旁邊觀看,並不說話。這樣安靜的人兒,無論誰看了都是喜歡的。尤其有時候男人心情不好的時候,最希望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相當於木頭一樣的人。
李敏給十九爺重新檢查了下牙齒,把了脈,問:“十九爺近來流鼻涕嗎?”
十九答不清楚的時候,都是照顧十九的人代替十九爺回答的。
常嬪急忙放下手裡的茶盅,回話說:“十九爺這兩日是像有些傷風感冒。”
“咳嗽,流涕,眼睛發癢?”
“是。”回答這句“是”的時候,常嬪看着李敏的目光裡充滿了驚奇。
雖然無數人已經開始在傳李敏料事如神,但是,真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是不能體會到這種震驚的。
朱濟不知何時停止了手中的茶,老十一在椅子上不安分靠來靠去的動作停了下來。兩個答應面面相覷。都是全神貫注地在聽李敏說話,生怕漏了一個字。
李敏說話也是不愛多說的,多說的廢話她自己都覺得煩,惜字如金,卻也不見得。只是,如果有這些廢話的時間,她覺得不如在心裡頭琢磨多一點。何況,這裡是皇宮,前天她在這裡才親眼見死了一個人。
等琢磨完了,李敏讓人抱了十九爺到小暖閣裡去玩。十九爺本來不太願意走,李敏答應他,他寫完字她會過去看。
十九爺一聽高興地說:“都說隸王妃的字寫的好看,隸王妃要教十九寫字。”
其實十九爺的智力,應該比同齡人少了一到兩歲。所以說起話來,十分稚嫩。要說四五歲的孩子,說話已經十分機靈了,不會時而露出一兩句傻氣的話。
十九爺進了暖閣,由兩個答應陪着進去玩了。應說這兩個答應也聰明,知道自己在這裡聽着,除了顯得自己八卦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以外,沒有任何好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在宮裡面。
常嬪讓人重新給李敏換了杯熱茶,又讓人端了兩盤花生上來。知道兩個皇子喜歡吃花生。
朱琪拋起手裡的花生仰頭接了一顆,嘴裡牙齒嚼的嘎吱嘎吱響。朱濟撫着茶蓋,眼角的餘光一直在對面的人身上。
李敏知道他在想什麼。不要以爲這個八皇子在想女人。在這個八皇子心裡,女人肯定遠不及其它東西。
小說裡愛寫幾個男人同時迷上一個女人,但是,這永遠不是真相。真相是,越是位高權重的男人,男人要的是對他們有用的東西。女人一樣,只是個工具,一個東西。
朱濟想要在她這裡得到什麼答案,好像太后,好像萬曆爺,所以,一早在常嬪這兒等着。雖然在外界的人眼光裡,似乎不是這樣,認爲八爺只是對她身爲女子的身份感興趣而已。
李敏拿起茶盅,啜了一口熱茶。
常嬪問:“隸王妃,不知十九爺這兩天有沒有好些?”
“娘娘。”李敏轉過身,恭謹地說,“十九爺的病,長年累月累積下來的,屬於頑疾。一日兩日不可能好。”
“有無法子可解?”常嬪問這話時眉頭憂愁。
“有解毒的方子,但是,除了藥物服用,飲食要配合上。多讓十九爺吃些五穀雜糧以及蔬菜水果,有利於排毒。”
常嬪一聽她這話高興,哪怕時間久一些,有希望等於絕望好。她捏着袖帕的雙手不由合了起來,祈禱道:“感謝老天爺,感謝老天爺到底是可憐這孩子。感謝皇上。”
感謝皇上什麼,常嬪卻沒有說出來。八成是感謝皇上把十九爺送到了她這兒。
李敏沒有掉以輕心,十九爺的病這次她再來看,馬上又發現了一個疑點。
雜症。
中毒,傷風感冒,體虛?
咳嗽,流涕,眼睛發癢紅腫,這不都是淑妃娘娘醫案裡所寫的症狀?
昨晚上睡不着的時候,她只能是把從太醫院搬回來的醫案翻了又翻。十九爺的醫案翻完,翻淑妃。然後,發現,這兩個人不知道是不是住同一個宮的關係,有些症狀還蠻相似的。
需要再問問。但是,要問誰。
李敏靜下心,嘗試問了問常嬪:“淑妃娘娘住的宮是——”
“景陽宮。”常嬪答,對李敏沒有任何疑問。
對面兩個皇子的目光卻掃了過來。
“景陽宮離這兒遠嗎?”李敏當作沒看見對面兩個人。
常嬪熱心地給李敏指明方向:“景陽宮與長春宮南轅北轍。換句話說,景陽宮在東邊,長春宮在西邊。離景陽宮近的是錦寧宮。景陽宮在錦寧宮的後面。隸王妃與容妃娘娘是親戚,容妃娘娘住在錦寧宮。”
這樣一說,李敏一清二楚了,但是,沒有解除她的疑問,李敏又問:“我上回去過容妃娘娘的錦寧宮,貌似這每個宮,屋舍數目都不同。”
“是。”常嬪笑答,“後宮宅院多,但是,哪有可能每個屋裡都給人住。每年進宮的新人只多不會少的。”
最後面那句話算是點題了。有時候皇上想不收女人進後宮,也得顧忌這顧忌那的。但是,進來的新人們,擠一個院子的多的是,因爲有時候不是房子不夠,是太后皇上皇后的安排,非要讓人這樣擠着在一個院子裡。
像常嬪這兒算冷的了,屋舍不多,還非要擠兩個答應進來。爲什麼?答案只有那個安排這麼做的人心裡頭最清楚。
可李敏想知道的,還不是這個,她其實想問的是,景陽宮的環境如何,樹木多嗎,種了些什麼花花草草。十九爺住的屋子離淑妃的屋子近嗎。這些,纔是對她身爲大夫判斷病因有利的因素。
最終,還是對面活蹦亂跳的十一,實在受不了她們兩個慢吞吞的說話進度,擱了茶盅對李敏說:“隸王妃若想去十九爺以前住的地方看看,我帶你去。”
李敏對此可就好奇了:“十一爺,你怎麼帶我去?”
那是皇上后妃的院子,哪怕是皇上的兒子,不是探望孃親拜訪兄弟,都不可以隨意踏入的。
老十一蹦蹦跳跳說:“有什麼難的?秀慧宮在景陽宮附近,你不知道?”
這話問的巧妙了。好像是說她李敏對秀慧宮該十分了解到透徹是的。但是,她李敏偏偏不知道秀慧宮是哪裡。
爲此,十一笑的賊了。八皇子朱濟輕咳一聲,也像是掩飾住到口的笑意,道:“秀慧宮是靜妃娘娘住的。”
“對。”十一接上一句,指頭指了下自己,“我孃親,住的也是靜妃娘娘的秀慧宮。”
十一爺朱琪的母親,是王紹儀,比起劉嬪、常嬪還要高一級,住在靜妃娘娘的宮裡。按照皇子出生以後不能母親自己撫養的規矩,十一是被靜妃撫養長大的,但是,王紹儀在一個院子裡,當然是能經常看見自己的兒子了。
靜妃的兒子,三皇子朱璃,三爺,是在皇后娘娘的春秀宮撫養大的。
好錯綜複雜的關係,李敏想。
按理說,朱琪算得上是靜妃的養子了,可是,朱琪與朱璃並不親近。
“我小時候在秀慧宮的牆頭趴一下,都能看到景陽宮裡什麼景緻。”十一誇張地吹完這句牛皮。常嬪馬上着急地咳嗽了好幾聲。
這種事怎麼能在外人說出來,被人利用就完了。
朱琪笑呵呵地擺擺手:“隸王妃不是這樣的人,她纔不屑做這種告密的事。”
李敏倒恨不得哪一天背後參這個十一一本。
不管怎麼說,去秀慧宮,貌似可以裝作不經意地朝景陽宮裡看上幾眼,因爲順路。朱琪就是這個意思。要是遇到誰問及,說朱琪回秀慧宮探母親也好,說李敏要拐去錦寧宮看容妃也好。
李敏想,再怎麼問,肯定也是問不出個所以然的了,真不如親眼自己去瞧瞧。
這樣,暫時拜別常嬪,和十一,老八,一路走着去景陽宮。由於路子遠,幾個人一起走難免引人懷疑,剛開始一段路,幾個人都是坐着轎子去的。到了那附近,再下了轎子。
這是走到景陽宮的角門了。
李敏剛下轎子,見前面一個太監公公提着籃子從角門裡出來。李敏一眼銳利地掃到他竹籃裡放着的藥草從竹籃縫隙裡冒出來的痕跡。
那太監公公見到她,像是驚疑了下。
八皇子和十一皇子從她後面走上來,十一問:“朱公公,你是上哪兒去?”
朱公公見到他們幾個出現已經是有些慌張的神色出現,急忙將竹籃藏到了身後,轉回身答十一的話:“十一爺,奴才是去御藥房給淑妃娘娘看看藥煲好了沒有?”
“淑妃娘娘的身子好些沒有?”朱琪又問。
朱公公低着頭說:“宮裡劉嬪和齊常在都出了事,淑妃娘娘本來就身虛體弱,常年久病纏身,兩個都是淑妃娘娘宮裡的人,淑妃娘娘與劉嬪又是情同手足,劉嬪和十九爺出事以後,淑妃娘娘心裡那個難受,十一爺可以想得到的。十一爺,不知十一爺還記不記得小時候到景陽宮裡來玩,淑妃娘娘陪十一爺玩的事?”
景陽宮離秀慧宮近,秀慧宮裡的人到景陽宮裡偶爾來串門是有的。老十一像是想了起來。那時候,劉嬪剛懷上十九爺吧,在屋裡安胎不能出來。他被宮女帶到景陽宮玩時,沒有遇到劉嬪,反而是遇到了很多人都見不到的淑妃。
淑妃是長得十分精緻的人,好像畫裡一樣的漂亮,看得他眼睛都癡了。有人當時貼在他耳邊對他說:小心眼睛。
是說淑妃長得太美的緣故,萬曆爺曾經說過,誰敢多看淑妃多一眼,除了他萬曆爺以外,都是必須戳掉眼睛的。可見萬曆爺對這個美女的愛之深切。
古人常言,紅顏禍水,紅顏薄命。
淑妃身上集中了這兩點,好像每一樣都有了。
話說回來,淑妃沒有孩子,和容妃娘娘一樣。淑妃連孩子都沒有懷上過。
李敏望了眼那個景陽宮的角門,不知道是不是剛死過人的關係,裡頭一股像是陰森森的風吹出來。
其實看到朱公公的一刻,她已經知道不用進景陽宮裡探究竟了。因爲她想要的答案已經有了。或許是大夫的憐憫心起作用,李敏對那個朱公公說:“倘若籃子裡的那藥是娘娘要用的,告訴娘娘不要用了。”
朱公公臉上刷的,掉了所有顏色。
等李敏轉身,朱公公忽然膝蓋落地,像是對她跪了一下,接着動作神速,爬起來馬上就跑進了門裡。
兩個皇子,都看着李敏,眼裡都只有一個疑問:什麼藥?
李敏輕聲對十一說:“十一爺,回去吧。”
“都到門口了——”
“不用了。”一句話後面的含義,只有李敏自己清楚。
朱琪瞪了瞪眼,正想她這人怎麼這樣。哪怕是知道些什麼了,能趁此看上幾眼不是也好,反正都到這兒來了,別浪費了。
朱濟卻是擦過他身旁,喊了聲:“起轎。”
“八哥——”朱琪哎一聲,追上他們倆。
回到長春宮,李敏給十九爺開了藥方子,對常嬪交代:“這兩日,不要帶十九爺在院子裡玩了。十九爺這會兒吹風不好。”
“哎。”常嬪立馬答應。
李敏隨之進了暖閣,陪十九爺練了會兒字。
到了中午飯點的時候,李敏要走。常嬪留不住,此時,朱濟和朱琪兩個人在涼亭裡下棋。
“八哥,不去和隸王妃坐坐?”朱琪小聲對老八說。
“坐了說什麼呢?”朱濟揚眉,笑問。
“坐了兩目相視也好。”朱琪說,“我看,這叫做近水樓天先得月。好不容易,太后把十九爺放在了長春宮,皇上又答應讓隸王妃過來給十九爺治病,這都是八哥的福氣不是嗎?”
朱濟聽着只是笑而不語。
朱琪見他不說話,實在納悶,說起:“三哥昨天,聽說寫了封書信給了隸王妃,八哥你知不知道三哥寫了啥?”
“我怎麼知道。知道了的話,三哥不把你和我都收拾了。”
“我纔不管三哥收拾不收拾我,真想問問隸王妃三哥給她寫了啥?”朱琪像是渾身癢癢,坐都坐不住。
朱濟只得喝住他,說:“我勸你不要多事。三哥那脾氣不是好惹的,還有,如今隸王妃是誰家的媳婦了。”
“她老公不是——”朱琪的話未完,忽然止住。
兩個人交互眼神,靜靜無聲。
常嬪送李敏出屋時,朱琪立馬跳了起來,道:“我送隸王妃回府吧。人是我接出來的,我答應過小理王爺,負責把人平安送回去。”
李敏對此並不拒絕,想上回回去時遇到的風波,貌似從宮裡出來總是不怎麼安全。
後來,一路回到護國公府,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意外。
太醫院裡
得知李敏早上去看過了十九爺,魯大人和劉御醫、周御醫在辦公室裡互相望了望。
周御醫說:“硃砂中毒,不是一日兩日能解的,其實她不上門去看,方子也可以開。”
意思這不是急症,李敏只要靠上次從十九爺那裡看到的症狀下藥也可以了。
劉御醫對此點頭:“她這不會是因爲魯大人給的那本醫案,決定去景陽宮一探究竟?”
淑妃那個症,雜的很,什麼症狀都有。這都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一直都是時好時壞的。太醫院的大夫們,幾乎都快束手無策了。才讓李敏去碰碰運氣。
但是,這些城府頗深的太醫們,其實內心裡是都摸到淑妃一點底的。淑妃這病,要是十九爺是中毒的話,淑妃這病九不離十,差不多是那樣了。
衆御醫不明白的是,爲什麼魯大人要把淑妃的醫案交給李敏。這個可不是萬曆爺的主意。雖然說萬曆爺一直也有過問淑妃的病情。
魯大人摸了下小鬍鬚說:“十九爺中毒的事兒,別告訴我你們都看不出來?”
底下的人,一個都不吱聲。吱聲說明他們知道,不吱聲同樣說明他們心裡有鬼。這個鬼,不是他們受賄了,而是不想去惹人。
十九爺的病,大家都互不通氣也就是這回事。其實就是,典型的互相推卸責任。誰都不想去揭十九爺病因後面的另一個老底。所以,大家都清楚,十九爺這個病反反覆覆,一會兒這個小病,一會兒那個小病,與景陽宮裡那位長年久病的主子差不多,肯定有什麼玄機。但是,景陽宮的那個主子都病了這麼多年了,也就那樣了,如果把這個老底揭出來,麻煩事兒大了。
只是,誰更沒有想到的是,李敏揭了出來。太后皇上貌似都不知情,震驚了。
大家這會兒想回來,才知道,十九爺中毒,與景陽宮那位主子久病,還有那麼一點點的差異。
宮裡走錯了一步棋,可就不得了。瞧瞧太醫院現在面對的艱難處境就知道了。眼看,劉嬪受罰了,齊常在死了。但是,終究,最終,如果太后和皇上始終認爲該有人爲十九爺這件事負責的話,要指到誰頭上,該怎麼辦。
景陽宮那個主子的病,一直都是太醫院裡的心病了。剛好,李敏不是很敢揭嗎?魯大人順水推舟,讓李敏去揭好了。
老狐狸的心思,李敏是很清楚的。否則,怎麼會接到醫案之後一看是淑妃的,會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魯大人認爲,李敏是接了個燙手山芋。李敏卻心裡頭清楚,劉嬪是容妃的人,景陽宮據今日常嬪介紹之後,原來這個地理位置是重要到,在錦寧宮和秀慧宮之間。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容妃當初和靜妃搶過李瑩要當外甥媳婦和兒媳婦。
容妃和靜妃怎麼可能相好?
劉嬪是說代替淑妃管理景陽宮。可是,今日十一爺也說了,淑妃娘娘美得沒人可以比。這樣一個美人兒,有可能真捨得讓人管理她的地盤嗎?
中午睡了個飽覺以後,李敏揣了淑妃和十九爺的醫案,上徐氏藥堂看看徐掌櫃掌管的生意。
坐車來到自己那家小藥堂時,李敏還記得當初自己第一天到這兒,看着小藥堂在永芝堂對面,一個是門庭若市,一個是藥童坐在門口拍蚊子蒼蠅。
那個時候自己心頭都涼了,本來指望這個藥堂給自己賺點生活費的,結果,鬧到最後,都還得靠她自掏腰包倒貼。倒貼到現今,一看,永芝堂門口的生意少了一大半。徐氏藥堂的門檻已經快被人踩爛了。徐掌櫃急忙讓兩個木工師傅連夜修理門前的臺階。
徐掌櫃是個精明的人,生怕李敏時不時突然搞個突襲,因爲李敏經常這麼做。徐掌櫃這不是怕老闆來監工,是因爲李敏人氣近來太高了,怕李敏一來被人圍攻了。趕緊使了個人,整日守在巷口觀望李敏有沒有來。
今兒做這個望風工作的人是小李子。曾記得這個小夥子很聰明地在老闆面前介紹了自己,給老闆倒了杯茶。
李敏的馬車在巷口被攔了下來之後,隨小李子繞到後巷。聰明的徐掌櫃,早就把藥堂附近的民居買下了兩間以備不需,這會兒正好用上了。
話說大叔,也搬到了這兒。
李敏經過門口時,遇到了伏燕端了個銅盆到門前灑水。伏燕看到她,眼睛都笑開了,打招呼:“李大夫回來了?我家祝公子可想念李大夫了。”
今天沒有帶念夏出來,帶的是春梅。春梅這個丫頭不知道怎麼回事,聽到這話,居然一聲不吭的。
李敏好奇地轉頭看了眼春梅,忽然有點懷念念夏那把罵大叔的大嗓門子。
“祝公子有沒有感覺好些?”身爲大夫,既然有機會回來查看病人情況,李敏關心地問了句。
伏燕道:“李大夫要不要進去看祝公子?”
要是念夏肯定死活攔着不讓,春梅卻又是一聲不吭。李敏回頭再掃了掃春梅。春梅額頭其實滿是汗了。
“進去看看吧。祝公子在嗎?”李敏擡起腳邁過門檻。
伏燕卻被她這個果斷的行動嚇了一跳。他剛纔在門口灑水不是灑水,是望風。裡頭朱隸和一羣軍師幹部在議論北疆的軍情呢。
那幾句話,他也只是順道問問,沒想李敏真的進門了。對了,他這才發現錯在哪兒。錯在了,那個整天攔着李敏的念夏不在。
要是念夏在,李敏肯定進不了門。
算錯算錯了。
在李敏說要進門的聲音傳入屋時,裡頭的人全部緊張到,是從來沒有這樣緊張過。對於這羣擅長打仗,殺敵時一刀能砍落好多個人頭的大將們來說,其實是不該有什麼事能讓他們緊張的。
公孫良生抱着那堆圖紙不知道往哪裡放,朱隸接過,一把全塞進魏老的懷裡。十旗主和十一旗主,一個已經從後窗跳出去,一個揭開屋頂上的瓦蓋上了屋頂。魏老年紀大了,不能學年輕人這樣跑,只能彎腰趴着,鑽進了臥榻底下。公孫良生急急忙忙拿張毯子蓋住臥榻。
桌上放過圖紙的桌面,是一團凌亂。朱隸腦筋一轉,手裡拿了至毛筆,裝作要寫字的姿勢佇立在了桌前,完全忘了他自己是個老粗,對練字一點都不精通。
李敏入屋的時候,只見公孫良生好像小廝一樣撫摸着臥榻爲主人整理被子的動作,而主人祝公子在桌前練字。李敏頓起了一分好奇,走過去看他寫什麼字。
朱隸的腦門上掛上了一滴沉重的汗珠。
他寫什麼了?
白紙上一個字都沒有寫,反而被他拿着的毛筆頭上落下的幾顆墨珠染上了。
伏燕跟在李敏後面進屋,連忙說:“李大夫坐吧,奴才給李大夫上茶。”
一句話,屋裡另外兩個人才反應過來。
“坐,坐,坐。”連叫三聲,朱隸袖管一抹腦門,終於可以扔掉他最討厭的毛筆了。
李敏卻在他旁邊說:“祝公子寫吧,我只是來看看祝公子的腿好些沒有,見祝公子站着無礙,看來已經是好多了。”
朱隸那瞬間心裡頭想去撞牆了。首先,他還想在她面前裝着腿沒有好。其次,他這不是不會寫字嗎?難道在她面前顯露自己的短處?
眼神使給自己的狗頭軍師。
公孫良生撫摸完了臥榻上下,見魏老的衣角有些露出來趕緊塞進去,回頭說:“李大夫還是坐吧,您要是不坐的話,我們公子也不敢坐的。李大夫不是說我們公子的腿傷需要養嗎?”
李敏點了點頭,轉身,隨意挑了屋子裡一張椅子坐。這張椅子靠着臥榻,李敏坐下之後,剛好一腳踩到了魏老又從臥榻下面露出的袖管。
屋裡幾個人全像木頭一樣傻住了。
朱隸心裡頭想:該死的,以後要讓魏老減減肥!瞧,這哪兒都塞不下。
李敏正覺他們幾個神情有點怪異,說:“我只是來看看祝公子。祝公子不坐嗎?”
朱隸只得徑直走到她前面來。李敏被他突然向自己伏低的臉一嚇,退了退身子,鞋子同時挪了下,魏老趕緊收回了自己的袖管。
幾日沒有見。朱隸眯細着一對眼眸,望着她的臉。嫁到護國公府之後,好像變圓潤些了,漂亮些了,她的臉。人家都說女人嫁了人以後會變樣,好像說的就是這個。
說明自己府裡對她好,讓她吃的好,睡的好,朱隸對此很滿意。
李敏卻是對着他劉海下那雙眼睛有一瞬間的失神。是她做夢了嗎?竟然覺得大叔的眼睛很像那晚上手持大刀血洗土匪寨子拯救她的那位黑衣大俠?
朱隸見她此刻直勾勾望着他的眼神兒,不由在喉嚨間發出一串低笑,笑聲猶如打翻了的酒釀,發出迷人的酒香,說:“李大夫是以爲在下的臉上長瘡了嗎?”
李敏回了神,道:“祝公子走到本人面前做什麼?”
朱隸靈機一動,手指輕彈下她肩頭:“李大夫肩上有一點塵,在下看着不順眼,幫李大夫彈彈。”
“落葉?”
“是。”
像是撿掉她肩頭上的落葉,朱隸退了幾步,回到對面的位子。
李敏轉頭看了看自己兩邊肩頭,回過頭,看向對面,見他坐在椅子裡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自己貌似是多想了。
伏燕趕緊倒了兩杯茶上來,給他們一人一杯。
李敏吃了口茶,還是有些惋惜地說:“在下打擾了祝公子寫字的功夫。”
她是看他執筆的姿勢挺好看的,所以對他寫的字抱了期待。
朱隸則是啞巴吃黃連有口說不出。你想所有人都圈着他練字,他握筆的姿勢早就被練出了爐火純青的功夫,只是個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一下筆,什麼餡都露出來了。
趕緊喝口茶,轉移話題,一眼,瞟到了她手裡抱的兩本醫案上。是有聽說,她今早上又被接進宮裡了,這回是去看十九爺。
她可能不知道的是,十九爺剛滿月那會兒,他曾經入宮去看十九爺。十九爺滿月時的那個可愛樣子,至今都留在他腦海裡。
十九爺長得有點像劉嬪,臉蛋都是圓乎乎的,好像糰子。
思緒一下子扯遠了,朱隸眼神微沉,道:“近些日子,有聽徐掌櫃說,說李大夫又接了不少棘手的病人。”
“哦。”李敏輕輕應聲。宮裡的事情當然是不能外傳的,這是爲大叔的安全着想。
“如果有什麼是在下可以幫得上忙的,請李大夫一定要告訴在下。”
李敏擡起頭,見對面的他大鬍子的臉嚴肅時像一塊雕像,讓人不禁有點想笑。但是,他的心意她接到了,笑答:“祝公子的好意本人心領了。倘若有這個需要會告訴祝公子的。”
說罷,吃完手裡的茶,想到還要趕緊去查看藥堂的經營狀況,李敏起身告辭。
朱隸站在門口,目送她消失在隔壁的院子裡。只隔了一面牆,他這心裡頭依然望穿秋水。
魏老從臥榻下面爬了出來,第一次親眼見到傳說中的王妃,實在讓他驚訝不小。
“很漂亮。”魏老對公孫良生說。
公孫良生知道他說的是,傳言中李敏是病癆鬼長的可難看了。
“哎呀——”魏老又嘆一聲,“王爺好看,王妃漂亮,將來的小主子豈不是更美了。”
朱隸回來聽見他這話,沉沉地掃了他一眼。
魏老笑了笑:“主子,王妃來探你了。”
“嗯,你該減減肥了。”
公孫良生轉過身拿袖管蓋住嘴巴。
朱隸接着對從後窗跳出去的以及躲在屋頂上的兩個一塊笑的,說:“都進來吧,你們王妃走了。”
魏老重新將圖紙攤平在桌子上,然後,忽然想到什麼,對朱隸說:“主子,王妃這次出宮後,會不會有人來找?”
像上次,李敏出宮之後馬上遭到人劫殺,這回呢?
“上次,她沒有人伴行,又是晚上。和皇宮裡發生的事恐怕沒有多大關係。”朱隸琢磨着說,“那羣人想殺她,還是因爲上次我們血洗了寨子。”
“所以,主子,老臣不是說過嗎?不要操之過急。”
“過急什麼?敢把她關在那個鬼地方,我沒有一把火燒了那地方算好了。”朱隸怒火未平,轉身坐下來後,一隻腳踩到了榻上。
沒有燒那個地方,是知道那肯定是土匪搶來的民居改建起來的寨子,想着哪天把匪窩都端了以後,讓人回來住。
下面的人都知道他對老百姓其實都很仁慈,是個再仁慈不過的主子。否則,北燕的人不會聽見他死了時,滿城都掛滿了白旗。
朱隸對此也是覺得欠了北燕老百姓們一個交代,只等哪一天帶她一塊回北燕時,給北燕老百姓們敬一杯酒。
由於藥堂裡事兒多,李敏查賬沒有查完,想着查完再回去,因此決定在藥堂裡用飯,派了人先回護國公府報告。
夜裡,華燈初上,藥童剛在藥堂門口掛上燈籠。
一輛大馬車趁着夜色急匆匆朝藥堂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