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豆徑直走向考古現場中心搭建的帳篷所在,按照位置看,這裡原先應該就是桑林村桑姓的祖墳所在,現在桑姓的祖墳已經搬遷了,小樹林也不復存在,而原先的那片區域整體被一個碩大的遮陽棚籠罩了起來。
走到帳篷前,唐豆遇到了一個古文化藝術研究中心的工作人員,交談幾句之後,在那名工作人員的帶領下直接來到了三位老爺子工作的挖掘現場。
這又是一個碩大遮陽棚下的大坑,大坑挖掘得有棱有角,差不多有七八米深,有泥土構築的臺階直接通到大坑底部。
走到坑邊,唐豆就看到身着工作服滿身泥土的三位老爺子正跪坐在坑底,用手中的工兵鏟、排刷在小心翼翼的一點點處理浮土。
看着三位老爺子頭頂上那已經快要變成泥土色的花白頭髮,唐豆鼻子一酸,勸說三位老爺子返回金陵的決心更盛。
唐豆衝着那名工作人員和郭強用手示意了一下,自己走上泥土臺階向坑底走去。
聽到身後傳來輕輕的腳步聲,正在用手向土筐裡捧土的楊一眼暴躁的向身後吼道:“誰讓你們下來的?”
盲人的聽力比正常人要敏銳得多,聽到楊一眼的喝聲,滿身泥土的秦彥培和周老才驚覺有人下來了,二老回頭看到走過來的人竟然是唐豆,忍不住同時露出了笑容:“臭小子,怎麼蔫出溜的兩個招呼也沒打就跑過來了?”
唐豆咧了咧嘴,蹲下身伸手接過周老手中的工兵鏟,向土筐裡鏟了一鏟浮土,開口說道:“師父,外公,爸,我是來接你們回金陵的。”
“金陵出了什麼事?”三位老爺子不約而同的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目光盯在了唐豆臉上。
唐豆輕輕咳嗽一聲,說道:“那個,小豆子過百歲。”
三個老頭同時皺起了眉,一個小孩子過百歲,可不值得三位老爺子停下手頭這麼重要的工作。
唐豆咳嗽着說出了第二個理由:“那啥,我成立了一家羊仿藝術品公司,爸您是董事長,現在人已經招齊了,就等着您幾位回去掛牌了。”
“去去去,什麼破公司,老子沒工夫,羊仿的手藝你全都學會了,你自己看着去折騰就好,沒事兒別來煩老子。”楊一眼毫不客氣的揮手打斷了唐豆的話。
這時,周老從一旁的容器裡拿起一塊殘缺的銅器碎片,望着唐豆眼睛亮亮的問道:“小子,這件銅器是什麼銅器?是不是你埋在這塊石碑附近的?”
唐豆一頭黑線,看來自己凝思苦想的兩個理由還無法打動老爺子們回金陵。
唐豆咳嗽一聲,說道:“師父,這個我還真不知道,東西也不是我埋在這兒的。爸,窮桑遺址現在已經確定了,接下來的發掘工作我看交給其他人來進行就好了,您幾位也應該給年輕人留點鍛鍊的機會。”
唐豆知道,只要說服了楊一眼,三位老爺子回城的事情基本就算搞定了大半。
楊一眼黑着臉衝着唐豆說道:“年輕人還有幾十年好活,他們有的是鍛鍊的機會,用不着跟我們三個老頭搶時間。”
又繞回這個話題,唐豆一陣心酸,他望着三位老爺子說道:“外公、師父、爸,小日本歸還的文物已經送到了博物館,除了捐獻出去的那些文史資料之外,還有二十多萬件文物需要整理歸類,博物館的工作人員經驗不足,希望您三位能夠回去指導一下。”
聽到唐豆的這個理由,秦彥培和周老都不由得望向了楊一眼,對他們來說,日本回歸文物同樣有着非常大的吸引力。
楊一眼沉思了一會兒,哼了一聲說道:“那些東西既然已經迴歸了,早晚都有整理出來的一天,而我們現在在找的,是那些還沒有出土的寶貝。”
聽到楊一眼的回答,秦彥培和周老雖然心癢那些日本回歸文物,可是卻也深表贊同的點了點頭。
那些已經迴歸的東西跑也跑不了,而還沒有找到的東西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出現,孰重孰輕一目瞭然,秦彥培和周老更加感慨的是,楊一眼已經拋開了滿足個人賞玩古玩的慾望,他現在想的,只是如何在有生之年令更多的國寶展示在世人面前,這個境界,比他們兩個人都要高出了一個層次。 wωω● тt kǎn● C〇
面對楊一眼的回答,唐豆辯無可辯,他深呼了一口氣,望着三位老爺子說道:“其實,我想請您三位回去,主要是因爲,是因爲……”
楊一眼停住了手上的動作,聽唐豆吞吞吐吐說話,他已經猜出即將從唐豆口中說出來的消息必定不會是什麼好消息。
唐豆再次深呼一口氣,沉重的衝着三位老爺子說道:“昨天晚上耿伯伯的兒子給我打來電話,說耿伯伯恐怕快不行了,他說,耿伯伯最大的願望是希望能到咱們的博物館裡走一走,還有,耿伯伯想要見您三位,跟你們說說話。我已經包下一架飛機到京城去接耿伯伯了,這恐怕是他老人家的最後一個心願了。”
三位老爺子全都愣住了,半晌之後,秦彥培才沉痛的說出了一句話:“又一個要走了,老天爺這是在跟咱們打招呼呀。”
楊一眼呼的一下從地上站了起來,大步向臺階走去:“走,回金陵。”
唐豆急忙站起身上前扶住了楊一眼,低聲說道:“爸,您慢點。”
秦彥培和周老對視了一眼,在這一刻,他們驀然發現對方已經是這麼的蒼老。
兩聲嘆息,秦彥培和周老相互攙扶着站了起來,周老擡手幫秦彥培撲打着身上的浮土,苦笑着說道:“咱們終歸還是跑不過時間。”
秦彥培搖了搖頭,突然自嘲的笑道:“周老弟,我這條命是那個臭小子從閻王爺手裡搶回來的,能多跑一步都是賺的,值了。”
周老呵呵的笑了起來:“虛度浮生,只有臨到老來這兩年才過得有滋有味,我也值了。秦大哥,咱們這口氣可不能鬆了,這口氣要是鬆了,恐怕可就真的跑不動了。”
秦彥培呵呵笑着點了點頭:“你放心吧,活到咱們這個年紀早就已經看開了,咱們先回金陵,給老耿那個老傢伙打打氣,那個老東西是個人來瘋,搞不好他迴光返照,還可以再多撐兩年,等着咱們老哥仨一塊下去作伴。”
在前面攙扶着楊一眼上臺階的唐豆回頭望着相互攙扶着走上臺階的秦彥培和周老,偷偷的在心裡嘆了口氣。
他聽到秦彥培在下意識中又說出了咱們老哥仨這樣不妥的話,可是他心裡卻沒有一點發笑的感覺,也許在秦彥培的意識中,他與楊一眼之間的關係從來就沒有變過。
唏噓中,唐豆扶着健步如飛的楊一眼爬到了坑頂上,他正準備將楊一眼先交給郭強攙扶一下,自己下去扶一下秦彥培和周老,這時卻一打眼看到了站在郭強身邊期期艾艾的關家鯤,唐豆微微皺了皺眉,不過現在無暇理會他,先把兩位老爺子攙扶上來再說。
可是偏偏的關家鯤卻在此時不開眼的說道:“唐總,管縣長聽說三位前輩要返回金陵,他特意在縣裡的貴賓樓設下酒宴爲三位前輩踐行,請三位前輩和唐總務必賞光。”
“滾蛋”,楊一眼大喝一聲打斷了關家鯤的話,頭也不回的大步向考古現場大門方向走去。
關家鯤被楊一眼的喝聲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
在窮桑考古現場,誰不知道三位老爺子是絕對不能招惹的人,連邵副省長到了這裡都得恭恭敬敬的跟周老喊老師,跟秦彥培和楊一眼喊前輩,而這三位老爺子當中尤其以楊一眼的脾氣最大,整個窮桑聯合考古隊就沒有一個不怕他的。
唐豆左右架着秦彥培和周老上來,衝着臉色陣紅陣白的關家鯤搖了搖頭說道:“關幹事,請代我謝謝管縣長的好意。不過我們實在是有急事需要馬上趕回金陵,請替我向他道個歉。”
唐豆總算是給了關家鯤一個臺階,關家鯤急忙應了一聲灰溜溜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