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唐豆的金城侯府出來,曹丕直奔魏王府。
這件事兒太大的,他兜不起,萬一從其他的途徑傳到曹操二中,他隱瞞不報就是死罪。
曹操坐在榻上,一臉病容的聽曹丕講完,面色古井無波,沒有絲毫波動,足足有一盞熱茶的工夫未發一言,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睜開。
“父王,你聽到兒臣說的了麼?”跪伏在地上的曹丕擡頭望着雙目微合的曹操,小聲的問道。
又是片刻,曹操這才深深的呼了一口氣,髮際幾縷灰白的長髮無風飛揚。
曹操睜開眼睛,盯着曹丕問道:“他說我什麼時候死了麼?”
“兒臣……兒臣不敢。”曹丕急忙垂下了頭趴伏在地上。
“生老病死自有天定,說吧。”曹操無力的說道。
“三月……三月十五。”曹丕悲慼的說道,頭也不敢擡。
“三月十五,三月十五”,曹操喃喃兩句,閉上了眼睛:“我記得現在已經是二月初了吧。”
“是,父王。”
曹操睜開眼睛,無力的躺在了牀榻上,看了一眼身邊的大煙槍,嘆了口氣拿了起來,閉着眼睛說道:“上來,給我挑兩個煙泡。”
曹丕慌忙爬上牀榻,嫺熟的挑了一個煙泡放到了大煙槍上,用手扶着煙槍緩緩的湊到了油燈之上。
大煙的氤氳香氣飄起,這一次連曹丕也聳動着鼻子陶醉其中。
曹操連續抽了兩個煙泡,睜開眼睛,整個人已經變得神采奕奕,剛纔臉上的病容也已經一掃而空,臉上甚至還帶出了幾分紅潤。
曹操盯着望着他剛剛放下的大煙槍咽口水的曹丕說道:“你去吩咐給我安排後事吧。我一生盜挖了無數先人墓葬,失了陰德,我不想等到將來我的墳墓也被別人挖了。我死後,你要布七十二座疑冢,令人猜不出我到底葬在什麼地方。”
“父王……”曹丕聽到曹操安排後事,急忙下榻匍匐在地:“父王福壽天齊,必定可以渡過此劫。”
曹操揮了揮手:“那都是哄着人開心的,沒有人可以長生不老。記住我的話,多布疑冢,我的墓葬無需任何隨葬寶物,也無需立碑,一切從簡,至於陪葬物麼,就將那些送葬的人一併殺了吧,要殺三次。”
“殺三次?”曹丕有些不解的擡起頭。
人只有一條命,怎麼殺三次?
曹操皺了皺眉,這麼愚鈍的人真的能夠繼承自己的大統,取代漢室開闢大魏王朝麼?
曹操閉上了眼睛,儘量讓自己的心態平和下來,緩緩說道:“第一批送葬的人要殺掉,再殺掉殺人之人,然後你再親自動手將第三次殺人之人殺掉,這樣就不會有人知道我到底埋在什麼地方了。”
曹丕眼角抽搐了幾下,父王的墓穴中不放置任何陪葬寶物,他這是害怕盜墓賊侮辱了他的屍體,可是父王的陪葬品雖然沒有寶物,卻多出了無數條人命,這種有違天和的殉葬制度在這個年代帝王將相中只是尋常的事情,曹丕並不感到奇怪,只是一般貴族殉葬的都是自己的妻妾嬪妃,而曹操的殉葬人中還多出了無數負責埋葬他的人,試想一下,七十二座疑冢,殺三次送葬人員,那將會是何等龐大一個數字。
曹丕毫不猶豫的俯頭應道:“兒臣明白了,每座疑冢送葬之人兒臣都要殺上三次。”
曹操嗯了一聲,呼了一口大氣,緩緩說道:“鄴城西門豹祠西邊的那片丘陵風水不錯,我死以後就把我葬在那兒吧。”
“喏”,曹丕眼圈紅紅的應道。畢竟是生身父親,在父親臨終交代後事的時候,曹丕就算鐵石心腸也動了真情。
曹操睜開眼睛,望着曹丕說道:“你現在就已經可以安排人去佈置疑冢了,如果爲父在三月十五日如言壽終,也免得你到時慌了手腳。”
說罷這句,曹操聲音突然一冷,盯着曹丕說道:“如果到了三月十五日爲父依舊健在,你知道你該做些什麼?”
曹丕望着曹操,毫不猶豫的開口說道:“如果三月十五日父王依舊健在,那七十二座疑冢中必定有一座埋着金城侯。”
曹操滿意的點了點頭,拿起一旁的大煙槍在曹丕的腦袋上敲了兩下,疲憊的說道:“寧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你的狠辣令我放心,就是你的腦筋不如倉舒、子建靈光,以後做事凡事要多想想,三思而後行。”
聽到曹操又提起被自己親手害死的曹衝,曹丕額頭又現冷汗,急忙再次匍匐:“兒臣記得了。”
曹操嗯了一聲,疲憊的躺回榻上,剛纔的滿面紅光已經消失不見,他微合着眼睛說道:“我死後,你要把這大煙槍以及剩下的煙膏一把火燒掉,切切不可留下。這東西只要沾上就能使人不能自拔,而那煙膏只有金城侯手中才有,你若是沾上此物,等於是把老夫這麼多年開創的基業拱手讓給了他人。”
曹丕心頭一驚,剛纔他確實是被煙膏香氣所誘惑,極想極想像曹操那樣美美的抽上一口,如果曹操沒有如此提醒的話,曹操真的殯天之後,這樣寶貝他是肯定會留下自己享用的。
“兒臣記下了。”面對曹操的目光,曹丕滿頭冷汗俯首應道。
曹操嗯了一聲,揮了揮手:“你去辦事兒吧,爲父時日不多,你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特別是對跟隨着爲父打下江山的這些老臣,你當知道該如何拉攏,有一些人你能用則用,不能用就讓他們回鄉吧。”
曹丕深深看了曹操一眼,俯首道:“父王珍重。”
說罷,曹丕倒退着緩緩退下。
當曹丕退出殿門消失不見之後,曹操嘆了口氣從牀榻上坐了起來,站起身緩緩走向殿門,凝視着大殿之外蔚藍的天空,喃喃道:“三月十五日,三月十五日,上蒼留給老夫的時間就只剩下這麼點了麼?”
走到大殿門口,曹操擡腳想要跨出大殿高高的門檻,可是連續擡了幾次腳竟然無法跨越,這才醒起自己貌似已經好長時間沒有出過這間大殿了。
“人來。”曹操低聲喝道。
幾名內宮侍衛應聲閃出。
“備輦,本相要到銅雀臺去坐一坐。”
“喏”,一名侍衛飛奔而去。
曹操努力擡起腳跨越門檻,卻半途乏力一腳踩空,整個人失控的向前跌去。
幾名侍衛急忙撲上前攙扶住曹操。
曹操一聲不吭的嘆了口氣,揮開侍衛,緩緩走出大殿,步下臺階。
一陣清風迎面拂來,曹操散亂的灰白長髮隨風飄逸,背影在這一瞬間顯得那樣的蒼老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