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時分,賈環出了宮,有些垂頭喪氣。
因爲沒把媳婦接回來,隆正帝死活不放人。
賈環也明白,皇太后現在真死不得。
光因爲太上皇送靈第二日鳳體便有恙,皇太后人事不知,生死不明之事,就在宗室裡捲起了不知多大的風浪。
隆正帝不得不夥同宗人府宗正孝康親王一起,讓宗室幾個老命婦一起親自出面檢查。
還請求她們帶上名醫,一起來診治皇太后的怪病……
直到那些眼睛都和刀子一樣的老太妃,將皇太后裡外都檢查了個遍,也沒發現什麼外傷,又請幾名都中有名的名醫診斷,沒發現有什麼中毒跡象後,隆正帝才勉強圓過這一茬。
也算隆正帝運氣,因爲皇太后磕的是後腦,經過公孫羽一番治療,又洗了頭髮重新梳理的紋絲不亂後,那羣老太妃和名醫也看不出個啥。
那些人也不敢扒開皇太后腦袋後的頭髮看傷……
可是,隆正帝卻不敢放公孫羽此時出宮,唯恐皇太后出點意外。
也不放心其他御醫接手,畢竟,後腦的傷口總還要換藥,偏偏又是見不得光的……
真要讓人知道了,皇太后腦袋後面有一個豁口子,隆正帝跳進黃河都洗不清弒母之罪!
因此,任憑賈環說破大天,都沒能帶出公孫羽。
隆正帝明白的告訴他,讓他從西域回來後再來領人,少*至於要給賈母檢查身子,還有賈家有人要生孩子這點小事,隆正帝倒也大方,直接打發了一名太醫常駐賈家聽用,還讓四名宮中穩婆入駐賈家。
做到這個地步,賈環也沒話可說了……
他現在也沒功夫只想媳婦了,因爲今天他賠了夫人不說,還把自己也搭進去了。
借了隆正帝一次景兒,讓他幫忙站了一次臺,最後給銳士營鼓了一次勁,卻沒有那麼便宜的事。
皇帝的站臺費,很高的……
儘管他後面倒了些雲裡霧裡的話,只是到底也沒把隆正帝給唬住。
其實賈環說的那些話,真正的權貴心裡都明白。
隆正帝心裡自然也明白。
就跟那些和尚道士其實是最不信神佛的人一個道理,隆正帝心裡也清楚,這個世界上,最不可信的,就是臣子的忠心。
所以,皇帝都是多疑的。
倒不是說沒有忠臣,肯定有,文人那一套,想要唬人,首先要把自己唬住了。
讀書人最先讀的,都是天地君親師。
這叫大禮儀!
連秦檜早年都是忠臣,是主戰滅遼的。
只是在官場上打磨久了,見得多了,那份忠心也就成了笑話。
除了極少數的傻子會堅持自己的信仰外,大多數都明白這世道到底怎麼回事。
隆正帝這位上天之子,就更明白了,又怎麼會被賈環糊弄了去?
他之所以放過賈環,是因爲欣慰賈環這個二百五敢在他面前說實話。
再有就是……
他有活計要交給賈環去辦。
髒活!
九郡王贏禟如今已經在宗人府號子裡蹲着了,可是,他散出去的數百萬內務府的家財,卻已經收不回來了。
隆正帝雖然恨不得將那些人全部抓起來抄家砍頭,可這卻是不現實的。
那些人包括當權的文官、宗室、皇親、名士、士子,還有勳貴……
除此之外,更有不少德高望重,名滿四海的大儒。
以及,大富賈!
可以說,這些人囊括了大秦現如今的所有既得利益者。
要權有權,要地位有地位,要名望有名望,還有錢。
別說是隆正帝,就是太上皇復生,也不好一次得罪這麼多人。
更何況,贏禟還是打着天家的名頭,以各種美好的名義贈送的。
或是體現了天家對宗室親親之念,或是爲了表達天家對寒門士子的支持,或是爲了嘉贊德高望重的大儒,對世人的教化之功。
千萬別小瞧了九郡王,人家可比賈環,或者說比世間大多數人有文化的多。
打記事起,皇家子弟就開始在景陽宮裡讀書,一天學十五六個小時,一年學三百六十二天。
人又不笨,這樣教育出來的人,論手段,論智慧,又怎麼可能低?
只這一手,就讓隆正帝痛徹心扉不說,還有苦說不出。
因爲贏禟是張鑼打鼓的去辦的,美名落在了隆正帝的頭上……
可隆正帝心裡卻以爲,現在要那些虛名有個球用!
他又不是太上皇。
他若好虛名還好說,偏他看銀子看的極重,倒不是爲了他自己,而是如今這個天下,四處都是黑窟窿。
真要想抹平了,別說幾千萬兩,上億的銀子都不夠。
北方旱災絕收缺糧,南方水湖四處肆虐洪澇,絕收不說,光淹沒的地方,就不知有多少。
要治河,要賑濟,要排洪,還要防疫病。
除此之外,西域還有一個吞金窟。
大炮一響黃金萬兩的道理,適用於任何時代。
西域國戰,要是順利還好說,一旦有個遷延,那銀子就要花的海了去了……
而且就算順利,等到收回西域後,要花銀子的地方更多。
別的不說,光那些功臣將士的賞銀,就夠朝廷喝一壺的。
這些事當兵的不會管,他們只想着打仗。
到頭來,全都落在了隆正帝頭上。
隆正帝真真是恨不得一兩銀子掰碎成八兩花,哪有銀子耗費在那些虛名上?如今他最見不得有錢人。
若不是賈環和一干最有錢的勳貴,極識相的把家裡銀子都掏幹了,湊了五百萬兩給他解了大急,隆正帝現在發瘋的可能都有……
可是,贏禟卻將屬於他的上千萬兩鉅款,就那麼當好人給散了出去。
這不是要他的命麼?
沒說的,贏禟這輩子一定不得好死。
可銀子也不能就這麼算完。
國朝艱難至廝,絕不能讓皇家的銀子便宜了那羣國之蠹蟲。
只是,隆正帝身份所限,他可以讓張廷玉肆無忌憚的抄家,那是因爲他佔着大義名分,更佔着理。
但他卻不能出面將贏禟散出去的銀子再收回來。
如果那樣,朝廷的臉面丟盡了不說,他也會徹底失去人心。
還會將人心,推到對立面……
可是若真的讓這麼大幾百萬兩的銀財就這麼沒了,那隆正帝也不是隆正帝了。
他琢磨了好幾天,讓誰去討回來,都沒想到合適的人選。
讓張廷玉去收,不能……
張廷玉他是要保的,再磨礪兩年,張廷玉就要接李光地的位置。
內閣首輔。
就算他駕崩了,也會留下遺詔,吩咐後繼之君,日後讓張廷玉配享太廟。
如今張廷玉已經夠招恨的了,恨他入骨的,也夠多了。
再多些,就要過線了。
況且,誰不知道張廷玉就代表他。
張廷玉出面,和他出面沒甚區別。
贏祥也是如此。
至於其他人……
都不大合適。
要麼沒那麼大的名望,要麼,不會出力。
最合適的,就是賈環。
他本就是神京城裡有名的黑心侯爺,再刮一次地皮也沒什麼。
而且他底子硬的扎手,滾刀肉一塊,只要不造反,誰也不能拿他怎麼樣……
而且,刮上來的地皮,也會在偉岸光明的隆正帝的嚴厲教訓下,捐獻給國庫……
想法是好的,只是這小子滑不溜秋的,和他嘻嘻哈哈沒問題。
商量些國朝大事也成,得罪一些無傷大雅的人物也不打緊。
可真想讓他和張廷玉那樣,豁出去了去往死裡得罪當權者,替天家背黑鍋,那絕不可能。
他身份特殊,隆正帝也不好逼他太過。
卻沒想到,他好死好不死的自己作死,敢哄一個皇帝一個親王替他站臺扎場子練兵。
隆正帝真真有一種正瞌睡有人送枕頭的感覺,尤其是賈環還嘚嘚瑟瑟的扯了一通狗屁不通的大白話。
連贏祥都有些被鎮住,可隆正帝卻快活的想唱歌。
沒說的,就你了……
……
東西二市,是神京城最繁華也最熱鬧的市井之地。
即使在江南和北方各地都遭災的時候,這裡依舊不缺人氣。
各種商鋪門面都有,人潮涌動。
不管是賣什麼的,只要能在兩市裡開一間門面,就算只賣雜貨,都能賺的盆滿鉢滿。
而這裡門面的產權,大都在都中權貴手中。
有商業頭腦的,就打發自家的下人來經營。
清高一些的,就把門面出租出去,只收租子,一年也有幾百兩的進項。
不過,除了些勳貴世家外,這些門面的主人,總是在變化着。
勳貴世家,有一個世爵打底,就算一代兩代人沒出息,總還能維持的住門面不倒。
可是若是文官,就算在位時,能打拼出個起居八座,權傾朝野。
可等致仕了,或者聖眷不在了,或者死了,家族基本上也就到頭了。
最著名的代表人物,就是前明的宰輔張居正。
真真能做到一言可廢立,不是皇帝勝似皇帝的地位。
家族的氣派,堪比一等親王府。
可是一日身隕,就全完犢子了。
老孃都能被活活餓死。
因此,市面上大多門面的主人,其實都是隨着朝廷局面的變化在變化着。
比如曾經的戶部尚書孫誠,就在這裡有五家門面。
被抄家後,門面被髮賣,接手之人,是吏部侍郎王釗。
張廷玉如今身兼戶部和吏部兩大尚書之職,作爲掌印部堂,還要忙着抄家斂財,可想而知,他現在忙到什麼地步。
因此,吏部的事,大都由王釗負責着。
雖然有張廷玉珠玉在前,聖眷隆厚。
可王釗這位早早就投靠了隆正帝的潛邸舊臣,也不容小覷。
亦是當今朝廷上的一名新貴。
在這片土地上,歷朝歷代,從來都是有權就有財。
手中權勢大增,財源也就滾滾而來。
好在,他也知道宮裡那位是什麼心性。
對於他廉價接手一些抄家之財,宮裡那位還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若他敢在東市開幾個門面……
不用半天,那些鑽營官場的人就能把他店裡的貨買光。
哪怕是溢價十倍,也絕不會缺少買賣。
到那個時候,他這個潛邸舊臣就會變成潛邸死臣。
因此,他將這五間門面都暗中出租了出去。
爲了避嫌,還沒租給官場中人,而是租給了幾個名儒。
這些名儒個個做得一手好文章,解得一手好經義。
名滿天下,德高望重。
這是明面上的,私底下,也不妨礙他們發財。
說也奇怪,賈環都納悶。
這樣的皓首窮經的大儒,不應該連放屁都是經義文章嗎?
一身的清高氣息比白蓮花還潔白。
怎麼就有這麼多的理財手段?
東西二市最興旺的門面,他們人人手底下有幾家。
城外的田莊,也都以萬畝計算,還不用交稅……
門下奴僕如雲,婢女如雨。
家裡小老婆比賈環還多,去平康坊的頻率也是隔三差五。
一樹梨花壓海棠,玩兒的麻溜。
當然,人家是以詩會的名義去的……
論起來,前明的錢謙益都沒他們成功。
過的比神仙還自在。
要名望有名望,論銀子也沒少摟,還沒賈環那個黑了心死要錢的名頭。
最後,連九郡王這樣的天家貴胄,都給他們送銀子,支持他們再這樣瀟灑五百年……
難怪都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看着東市裡那間高大的門臉兒,進進出出的客人就沒一個窮人,賈環豔羨不已。
這家鋪面賣的是南貨,珍珠!
娘希匹的,老子賣玻璃,玻璃是沙子做的。
你們居然直接賣珍珠,這和沙子不是一回事嗎?
玻璃也算是貴的了,可再貴也貴不過珍珠。
生意竟然還那麼好,簡直豈有此理!
就在這時,賈環見週記貨棧有人走了出來,朝他們一行人淡漠的看了眼,又無動於衷的走了進去,賈環的臉色頓時精彩起來。
真是大白天的見了鬼了,多咱時候,咱也有今天?!
身後,連韓大都忍不住抽了抽嘴。
這些名望隆重的人,果然是這個世道里過的最順心的一夥子。
不愁吃,不愁穿。
官場上到處是他們的門生故舊,交織成一張大網,四通八達。
上位者,爲了體現自己禮賢下士的賢名,也要敬着這夥子三分。
說起來,這些名儒還大都是太上皇接見禮遇過的。
而太上皇的聖名之所以能傳遍四海,這些人也多功不可沒。
即使這些年來,百姓的日子過的越來越苦,也和他們沒關係……
連隆正帝輕易都動不得他們。
雖然,隆正帝的那些傳遍天下的“美名”背後,也多有他們的功勞。
如此,也就養成了這些人家白衣傲王侯的底氣。
連他們門下的門人奴才都敢這般硬氣!
想來也是,歷朝歷代,有幾百個帝王。
可也只有兩個人敢將這些名士通通掃落塵埃。
一個是功超三皇,威壓五帝的秦始皇,另一個,就是後世的太祖。
其中,又以後世的太祖做的最徹底……
不過,也只有這等魄力,才能將那些所謂的風.流名士掃入歷史的灰燼裡,帶着臭老九的美名上了仙界!
如今的隆正帝,魄力其實也遠非一般帝王所能比。
但他畢竟不是馬上取得天下的帝王,還沒有那麼厚重的名望來對抗世間最大的力量。
如今對付這些臭老九,也只能使出名聲更臭的賈老三來做殺招。
卻不想,人家根本不怕……
那週記貨棧,是京城大儒周孝誠家的。
周孝誠做的一手好文章,是治《尚書》的大家。
門生滿天下,德高望重。
與太上皇都敢以君子師友相交……
當然,他是以太上皇爲師,因爲太上皇的文章也做的極好。
有了這層關係,他家的下人夥計,纔敢淡漠的看一眼門臉前不遠的賈環一眼,理也沒理就進去了。
前些日子,賈環帶了一羣人來東市,在外面收了多少銀子,週記貨棧的夥計也都知道。
可是,ww.uuashucm)在他們看來,賈環也只敢跟外面那些沒頭沒臉的小商小販們來收。
賈環的名聲他們也聽過,打過親王世子,極受兩代帝王寵愛。
可那又如何?
賈環還打過宰相公子,結果,不也得老老實實去相府賠情,被李府老祖宗用柺棍教訓了?
就像府上老爺們說的那樣,這天下,終究還是讀書人的天下。
他賈環再能,也不能把周家怎麼樣。
所謂的坐井觀天,說的大概就是這類人了。
在他們看來,他們的老爺,是天下第一等風.流人物,雖沒官沒爵,可連九郡王都上趕着送銀子,這是什麼地位?
只是,週記貨棧的夥計卻不知道,他那充滿逼格的淡漠一眼,卻給了賈環發難的機會。
白衣熬公候,說起來吊炸天,讓人欽佩風骨。
可敢這樣做刷聲望的人,自古至今,其實都沒有幾個。
因爲敢這樣做的,下場通常都不怎麼好。
賈環就打算,教教周家人,知道白衣傲王侯,其實是要死人的。
既然不得不做髒活,那就放手去做就是。
反正,沒一個是冤枉的……
……
ps:狀態確實不大好,昨天那章構思了好久好久,其實早在從揚州回來的時候,就一直準備用士兵突擊的入營方式搞一隊兵馬。
但沒想到,搞到了快尾聲的時候,才搞出來。
結果因爲腦袋暈沉沉的緣故,還搞砸了。
鬱悶。
還是寫慢點,寫好點。
書友們別催啊,等身體轉好了,一定會還帳的。
咱也不是拖更新的人……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