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
“殿下,您這是……”
被引進內殿寢房後,賈環甫一進門,就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再往裡看去,就見贏歷面色慘白,氣息孱弱的靠在雕龍榻上,目光艱難的看着他。
賈環大驚之下,連忙上前兩步,問候道。
贏歷輕輕的搖了搖頭,虛弱道:“孤沒有想到,身邊竟會暗藏奸邪,還隱藏的那麼深。更沒想到,會被人以巫蠱之術鎮魘……
罷了,不說這些。
賈環找你來,是有事要交待。”
賈環看到他只說了幾句話,額頭上冷汗都滲出,面色青白,忙道:“殿下,保重身體要緊。何不請太醫診治?”
贏歷聞言,搖頭嘆息了聲,卻沒有說話,緩緩閤眼,似乎想休息一下。
這時,他身旁一身着緋色宮袍的太監,躬身道:“寧侯有所不知,太醫院院判王老太醫,此前已經給殿下診治過了。
爲了急救太孫,王老院判還因爲耗費心力過度,去了……”
“什……什麼?”
賈環聞言一驚,驚詫問道。
他與太醫院的王老院判關係不是很熟,但王家與賈家卻是世交。
而且,賈環與王老院判之孫,關係卻極爲不錯。
卻不想……
那太監見賈環如此吃驚,反倒怔了怔,不過感受到龍榻上傳來的一絲寒意,他忙回過神來,道:“寧侯,王老院判年事過高,因爲拯救太孫時耗費了太多心力,纔不幸過世,殿下深感痛心,連傷情都因此加重了許多……
萬幸,王老院判臨終前,找到了醫治太孫的法子。”
“什麼法子?”
見贏歷微閉着眼,眼看快要不行的模樣,賈環心裡也有些發憷。
贏歷若真要因昨夜之事而喪命,那太上皇出來後,非得扒了始作俑者的皮不可……
那太監道:“說起來,還得要寧侯您相助……王老院判說,想要醫治太孫殿下,只有兩個法子。
第一,就是找到療傷聖藥,冰蓮雪玉膏。”
賈環聞言,面色一怔……
冰蓮雪玉膏,他自然不陌生,是當年大雪山大轉輪寺裡的大和尚進京時,送給太上皇的賀禮,乃是用大雪山萬年雪蓮王以及數百種雪山秘藥精煉而成的冰蓮雪玉膏,相傳有肉白骨,活死人之效用。
關鍵是……相傳世間唯一一份冰蓮雪玉膏,就藏在深宮中。
而這一份,還被贏歷送給了賈環,才醫好了賈迎春臉上的傷疤,最後一點,也被烏仁哈沁用盡……
“寧侯,不知,您手中可還有冰蓮雪玉膏?殿下着實拖不得了……”
那太監語氣有些焦急的問道。
賈環臉色難看,緩緩搖頭道:“實在……抱歉,已經用盡了。”
“啊?哎呀!這可怎麼得了啊!!”
聽聞賈環的話後,那太監如喪考妣,哭嚎起來。
“夠了……”
贏歷緩緩睜開眼睛,斥責了句,太監哭聲頓止,卻依舊淚流不止。
贏歷對賈環淡淡苦笑一聲,道:“命數使然,強求不得。”
賈環有些懵道:“殿下,已經……已經嚴重到這個地步了嗎?殿下爲何不上奏皇上?太醫院內,還有其他國醫聖手啊!”
贏歷搖頭道:“此事,不可大張旗鼓。昨夜之事……”
說到此處,贏歷面色一黯,嘆息道:“唉,不說也罷。王老院判醫術冠甲天下,他既然都無法,其他人自然更無法,何苦再牽累他們?若是治不好,追究起來……
此事不必再多提了,賈環,孤招你來,是想跟你說說,西域的事。
太上皇旨意,讓你與太尉一起輔助孤,談好此事。
但是現在看來,孤怕是難以出面了。
不過……咳咳,孤會安排一個人代孤出面。
當然,還是以你爲主吧。
畢竟,你對那邊更熟些,就由你,咳,咳咳……就由你,咳咳咳……”
“殿下!”
看着氣都難以連貫,咳嗽不止,最後更是嘔出一口殷紅鮮血來的贏歷,賈環唬的面色都變了,他心裡多少能明白些贏歷此刻的處境。
昨夜的事,只要不是瞎子,都能明白贏歷在背後扮演着什麼角色。
只可惜,他卻沒想到,隆正帝竟會是假的……
想來也是因爲這點,驕傲的贏歷,纔不願去找隆正帝。
畢竟,就算去找,似乎也沒什麼用……
可是,就這般拖着,也不是法子啊!
賈環忽然想起方纔那太監所說的話,他擡頭看向那人,沉聲道:“王老院判不是說有兩個法子嗎?除了冰蓮雪玉膏外,還有一個法子是什麼?快說!”
那太監聞言,面色苦澀道:“寧侯,除了冰蓮雪玉膏外,還有一個辦法,就是……修練《白蓮金身經》。”
……
“駕!”
“駕駕!”
一行輕騎,從皇城門外狂飆起行,朝西城駛去。
御林軍的人已經接手並封禁了忠順王府後院,賈家的親兵和京營的人都撤了離開。
不過他們沒走多遠,就看到那座小院燃起了熊熊大火……
賈環從宮裡出來後,匯合了親兵家將,沒有多說什麼,就準備回家了。
其他人從他臉上,也看不出喜怒。
不過想來,應該沒什麼壞事……
隊伍繞過東城門,從南往西,過了朱雀街,進入延壽坊街道後,衆人就感到氣氛瞬間壓抑了許多。
兩邊朱門豪院裡,時不時就能傳出一陣雞飛狗跳,人哭馬鳴的聲音。
而那些大宅門口,則站着一些煞氣凜凜的大漢。
有身着玄色黑鴣錦衣,頭戴三山無翼紗帽,腰懸寶刀的黑冰臺番子,也有宮裡的御林軍。
不時可以看到,有人被押了出來,裝進囚車。
也有人看到了賈環一行人,瘋狂呼救……
對於這些,賈環都充耳不聞。
這讓那些緊張的御林軍們鬆了口氣之餘,也讓絕望的人破口大罵……
不過,罵聲剛起,換來的就是一聲慘叫……
韓讓等人面色微微一變,悄悄看向賈環。
賈環卻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繼續往前打馬前行。
過了羣賢坊,第一家就是襄陽侯府。
襄陽侯府陳家家主,現襲一等男陳陽,其子就是那位口口聲聲要以賈環馬首是瞻,關鍵時候,卻分開隊伍,自去謀富貴,但最後又臨陣脫逃,害的戰陣奔潰之人。
或許因爲這個原因,此刻,襄陽侯府中的慘叫聲最淒厲……
一大隊人,男女老幼都有,被人以鐵鏈鎖着,從襄陽侯府大門處帶了出來。
推推搡搡,有步伐稍慢者,便是一記鞭子抽上去,老婦倒地慘嚎,幼童唬的面色慘白,高聲哭啼。
爲首之人,正是陳陽。
他滿臉悽艾,面若死灰,好不悽慘。
此刻這些押送陳家的士兵,在昨日之前,他連看都不屑於看一眼。
如今卻提心吊膽,唯恐皮鞭落下……
“寧侯!!”
忽然,陳陽眼睛猛然圓睜,綻放出希冀之光,看着街道前方駛來的隊伍,高聲喊道:“寧侯,救吾命!寧侯,救吾命!”
押行他的御林軍見之大怒,揮起皮鞭就要死力抽下,他的兄長,昨夜就是被陳賀所害而亡……
不過,他的皮鞭卻沒有抽下去,身旁一個老成持重的人,看到賈環的馬匹漸漸靠近後,攔住了他。
“寧侯,救命,救命啊!”
陳陽見此情況,愈發心生希望,更打定主意,待翻身後,一定要查清這些御林軍的根底,讓他們嚐嚐襄陽侯府的手段!
賈環勒住了馬,卻沒有看陳陽,而是看向了那些正在推搡老婦、孩子的御林軍。
他面色陰沉,冷聲道:“榮耀嗎?欺負這些老幼婦孺,你們感到榮耀嗎?”
場面安靜下來。
神京城的大秦軍方,就沒有不認識賈環的人……
此刻聽到他的言論,再看看手中的皮鞭,和麪前悽慘的老人和啼哭的孩子,有些原本義憤填膺的御林軍,垂下頭來。
但,也有些人,卻愈發憤怒。
“寧侯!若非襄陽侯府世子陳陽昨夜臨陣脫逃,我們御林軍,如何會死傷那般慘重窩囊?他們是罪有應得!”
“對!罪有應得!
還有那寧至,都是榮國一脈的人,卻殺了我們那麼多兄弟!”
“榮國一脈,好大的體面,就出這種東西嗎?”
從小聲議論,再到高聲叫嚷,羣情激憤。
賈環縱馬向前,直到其中一個面色漲紅、怒不可揭的士兵前才勒住馬。
就是他喊出的最後一句……
那名士兵雖然強撐着不低頭,但面色卻漸漸變白。
他很清楚,只要面前人想,可以有一萬種辦法整治的他全族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是,因爲昨夜的事,他絕不低頭。
老秦人,骨子裡便是如此!
賈環漠然的看着他,一直看到他嘴脣都微微顫抖,滿頭大汗爲止,賈環才輕輕的點點頭,開口道:“別怕,你們說的都有道理。榮國一脈,的確因爲出了這些廢物,而感到羞恥。所以,我理解你們。
但是,這並不是你們對婦幼老弱下手的理由。
因爲你們是老秦男兒,國之干城!”
“嗚,嗚嗚……”
站在賈環面前的那名士兵聞言,先是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賈環,又左右看了看後,忽然,哭出聲來。
賈環翻身下馬,拍了怕那名士兵的肩膀,道:“我感到羞愧,因爲我們的袍澤兄弟,沒有死在爲國征戰的疆場上,卻死在了,自己兄弟的大秦戟下。
他們的死,是沒有意義的,是不值得的。
他們是因爲一小嘬野心陰謀份子而死。
我希望,這種事日後永遠不要再發生。
也請你們相信,我們還活着的人,不是孬種。”
“寧侯,我們相信你,你千里入敵後,夜割可汗頭的壯事,我們都知道,你與他們不同……
可我就想問你一下,昨夜我們死去的兄弟,算怎麼個死法?
尤其是,跟樑建一起的那三千五百人。
他們根本都不知道樑建是反賊!
他們不能白死啊!”
一旁的一個士兵,熱淚盈眶的看着賈環,悲憤道。
賈環沉默了下,道:“昨夜守護陛下而戰死的御林軍兄弟,全部按英烈而算。
至於跟隨樑建而死的那些人……
很抱歉,謀反就是謀反。
我們所能做的,唯有不去牽連他們的家人。”
……
賈環沒有能滿足陳陽的願望,u看書(ww.ukansu.o同時,也沒有能讓御林軍感到滿意。
儘管他可以推脫,此事不是他能做主的,或者哄騙他們,會替他們上報上去。
但是他都沒有。
看着跪地如同爛泥一般,哭求不止的陳陽,又看了眼漠然相對的御林軍。
賈環轉身上馬,打馬離去。
他心裡感到有些疲乏,他無比渴望回到家裡,好好休息一會兒。
回家,那裡是港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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