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真的不是至高無上,可以爲所欲爲的。
有哪個皇帝,若是這般認爲,那距離國朝崩壞,天下大亂,也就不遠了。
譬如隋煬帝,譬如唐明皇,譬如宋徽宗……
隆正帝從來都沒有這樣想過,因爲自他登基以來,就是與人鬥,與天鬥,還總處於下風。
他有時會很羨慕賈環,可以肆無忌憚,可以不計後果,可以不要臉面……
不用顧及天家的威嚴和體面,不用顧及朝野名聲,也不用顧及身後名。
可是隆正帝不行。
他代表着贏秦天家的體面,他肩負着整個帝國的威嚴。
如果連他都不要臉面,不要體統,那億萬臣民們,又如何會敬畏天家?
他要考慮宗室的影響,要爲天下子民做出親親的表率。
他要讓天家成爲以孝治家的典範,這也是歷朝歷代君王所要做的事。
所以,他不能按照賈環說的來。
這當然不是因爲他被贏歷說動了,對於贏歷的那些鬼話,隆正帝若信一個字,這些年他的骨頭都找不到了。
他之所以不能按賈環的來,是因爲一個帝王,要考慮的事,太多,太雜,也太重。
若是讓天下得知,這位名傳天下十數年的賢明太子,想要弒君弒父,若讓天下人知道,因爲他要廢太子,而使得太子謀害了太后……
那天下,將會如何看待天家?
他們必然會以爲天家德行不修,綱常不存!
天家的威嚴大減,長而久之,則社稷危矣。
賈環不是天子,他不會考慮到這些,也想不到這些。
可隆正帝,卻不得不考慮這些。
太后暴斃之因,他自然會查。
贏歷到底如何控制的周昭容,他也會嚴查。
贏歷自然也會辦,卻不能按賈環說的辦。
他頭一回看着賈環的目光中,夾雜了絲歉意,而後沉聲道:“天家親親,爲天下表率,朕自然信你……”
話沒說完,就見賈環頭也不回的大步往殿外走去。
路過贏祥時,被贏祥抓了一把,卻又被賈環大力掙開,繼續離外。
滿殿宗室,都指責起賈環的跋扈來。
隆正帝恍若未覺,淡漠的聲音只是一頓,又繼續響起:“太后年老多思,臨行前,思念太上皇過甚,亦惦念……太子。
因此,纔出了些岔子。
些許瑕疵,無礙天家至孝。
朕,停朝三日,爲太后舉哀。
另,仿忠順王代朕守孝陵例,贏歷,汝爲儲君,代朕爲太后,守靈三年吧。”
……
贏歷的東宮之位,險而又險中,終究還是被保住了。
不過,贏歷卻如同忠順王一般,被移出皇宮,圈到了神京城外百五十里外的孝陵中。
那裡有重重御林軍嚴密守衛着,這便是隆正帝對贏歷的處置。
一入孝陵,隔絕人間。
脫離了經營許多年的鹹福宮,隆正帝不信,贏歷還能再翻起浪來。
只是……
他忘了,只要贏歷還有一個太子位在身。
一旦他出了事,那麼誰也阻擋不了這位大秦帝國的第一順位繼承人,繼承皇位。
……
賈環出宮後,不顧幾撥內侍挽留,甚至沒有理會蘇培盛親至,就直接回家了。
失望之至!
他大概能明白隆正帝所想之事,可依舊失望。
太后之暴斃,再次給賈環提了個醒。
太上皇留給贏歷的遺澤,實在太過豐厚了。
豐厚到即使他被無數中車府黑冰臺甚至梅花內衛和賈家青隼的人盯至死,卻依舊能堂而皇之的滅掉太后。
雖然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是他而爲,但賈環敢肯定,就是他乾的。
可怖啊!
連跟隨董皇后多年的宮女,都能反水成爲死間。
誰能知道,他到底還有多少底牌?
連宮裡太醫都差不出皇太后暴斃的原因,這般手段,隆正帝居然還敢輕視……
他日,難得善終。
懷着悲憤之人,賈環出了宮門,縱馬狂奔,在寧國親兵的護衛下,回了寧國府。
看着府門上的掛白,說不出的刺眼。
然而本以爲這是夠鬧心的,可是走進內宅,還沒入寧安堂後宅,就在廊下聽到了小賈芝的哭聲和趙姨娘的教訓聲。
一瞬間,賈環的心都差點炸開了。
面沉如水的進了堂門,就見蛇娘跪在堂中央,小賈芝在她身旁哭着,堂上,趙姨娘坐在上方。
正喋喋不休的訓斥着蛇娘。
賈玫在一旁幸災樂禍的笑着。
堂下一衆兒媳婦,只能站着聽訓……
賈環用盡力氣,壓下心頭的怒火,在衆人注目下,一步步走上前,俯身看着面色不自然起來的趙姨娘,一字一句道:“娘,你在鬧哪出?”
趙姨娘色厲內荏道:“她打我孫子,我能願意她?她憑什麼打我孫子?”
賈環聞言,腦子裡快成了漿糊了,晃了晃頭道:“打你孫子?誰是你孫子,賈玫?他是你兒子。他該打!
他再敢欺負我兒子女兒,我錘死他!”
一旁賈玫聞言,差點沒暈過去。
心裡那個冤啊,我躲在八牛弩都射不到的地方,招誰惹誰了,就要錘死我……
趙姨娘見賈環的臉色不大對,也顧不上和他計較了,趕緊起來讓他坐下,賈環沒有坐,只是看着趙姨娘。
趙姨娘見之眼圈都紅了,指着蛇娘委屈道:“你問她,把我的蒼兒打成什麼了?
那是你的命根子,也是我的命根子。
我還能不管?!
你倒嫌我多管閒事了!”
賈環長嘆息了聲,又搖了搖頭,坐了下來,捏着眉心費力道:“到底,怎麼回事啊?蒼兒呢?”
趙姨娘見賈環從不正常中恢復過來了,哭訴道:“環哥兒啊,你同我說蒼兒和芝兒是你的命根子,我自要護着他們。
今兒有人欺負芝兒,蒼兒就打了她。
這難道不是好事嗎?
連玫哥兒當初不也被打了?
可那蛇娘,把蒼兒生生打的動不得了。
屁股上都沒一塊好肉!!
他才那麼一點子大,要是打出個好歹,打出個殘廢來,我可怎麼活啊?”
賈環摸不着頭腦,看着端了水過來服侍的薛寶釵,道:“蒼兒又打了哪個?”
薛寶釵抽了抽嘴角,道:“巧姐兒。”
“噗!”
賈環一口茶全噴到了地上,滿面不可思議道:“打了哪個?”
薛寶釵面色古怪講出了原委:“是打了巧姐兒,姨娘帶着蒼兒捉了只長耳小白兔,蒼兒送給了妹妹。
巧姐兒被丫鬟送來和他們倆一起頑,見那白兔可愛,就和芝兒爭了起來。
芝兒還怕生,巧姐兒丫鬟也厲害,就被奪了去。
等蒼兒回來看到芝兒在哭,兔子也到了別人手裡,當場惱了。
看着他的丫鬟攔不住他,他把巧姐兒的丫鬟和巧姐兒一人捶了一拳,搶回了兔子。
蛇娘姐姐知道後,就把蒼兒打的……我們也攔她不住。
等姨娘聽到消息來後,才奪了下來,幼娘在裡面給他化傷。
平兒把巧姐兒接回去了,臉色不好看……”
也是奇怪,賈環本來一肚子都快炸開的怒火,聽完這起子家案後,居然神奇的平息了。
他止住一旁還在訓斥蛇孃的趙姨娘,拉着她坐在一旁,道:“娘你消停消停吧,蒼兒是蛇孃的兒子,她還不知道輕重?”
說罷又對蛇娘道:“你也快起來,你也是,說說就是了,你動我兒子幹嗎?”
蛇娘起身後,沒好氣的白了賈環一眼。
賈環又對賈芝招手,賈芝猶豫了下,見她娘點點頭,才怯怯的走到賈環跟前,被賈環一把抱起,狠狠親了口。
小手趕緊擋着賈環的臉,叫道:“不親親,爹爹不親親……”
賈環哈哈大笑了聲,問道:“巧兒妹妹搶你的兔寶寶,芝兒生氣不生氣?”
賈芝想了想,搖搖頭道:“芝兒不生氣,就是想要兔寶寶,哥哥要回來了。
爹爹,孃親打哥哥,哥哥哭了。
不要孃親打哥哥……”
賈環點頭道:“對,不能讓孃親再打哥哥了,簡直豈有此理!不過哥哥打了巧兒妹妹,對不對啊?”
賈芝想了想,猶豫了下,低頭道:“不對,哥哥不該打巧兒妹妹,巧兒妹妹送給了芝兒好多好吃的好頑的。
還悄悄送了二伯孃的胭脂給芝兒美……”
“噗!”
賈環又噴了口茶,幸好沒淋到賈芝,哭笑不得看着說漏嘴了秘密,正掩口的賈芝,道:“我家芝兒天生就是小美女,還用擦胭脂?”
薛寶釵等人也都笑的稀罕看着賈芝。
賈芝羞赧的小聲道:“爹爹,芝兒喜歡嘛……”
嬌弱軟軟的聲音,快萌化了賈環的心,賈環忙道:“好好好!改明兒爹爹讓人專門挑選最好看的花,磨成胭脂送給我的芝兒好不好?”
賈芝這下高興了,“叭”的一下,在賈環臉上親了口,喜道:“謝謝爹爹!芝兒也可以給巧兒妹妹回一回禮了!”
賈環哈哈笑着讚道:“芝兒真知禮!”
正說着,就見公孫羽牽着賈蒼的手從後面出來。
賈蒼看到賈環後,眼睛一亮,可看到他娘後,又垂下頭去。
身姿怪異的隨着公孫羽走了出來。
趙姨娘想來是真的中意這個孫子,對賈芝倒也罷了,她對這樣乖巧的女孩子不大喜歡,喜歡小吉祥那樣跳脫的……
可這個孫子真真合了她的心,一見他出來,三兩步上前,就要抱起他來。
小賈蒼卻忙拒絕道:“奶奶,抱不得,抱不得!”
趙姨娘奇道:“奶奶抱自己的孫兒,誰敢說什麼?”
說罷,還瞪了蛇娘一眼,蛇娘也不惱,不說話。
一旁公孫羽見賈蒼漲紅了臉,就笑着解釋道:“姨娘,蒼兒屁股被打狠了,塗上藥後不能挨着,睡覺也只能趴着,所以抱不得。”
趙姨娘聞言,心疼的眼圈都紅了,轉過頭又想教訓蛇娘。
賈環忙道:“對了娘,宮裡太后沒了,凡是有品級的官兒這一旬日都得進宮哭靈,爹也要去。
這個天兒早上晚上都有些涼了,你去給爹準備些衣裳吧。”
趙姨娘聞言,狠狠的瞪了賈環一眼後,低頭輕輕擦了擦賈蒼的眼角,抹去殘留的淚痕,道:“乖孫,奶奶先回去給你祖父收拾衣裳去了。你不用怕,若是哪個再敢動你,你就跑來尋奶奶,誰想打你,先打死奶奶!”
賈蒼小人兒被感動了,癟了癟嘴,道:“奶奶,等趕明兒蒼兒長大了,給您買大金鐲子!!”
趙姨娘聞言,臉都笑成花兒了,道:“好,真是乖孫兒!奶奶等着,我的蒼兒可比他爹爹孝順多了!
可不能娶了媳婦忘了奶奶!”
說罷,又瞪了眼賈環後,才帶着小鵲離開。
等她走後,堂上衆人才海松了口氣。
紛紛拿賈蒼打趣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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