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王熙鳳和平兒告別後,賈環便去了趙姨娘處。
因爲趙姨娘有身孕在身,所以賈環“壞事”的噩耗,被賈母嚴禁傳到東路院去。
誰說漏了嘴,惹出了岔子,直接打死了賬。
所以,至今趙姨娘也只知道,賈環破敵營,擒公主的光輝事蹟。
看到賈環突然從天而降,趙姨娘自然喜的無可無不可,上下看了幾遍,見他周身周全,哪也不缺後,總算放下心來,得意道:“不枉娘在地藏王菩薩跟前燒了那麼些香,供了那麼些香油,還真靈驗!”
賈環聞言奇道:“娘,地藏王菩薩不是在幽冥地府閻羅殿內的菩薩麼?你供他?”
趙姨娘嫌棄道:“你懂個屁!娘就是專門供他,求菩薩保佑不要收了你去,好留你在人間好生禍害!”
賈環“恍然大悟”,翹起大拇指讚道:“娘果然別出心裁,勝人一籌!
高明,實在是高明!”
趙姨娘聞言,得意道:“那當然,娘不高明,怎能生出你這夯貨?”
賈環抽了抽嘴,看了眼一旁處,主座上正襟危坐的賈政,發現他比自己的臉色還古怪,只是看向趙姨娘的眼神裡,很有幾許溫柔。
想是見慣了心機深沉城府頗深的人精.子,連枕邊人都算計,賈政才這般喜歡簡單粗暴的趙姨娘……
不過,在看到賈環賊眉鼠眼的瞅過來後,賈政面色一肅,哼了聲,倒沒先訓斥賈環,而是對趙姨娘道:“夜了,環哥兒還沒用飯,你去讓人準備一下吧……他喜歡糟鴨掌鴨信,你多讓人備些來。”
趙姨娘在賈政面前自然百依百順,溫柔的應下後,又兇狠狠的告誡賈環不要忤逆不孝,氣着賈政,才帶着小鵲準備晚飯去了。
待堂屋內只有父子二人時,賈政端起茶盅,道:“你也坐吧。”
賈環也沒客氣,尋了個下位坐下,打量起屋內擺設。
見他漫不經心的模樣,賈政皺眉道:“族中事,你心裡可有章法?”
賈環笑道:“自有家法族規在,按章程辦事就好。”
賈政聞言,眉頭皺的更緊了,道:“你真要辦他們個裡通外敵?這是杖斃的罪過。
當初寧國老太爺這般定,本只是爲了警誡後人,不可渾來,卻沒想過真的殺自家族人!”
賈環奇道:“爹,您怎麼知道寧國公沒想過要殺人?
他是屍山血海裡趟出來的,手上的人命比兒子多不知多少倍。
他若在世,看到族中那些王八賊羔子們的做派,會不殺人?”
“口中積德!”
賈政喝了聲,道:“你也貴爲侯爵,怎地還同市井雞鳴狗盜之徒一般,滿口混話!”
見賈環連連點頭答應,雖知他根本沒往心裡去,卻也沒什麼法子,知道這個兒子畢竟讀書不多,強求不來。
嚥下一口悶氣,賈政又道:“此一時彼一時,你不要以爲爹迂腐頑固,是替他們求情。
寧國若在,自然可以隨意發落他們,因爲他是祖宗,是尊長。
可你是嗎?
那些人裡,還有兩個代字輩的長輩,連我都要喚一聲叔父,你得喊叔爺!
還有那麼些族叔族伯,論起來,都是尊長。
你若殺了他們,必然朝野譁然,與你不利啊!
爹雖然不如你精明,卻也看得出,當今天子待你……
不似從前了。”
賈環聞言,看着賈政擔憂的面容,笑道:“爹,你放心,我能處理的好。
雖然直接砍了那羣混帳的腦袋夠解一時之氣,但我也不是前些年那樣了。
況且,從前我也極少直接殺人。
當初那麼些刁奴,不都讓我送到莊子上勞動改造去了?
至於能不能熬下來,就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了。”
賈政聞言,嘆息了聲,道:“也怪他們做的太過……”
話雖如此,賈政面上還是有一分不忍。
他可是知道,當初被賈環送到莊子上的奴僕,活下來的十不存一……
常年做事的奴僕尚且如此,更何況那些整日裡遊手好閒,手無縛雞之力的族中爺們兒?
不用想,都知道他們的下場。
賈環道:“爹,咱們家從榮寧二公起,到蘭哥兒這一代,至今已逾五輩。
不算金陵老家的十二房,只都中就有八房。
這八房人口加起來,只男丁就有二三百數。
賈家好比一棵大樹,樹木太大,就容易長出歪枝壞葉,容易滋生蛀蟲,這是在所難免的。
咱不怕依附在大樹上的騰騰蔓蔓,樹大了,根就深,有足夠的養分供養這些枝蔓。
可是,就怕大樹內里長了害蟲,往樹根裡鑽,然後包着壞心的蠶食。
只有清除掉這些害蟲,大樹才能愈發強壯,愈發茂盛。
否則,一旦樹根都被蛀爛了,大樹也就死了。
爹,您說呢?”
賈政聞言,面色一陣青白,良久後,長嘆息一聲,道:“這些道理,誰都懂,可誰又能下得了手?
你瞧着吧,這兩天,多少親族都要上門求情,你還能把他們全得罪了……”
賈環冷笑一聲,道:“我會讓他們老實在家待着的。”
賈政忙道:“你可不要渾來……”
賈環擺手道:“爹,兒子心裡有分寸,不說這個了。方纔在老太太那說的事,爹你還記得?就是兒子想讓出族長之位……”
“你當真?”
賈政皺眉道:“寧國乃長房,族長一位自然要在長房手裡傳下去,你不當誰來當?”
賈環笑道:“先扶個人暫時代理吧,否則不定哪天我再出徵,族中再鬧個不像話,就讓人笑話了。二哥既然做不來,兒子想讓芸哥兒來做。”
“芸哥兒?他行嗎?”
賈政算是認可了賈環的顧慮,只是這人選他有些擔憂:“我也知道芸兒如今出息了,可他再有能爲,卻是個小輩,族中大多都比他輩分高,他管得……”
話沒說完,賈政忽然住了口,想起今日在儀門前廳裡,賈芸帶人將一干“尊長”帶走時的場面。
還別說,那副心狠手辣勁兒,真有幾分賈環的意思……
賈環呵呵笑道:“芸哥兒處事老練,還不拖泥帶水。這幾年,我一直冷眼旁觀他的行事,覺得很不錯。
對族內上進的,本分的族人,他都會想辦法接濟,扶持。
對於那些爛泥上不了牆的,他也絕不會因爲有個族人的名義,就寬容放縱。
只是礙於輩分太低,不好拿那些族裡的大爺們怎麼辦,卻是堅決拒絕任何不合理的要求。
哪怕那些人找到他娘那裡說情,都絕不通融。
人才難得!
我看好他。”
賈政聞言,面色好看了許多,感慨道:“如此說來,芸兒是真出息了。”
賈環笑道:“不止芸哥兒,賈荇也不錯。雖沒有芸哥兒那麼出挑,但勝在極爲穩重。
再加上蘭哥兒和菌哥兒,下一輩子裡,人才不少。”
賈政聞言,面色愈發高興,連連點頭,道:“這纔是家族興旺的根本,不過……”他面色一變,顯得有些遺憾,道:“雖賈家以武傳家,可讀書種子還是太少了些。”
賈環笑道:“賈家若是文武雙全,怕有人要睡不好覺了。”
賈政聞言,面色一凜,緩緩的點了點頭……
……
與賈政、趙姨娘一起吃了個晚飯後,賈環就回到東府,休息了一整夜。
小吉祥還是那樣調皮,香菱看到他還是害怕。
白荷在城南莊子上,已經十天沒回府了,想是到了要緊處。
烏仁哈沁在牧場上,有方靜保護,應該無恙。
公孫羽和杏兒在宮裡,董明月還在路上。
尤氏身子雖然養好了,不過管事權在史湘雲手上,她便極少出門,昨夜也沒見到……
回到寧安堂後宅,與小吉祥頑鬧了會兒後,直到她困的不行,就一起歇着了。
吉祥姐頗爲仗義,不忍香菱一人睡,拉她一起上了賈環的大牀……
一大早起,賈環扒開了趴在他身上呼呼大睡的小吉祥,又看了眼躲在拔步牀裡頭,緊挨着牆壁,儘量離他遠遠的香菱,笑着搖搖頭。
香菱看起來胖了些,臉上都出現了嬰兒肥,倒是小吉祥瘦了……
說起來,香菱如今的命運,比前世好了不知多少倍。
有小吉祥護着,沒人敢欺負,好吃的好喝的從不少。
穿的用的,更是不遜色於賈家的正派小姐。
整日裡無憂無慮的滿大觀園裡耍,開心之極。
開心就好。
賈環只穿了件單衣便從裡間出來,就看到一人坐在外間候着,不是尤氏又是哪個?
“大嫂?”
尤氏本坐在梨花木椅上出神,聽到聲音,忙回過神來,轉頭看去,溫婉豔美的面上,滿是驚喜的站起身,道:“爺這早就起了?”
賈環笑道:“不早了,睡醒了就起來了。大嫂坐這做什麼?”
尤氏笑道:“白荷不在,幼娘也不在,小吉祥和香菱哪裡是能服侍人的?我便過來候着,等爺起了後伺候。”
賈環聞言,道:“這是哪裡的話,豈有讓大嫂服侍的道理?再說,我這邊簡單,隨便洗漱一番就是,沒那麼多講究。”
尤氏嗔道:“如此一來,外面人不說三爺不講究,卻會說咱們內宅裡不懂禮,連爺的衣裳都照顧不好。”
說罷,上前幫賈環收拾散亂的衣裳。
一雙軟軟綿綿的手,在賈環身上撫着撫着,人就靠進了賈環的懷裡……
賈環伸手捏起尤氏雪膩的下巴,讓她擡起頭來看他,輕輕喚了聲:“桃花……”
尤氏的身子一顫,嬌豔的臉色愈發紅豔,從喉嚨深處應了聲:“嗯……”
賈環攬着她豐腴香軟的身子,問道:“身子可好全了?”
尤氏一雙眼睛愈發水意,呼吸急促,看着賈環點點頭,道:“爺,好全了!”
賈環邪魅的笑了聲,然後在尤氏顫慄中,印上了她的紅脣……
……
辰時末刻,賈環出現在寧國府西路院的賈氏宗祠黑柵欄內。
看起來,他氣色不錯,神清氣爽。
相比於他的氣色,宗祠內跪着的那十數人,卻一個個面色慘淡,眼神木然。
黑柵欄內,站滿了賈族族人,吵吵嚷嚷,議論紛紛。
他們看着宗祠內的同族長輩,有事不關己者,也有心生不忍者。
有兔死狐悲者想上前攙扶的,可看到宗祠門口那兩排煞氣騰騰的寧國親兵,到底選擇了不多事……
不過,這會兒子看到賈環到來,一個個都閉上了嘴,屏住呼吸。
雖然前幾日出頭鬧事的,都跪在祠堂內。
卻不是說,那些事只有這十數人蔘與……
想着分杯湯喝喝的,不知有多少,那十數人不過是代表。
真要追究起來,這熙熙攘攘的庭院內,怕是有一半人都要跪着……
如今,只看賈環到底要追究到哪一步。
“太爺,身子骨還好?”
賈環沒有理會心思各異的族人,而是看着宗祠門口白石子甬道上掃灰土的焦大,關心問道。
焦大還是那一身粗布麻衣,賈環贈給他的錦衣棉衣他都穿不慣。
鬚髮更白了,不過身子骨看起來還頗爲硬朗。
聽問後,焦大看了賈環一眼,道:“還死不了。怎地,又惦記老子的棺材本兒?”
賈環聞言,哈哈笑道:“可不,這些年,太爺您可攢了不少吧?不如拿出來,咱們高樂高樂!”
焦大聽着一如當年的話,蒼勁老邁的臉上也露出一抹笑意,哼了聲,道:“沒了,老子都拿去喝酒聽書了!”
說着,又看了眼滿庭院的賈家族人,對賈環道:“你忙你的吧……
對了,太爺當年說過,慈不帶兵,義不生財。
他老人家若是知道家裡出了這麼一起子忘八蛋,一定饒不了他們,哼!”
說罷,焦大看也不看柵欄內那些臉色難看的主子爺們兒們,扛起掃帚,大步離開。
目送焦大離去後,賈環臉上的笑容斂去,轉身面向宗祠。
眼神漸冷,掃過族人。
一些原本堆出笑臉,欲言又止,想勸賈環以和爲貴的族中長輩,在賈環森冷的目光逼視下,只覺得遍體生寒,哪裡還敢多嘴?
“咚咚咚咚……”
一陣沉悶如雷的聲音陡然響起,衆人朝聲音傳來處看去,無不面色驟變。
卻是一整隊足有兩百人的親兵隊伍,手持腰刀,背跨弓箭齊步跑來。
沒一會兒,就在賈環身後不遠處的宗祠黑油大門內陳列而站。
看到這一幕,宗祠內跪着的十數人面色愈發慘然,宗祠外黑柵欄內的族人,也紛紛面帶悸色。
賈芸、賈荇兩個小輩從外面匆匆走來,他們自身都有一大攤子事做,若非今日宗族大會,他們連這點功夫都抽不出。
兩人到來,給賈環請安。
賈環點點頭,叫起兩人後,喚過賈芸,讓他一起上月臺。
過了抱廈,入正殿前,賈環忽然頓住腳,擡頭看了眼懸掛門上的青龍牌匾:
慎終追遠。
乃太上皇御筆。
兩側有一副對聯,亦是御筆親書:
已後兒孫承福德,至今黎庶念榮寧。
再睹此聯,賈環心中頗爲感慨。
院內松柏依舊蔥蔥,天地卻已變色,換了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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