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十三阿哥有絲悵惘,他烏黑的眼盯着我:“我也說不出爲什麼,可我就覺着你不是我看到的這樣。”他停下來思索,似乎想找出詞彙表達。我張嘴正想反駁他。他猛的擡手製止了我,:“我知道你不是我看到的這樣,別問爲什麼——我就是知道。你的眼底有着不一樣的東西,象什麼都知道,什麼都不在意。我查過你,在這宮裡,你是難得乾淨的人。”說到這,他看着我笑了笑,我卻有些心驚肉跳的,我們這纔是第二次見面,第一次見面也只是在兩天前,這麼說來他一見到我就立即找人查我的底細了,而當時我們不過是偶然碰上,這個阿哥,他能成爲雍正器重的左右手不是僅僅因爲他們是最親近的兄弟,而是有他自己的能力的。
“我查過,你進宮兩年來一直自成一體,獨善其身。不是沒有人拉攏你,只是你很聰明,懂得不動聲色的裝傻充愣。卻又上下打點得順,不然也不會混上今天這樣體面。只是,”他瞥了我一眼“你有些愛錢,卻又取之有道。”聽到這,我心底嘀咕了一下,我不是爲了出於去後的生活麼。“除此之外,你可是養心殿首領太監桂公公讚不絕口的賢良人兒呢。只是,我知道你不是這樣,你的眼睛告訴我,你,很特別。我想知道真的你,我想,你一定會讓我有不同的驚喜。而這之前,我必須讓我們處在一個平等的地位。”說完,他定定的看着我。
我望着他,心裡直嘆氣,這個笑得如此陽光的男子,心思竟是這麼敏銳,一面之緣竟讓他察覺到我隱匿的真面目。只是,交心?他要我交心,可他能拿出同等的來換嗎?我看着他,心中猶豫不決,他就象是一個我渴望已久的禮物,我想要它,卻發現得到他的代價是傾我所有。我本是戲外人,這兩次碰面可能已讓歷史改變。想到歷史,我忽然恐慌起來,我爲什麼而來?我爲何在這裡?在這個歷史裡我是什麼樣的的角色?我惶恐的雙眸對上他的,他幽暗的眼一直暗暗觀察着我,我一驚,我的表情泄露太多東西了,我的呼吸一滯,直覺地就想開口拒絕。
十三爺擡手止住了我,他淡淡笑的搖搖頭:“別急,你該認真想想,你要的是什麼,在我這,你又能得到什麼。”
聽到他這句話,我反而冷靜下來,他對我只是一時好奇嗎?對他而言,我有什麼利用價值?我是不在御前侍候的,探聽皇音找我沒用。現在躲在幕後是不可能了,我有預感,就算拒絕,這位阿哥也不會從我的生活中消失。若是我拉住他伸出的手,那麼我要面對的就是幾年後他們兄弟相殘的奪謫之戰,那場腥風血雨我是否真能從容應對?我看着他,賭?還是不賭?我內心掙扎着。
十三爺就這麼望着我,不說話,臉上就是那麼淡漠的笑着。我對上他幽黑的眼,心裡突然有種豁出去的感覺。
我呵呵的笑起來,他盯住我,眼裡閃過一抹詫異,卻依然不動聲色。笑了一會,我停住了,認真的看着他的眼睛說:“你知道我要什麼嗎?我要的,是絕對的平等,絕對的信任,絕對的真心真誠似待。我要你這做主子的在我面前想笑就笑想哭就哭,而我可以毫無顧忌的說我想說的話。我要我們之間乾乾淨淨的沒有一絲黑暗,我要,你給我絕對的自由。”我一字一句的說完,並未對他用敬語。
他怔住了。看到他那樣子,我就明白他心裡對我想要的感知不是我說的這些。我飄乎的一笑,這些高高在上的王子啊,我竟對他有絲期待。
沒有屈身告退,我自嘲的一笑,轉身步出亭子,身形一頓,眼前,站着一個二十多歲容貌清朗的男子,談不上英俊,卻又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威嚴。他有雙幽黑有神的眼,而此刻它正盯着我。
是他!我記得這視線,他就是幾天前在亭子裡看我的男子。此刻,我們相距不過兩米,我清楚的看到他的面容,還有他眼中讓我心驚的情緒。他是誰?我一陣恍惚,癡癡的望着他,他的表情冷峻,那雙眼,黑得讓人無法探知,如旋渦般的牽引我的視線。
“四哥。”身後傳來十三爺的聲音,我的腦袋“嗡”的一下炸開了,迅速垂下眼,心底驚駭得不知所措,眼前這個容貌清朗氣質儒雅的青年男子就是被後世史學家們評爲聰明睿智,冷酷無情,卻又是中國歷史上最勤政的皇帝嗎?我竟這麼無禮地與他對視?腦子炸得嗡嗡作響,甚至於有了耳鳴。我全身僵硬,卻還記得機械性的福身:“給四爺請安,爺吉祥。”
四爺嗯了一聲,慢慢的走到我身邊,瞥了我一眼:“起來吧。”他的聲音沉沉的帶着磁性。我直起身子,垂首立在一旁不敢動了,這個未來中國的天子,是個喜怒無常的人呢。他在這多久了?剛纔我那麼些不敬的話他聽到了多少?我的心底驚恐萬分,今天,就是我的大限之日了嗎?大冷的天,我卻感覺到背上溼了一片。
四爺緩緩的走過我面前步入亭子,這時我聽到十三爺笑着對四爺說:“四哥,這個宮女真如你所料的,是個有趣的人呢。”我的心猛抽了一下,醒悟了:我和十三爺的兩次碰面並非我所想的機緣巧遇,而是有意爲之。不然不會在我躲在少有人經過的避靜角落都能遇上。所以他纔會查我,所以他才知道我“不是這樣”。這一切,只怕都緣於那天我與四爺遠遠一望吧?那天到底引起他的注意了。而他們是如此親厚的兄弟,四爺自然不會瞞他這位唯一信任的弟弟。
越想越心驚,不由擡頭向四爺看去,正對上了他那雙幽暗的眸子,那雙眼,不曾放過我臉上一絲的變化。我越發不安了。十三爺沒再說話,就這麼玩味的看着我,嘴角露出幾分笑意。這兩人此刻就像兩隻蓄勢待發的豹子,就等着獵物鬆泄時給予一撲。而我,不幸就是他們看上的獵物。
我垂下眼瞼,到這時,我心中反而一片清明,躲是沒有用了,他們一起出現在我面前,就是明白的告訴了我,他們對我有了興趣。不知道是那裡出了錯,與四爺的交接不過是梅園中遙遙一望,而與十三爺不過是兩面之緣,就算我露出了些本性,那也沒什麼,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呢,何況我一個大活人?
他們找上我,也許是覺得我有些不同——這是自然的,我所受的教育和生長的環境決定了我的個性,我不是他們常見的從小被灌輸了三從四德和什麼貞潔烈義的木納女子,本性全被抹殺,因爲那是不允許有的。在封建社會,女人只不過是男人的附屬品,他們不需要她們有思想,只要能生兒育女操持家務就好。他們已知了我的不同,就不會再讓我逃避,就算我要裝傻,他們也會想法子試探我的底線。
不過,那又何必呢?不過是讓自己活得更辛苦而已。我已註定要在這康熙王朝紫禁城裡生活,爲什麼不讓自己活得更好一些?一個無權無勢的宮女在這宮裡是活得很累的,我不可能永遠那麼好運氣。既然有這個機會,我爲何不攀上?就算它的身後是腥風血雨,不過,最後成功的也是它不是嗎?我已知所有結局,爲什麼不利用它?
心思百轉,四爺和十三爺並不在意我的沉默,反而興致勃勃的賞起雪來。我淡淡一笑,擡起頭,不再躲避的看向他們,他們對我有興趣,既然如此,我就賠他們玩吧,是輸是贏,我也沒多大損失,現下的我,每活一天,都是賺到了。他們見我不避不閃地直視他們,眼中閃過一絲驚訝,我笑了笑,端正地福下身子:“時候不早了,奴婢該回了,奴婢告退。”說完,也沒等他們準,我回身就走,他們不是想知道我真的樣子嗎?就從現在開始吧。我儘量挺直了背,不想透出任何一絲緊張,所有的感覺神經都告訴我,他們的視線都膠着在我身上,賭局,從這一刻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