鞦韆
“九弟,怎麼,昨夜喝高了,這時候還沒醒麼?”門邊,一道熟悉地溫潤語音傳來,在場的人都不禁一震,是他,八爺。
我怔忡地望向門口光亮處,八爺揹着光,那白晝的光線在他身後形成了一個光環,他的臉,隱匿在陰暗中,模糊不清,卻讓人不由地心生如身處地獄般的恐懼感。
“八哥,您怎麼來了?”十四僵僵地扯開一抹笑,打着招呼。九爺驚惶地睨了八爺一眼,迅速垂下了頭,臉色更白了,上等的宣紙也不過如此。八爺緩緩地步入屋子,漠漠地環視一圈,淡淡地道:“你們這弄得這麼熱鬧,吵得老十二都找上了我,我能不來麼?”
“八哥說笑,十二不過見今兒個大夥兒都往安心這來,難得地齊心,乾脆把不知道的都招上,借安心的地,大夥兒聚聚,也是個好不是?”八爺身後,轉出了一臉淡然自若的十二,他的眼睛在看到我這一身的狼狽時,瞳孔不由一縮。
“今日就算了,秋高氣爽,大家火氣都重,不如自個回府,壓上個冰塊,好好的醒一醒。”八爺淡淡地說道,轉面向我,笑得溫柔爾雅,“安心,今兒個可對不住了,九弟昨晚喝高了,這會子還是醉的,他說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你也別往心裡去,就當是做了場夢,醒了就沒了。”
我怔忡地不知迴應,忽然覺得胳膊被人一掐,激淋一痛,整個人陡然清醒,點了點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八爺的眼轉向十三,“老十三,你腿怎麼樣了,好些了沒?”
十三放開了我,下地與八爺見了個禮,笑道:“勞煩八哥惦記着,這日子乾旱少雨的,十三的腳借了氣候,也得了幾天舒服日子過。”
八爺淡然一笑,“話是這麼說,但你該好好在府上養着纔是,腿腳不好,就不要老出來走動,自個兒再不知保重,自己的性命倒是小事,你也該爲孩子們想想,要沒了父親的依託,他們的日子可是過得好的!”
裸地威脅!
我怒氣上心,纔想反駁,十三錯開一步,擋住了我與八爺的視線,不卑不亢地說道:“八哥的話弟弟記住了,兄弟年紀尚輕,行路做事,總有考慮不到之處,若是八哥心疼兄弟,還望時時提點,今後十三定日日自醒,不忘哥哥教誨。”
八爺冷冷地看着十三,等他說完了,沉默不語,黑得無法探知底限的眼緩慢地在屋子裡的每一個人身上繞了一圈,方淡淡地道:“這一齣戲也唱完,人也該散了,九弟。”八爺深邃黑瞳停佇在九爺身上,“跟我回去。”
“八哥,我——”九爺眼光迅速地撇向我,想要要求些什麼,言未盡而語斷,因爲看到了八爺的眼神。
八爺靜靜地看着九爺,直看到身旁的我們都覺得寒毛豎立,方冷眼道:“你答應過我什麼?可還記得?”
九爺咬牙半響,痛苦地合上眼,猛一頷首:“記得!”
“那很好!”八爺眼中的火光消退,轉過身徑直向外走去,篤定九爺會跟上。
九爺猶豫了一下,視線轉向我,我卻倏地轉過一面,耳邊聽到他重重地喘一聲,旋即,腳步聲沉重地去了。十四見狀急忙地走到我跟前,促聲說道:“安心,我先回,明兒我要進宮,等過幾日我出來了,再找你說話。”說完,他衝十二和十三一點頭,就出去了。
終於都走了嗎?我愣愣地坐着,耳邊,聽到十三的嘆息,十二貼心地各種吩咐,靜靜地倦起來,身子縮成一個小小的蝦米,雙臂緊緊地環住自個兒,將頭埋在臂彎裡,如同胎兒在母體裡的姿勢,彷彿這樣,就能得到慰藉。
日升日落,一天天過去,不管人們如意與否,時間仍是頭也不回的流逝。
直颳了一夜的北風,這時還在施展着它的餘威,空氣中充滿了寒冷的氣息。院子裡的樹葉子早掉光了,北風肆無忌憚地搖撼着它,讓它禁不住發出怪異的聲響。
我靜靜地倦坐在窗邊的榻前,手心裡拿着一枚棋子,眼卻怔忡地望着窗外的風景。園裡有一座鞦韆,是我來後,讓人做的。風兒急,鞦韆也隨着風兒東擺西蕩。
坐了一會,突然有種衝動,起身踱到鞦韆處,輕巧地一個蹬步,踏上了鞦韆板上,巧勁蕩了起來,越蕩越高,直到觸目可見院牆外的石板路,我渾然不覺這個高度已經很嚇人,讓寒冷的氣息包圍着,彷彿溶於天地之間。舉目望去,我仿若置身於一個無邊無際的天地間,腳下的踏板,手中的繩索都彷彿不再存在,突然間,我覺得自己能飛——
突然間,我手一鬆,張開雙臂,大有御風而行的凌雲之勢。耳邊兀地聽到驚叫:“姑娘——”
五兒的尖叫讓我神智猛地回籠,思緒回到現實,迅刻間,冷汗猝然冒出來,完了!正當時,一雙胳膊將我攔腰抱住,我還來不及反應,一雙腳已結實的踏在地上,隨即,一個雷聲在耳邊炸響:“你到底在幹什麼?!”
我惶惶地睜開眼睛,心突突地直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傻傻地看着四爺那煞白的臉。半響,我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手滑了——”
“你——”四爺又驚又怒,聲音也是顫悠地:“你爲什麼就不能讓人省心!”
“對不起!”我低聲道歉,身上,冷汗浸了一身,真的是怕了,剛纔,太險——
我竟出神到這種地步。
四爺吁了口氣,看着我搖頭,“看來,一個五兒和一個全嬸還看不住你,我該再安排兩個女侍過來,不然,你這樣漫不經心的,總有一天,會把自己的命也玩沒了!”
說到這個,我心思轉移了,“四爺,五兒和全嬸是你放過來的?”
“不是,她們是十二請來的人,不過,家裡也是在旗的,正好是我旗下的人,我讓高達找上了她們家,給了她們家裡的男人一些出路,換得她們對你的忠心,這樣,有了好處,她們做起事來就更認真一點。”
是對你的忠心吧?
心裡默默地想,卻不出口,只微微一笑,“你今兒個來做什麼?”從九爺那一鬧,他就沒來過,像是失了蹤似的,只有十三每日一趟的問詢,和他帶來的,各類我喜歡的宮中糕點。
只有我知道,他是個聰明的男人,這時的避讓,反倒是最好的進攻,讓給了我時間,讓我把所有雜亂無章的思緒都沉澱下來。
“跟我走。”四爺的手拉住了我的,溫暖的大掌將我的手密密地包在手心裡。“去哪?”我腳下不由地跟隨,異聲問。
四爺似笑非笑地偏頭睨了我一眼,“去了你就知道了。”
匆忙中我低頭看了看自身,不過一件家常的夾襖,外頭風大這樣出去——“哎,你總該給我換件衣裳吧?”
說話間已到了院門外,颼颼寒風席捲而來,我瑟然一縮,四爺看在眼裡,忙三兩下卸下自己身上所覆的貂皮大氅,轉被在我身上,將我嚴嚴實實地包裹起來。
馬伕執起繮繩吆喝,車輪滾滾,載着兩人向前行去。“上哪?”我不安的問,四爺低低一笑,長了薄薄青髭的下顎戲謔似地在我頰邊磨了磨,“怎麼,怕我買了你去?我難能得了閒,就不許我帶你出去逛逛?”
我回過頸項,恰好與四爺四目相對,從他帶笑的眼中看到寵愛與些許玩味,不由好奇,微微一笑,“四爺,你何時變得這般知情解意呢?帶我去逛?無事獻殷勤,必無好事。”
四爺似笑非笑地側瞅我一眼,將雙手攬過我胸前,低頭把玩着我胸口上繫着的大氅帶子,形成曖昧地姿態,揚脣輕笑,“原來在你心中,我是如此涼薄之人啊!”我垂下睫,看着他在我胸前仿如漫不經心地卷繞着帶子,那時有時無,在我胸上輕觸掠過的動作,不禁一陣口乾。
欲蓋彌彰地輕咳一聲,我轉頭看向簾外,大街上雖說天氣寒冷,但各類民生還是熱鬧非凡,我一路看着,漸漸地來了興致,不時地提出疑問,而四爺的心情也極好,將我擁在身前,下巴倚在我肩上,不時的回答我有時可以說是可笑的問題。
陡地,我的眼角撇見了一個讓我汗毛豎立的人,是他!那個暗巷中的年長一些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