剖心

想到這,心頭不由揪緊,他已是滿身疲憊,我不該再給添亂了呀!

念頭一起,我的身軀不禁放鬆了下來,而四爺也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擁着我的雙臂不由勁力一加,欣喜地低語,“安心!”

這一聲,低低的,帶着某種期望,我心頭不由一悸,又如刺蝟般戒備,“四爺,請放開我。”

奇怪的是,這回,四爺並沒有爲難我,一下子就鬆開了,我慌忙退開數步距離,動作太急促,以至腳下一個趄趔,幾乎摔倒,四爺的視線緊隨着我,這時猛一侵身,抓住了我的手,往回一拽,又將我拉入自己懷中。

我的胸口還因剛纔那一傾而劇烈起伏着,雙頰不由酡紅,讓本就因作紅腫的臉像滴了血似的觸目。映入眼簾的是四爺起伏的胸口,不禁擡眸,看着四爺宛如石刻般剛性的面龐,深邃的黑瞳載着如淵的情感,正眨也不眨地凝視着我。出於下意識地,我別開了頭。

“爲什麼不敢看我?”四爺並不因我這一動作生惱,他的視線停留在我臉上時,眼中閃過噬血的狠意,口中卻柔情地輕問:“我就這麼不入你的眼麼?”

“呃?不是。”我不自在地更別過臉,有點無措,“我的臉腫了,好難看,你別看我。”不自覺的,我的語氣中帶了點撒嬌的味道,四爺對我生氣,對我冷淡,我都可以接受,因爲,我想要的就是這種結果,可他一旦對我柔情萬狀,我就不覺地軟了,亂了,一點轍也沒有,像是上輩子欠他似的。

心一揪,隱隱生疼,我這是怎麼了?不是已是曾經了麼?不是說了要放開了麼?爲什麼,一見到他時總是難捨,情生情滅,真有這麼難麼?爲什麼,心總不由已?

四爺緩步走到我身旁。輕輕地轉過我的身體,我不由地擡頭與他相對,他的眼中只有暖暖的笑意,沒有因我這紅腫青紫的臉而有任何閃動,像是對我揭示,無論我的外表皮相如何,他看到的都是我內心深處的靈魂。

四爺擡起手,憐惜而又小心翼翼地輕撫我的臉,像是碰觸一件易碎珍寶似的,輕輕柔柔,將他的心痛與不捨明明白白的傳遞到我心裡。

“爲什麼我稍稍一不留意,你總能讓自己受傷?”他的嘆息,悠悠長長,像風過葉尖般,讓我心頭慄顫,“都是我太大意了,以爲你想一個人隨意走走,看看這京城夜色,卻忘了漆黑夜裡,一個女人家獨行,是多麼的危險。都是我的錯,我該在你一出盛昌樓就讓人跟上,不然,你這不會受這份苦。唉——對不起,對不起。”

我真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他說的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說,他一直派人跟着我?抑或說,他就在盛昌樓裡!是了——我心頭一震,不禁蹭蹭地後退兩步,不敢置信地望着他。在小廳隔壁的,就是他!那個一閃而過的身影,就是高達!

心慌,心亂,他在隔壁,那我和八福晉的談話他——

“我在盛昌樓。”

讀出了我眼底的疑問,四爺淡淡地開口,“不過,我並非有意跟蹤,今天,我招了幾個大臣在酒樓聚聚,天緣湊巧,讓我們同在一個酒樓,又恰恰座處兩臨,安心,不管你如何逃避,仍逃不過宿命安排,安心,知道了你真正的心思,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逃了!”

“我和福晉說的話都不是真的!我只是騙她,只是怕她找我麻煩罷了!”我急急地開口,否認一切。

四爺不說話,只是定定地看住我,那黝黑的雙瞳透着憐,盛着愛,和包容一切的寬容,“傻女人。”

什麼?我瞪他,我傻?

見着了我眼底的火花,四爺卻笑了,那突來的,從心底發出的笑容瞬間讓他整個人散發出讓人難以抗拒的魅力,他上前一步,輕輕地將我擁進懷中,“傻女人,你爲什麼這麼傻?”

四爺的雙手輕輕地捧住我的臉,額碰着我的額,眼對着我的眼,呼出的每一個氣息,都悉數進入我心底,這是令人心動而迷亂的距離,然而,他卻用低沉而磁性的聲音,說出讓我心神凜冽的話語。

“說什麼怕有一天恩寵不再,安心,我對你的情意難道你還看不清麼?縱使貴爲阿哥,受封親王,與生俱來的驕矜使我一時無法放下那高傲的自尊,但說到底,在你面前,我只是一個卑微求愛的男人罷了。安心,我從未對一個女人如此牽腸掛肚,卻求之而不得,只有你。也從未有過一個女人敢這樣對我若即若離,讓我心恨,心怨,咒了幾百回,狠了上千次,卻總也放不下,只有你。安心,我已是而立之年,不是朝三暮四的楞頭小夥了,我很清楚自己想的是什麼,要的是什麼,在心底,你和我最想要的東西處在同等重要的位置。”

聽得這話,我的身軀不禁一震,他可知道他在說什麼嗎?他說的,是他一直隱瞞的最不能爲外人道的隱秘心事,這是一個勾心陷阱——他把自己最真實的一面敞開在我的面前,故意要博我的心,要讓我不能繼續逃避下去。

眼神閃爍,但我仍垂睫默不作聲。

“作爲皇子,我從有記憶開始,向來是予取予求的,所有的一切,雖不敢說最好,但也是極盡奢華,除了在成年之後,對太子繼位後能否安然度日,和皇權旁落的憂慮外,我幾乎不曾擔心過任何事,因爲,不管我想什麼,要什麼,只要透一個信,一切事情都會有人幫我打點好。但這樣的自在,也僅僅是一廢太子前的那一段時間,而後,我見到了你,當初,我只是動心,想要你,但也沒強烈到非你不可的地步,而後,你的拒婚被禁,也許會被賜死,我才慌了神了,原來,我對你的情,比我想像中的要深,要濃,而我自己,竟在你生死攸關時,才領悟到這一點。”

是着了魔嗎?我愣愣地看着他,無法言語,無法動彈,視線,緊緊地被他深情的眼鎖住,只能看着他,一字一句,對我,剖心。

四爺淡淡地笑着,看着我,像是在平述他人的故事般,平靜地訴說着他的心路,“當我偷偷去看你,你抱着我大哭時,我才知道,原來,你痛苦,我也會心如刀割。安心,我的身份,註定了我要什麼東西,都是輕而易舉的,特別是女人,可到了你這,卻破了例,你的拒絕,我生氣過,你的背離,我震怒過,可恨過怨過,仔細想想,我明白了你的心,因爲同等的,我也不想與人共有你。安心,我的心早已滿滿是你,有你在,我的心才安穩。安心,我想要你好好的在我身邊,觸手可及之處,我對你的渴望是如此深刻,讓我不禁的打破常理,去寵你,愛你,而我也很貪心,雖然知道自己不可能只有你一個女人,卻想求你的心——全心全意對我。”

全心全意啊!那是——多麼危險的事,會讓人萬劫不復的。

悄悄地握緊拳頭,止住那不由自主地顫抖,我垂眸觀心,迸不成聲,“我的相貌並不出衆,也不聰明,更無顯赫的家世——”

“但我喜歡你!”四爺打斷了我的話。

“你的喜歡,能維持多久?”我擡眸看着,苦澀地笑道,“你要我全心全意地對你,可你想過沒有——我的心只有一顆啊!若有一日被棄若敝屣,我如何能承受得住?與其如此,我倒寧可不要,不愛——”

“我不可能不愛你——”四爺急切地開口,我擡手捂住了他的脣,止住了未盡的話,續道:“四爺呵——凡事無絕對,永遠的承諾太久,我們只是凡夫俗子,誰也無法預知明天。也許有一天,你會擁有佳麗三千,難道到時,你要我眼睜睜地看着你左擁右抱,然後心頭滴血嗎?”

“你還是拒絕?”四爺的眼神閃過一絲痛楚,“把心交給我,有這麼困難嗎?我可以向你保證,這世上,你想要的東西,我都會給你,包括我的心。爲何你就是不明白,我並非薄情寡義之人!”他擡手撫上我冰涼的臉,眼神幽深,“你對我的將來有如此的信心,爲何對自己卻那麼不自信?安心,別逃了,我知道你對我還有情,你是愛我的,爲何你不賭一賭?有些事,你不親自走一遭,永遠也不知道結局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