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曦經過前臺時得知仍無空房,深切痛恨不該肆意的玩,如今又要承受同處一室的風險。奇怪呢,白天出去時紹韓也拉過她好幾次手:她光顧看景,走路不看路,險些掉河裡,紹韓一把抓她回來,之後,她每近河邊,他就出手拉她;再有上下船時,他們也拉着手,那會兒也沒覺得什麼,然而一回客棧,她就開始看他不順眼。
她思考片刻,出來,往鄰近的客棧走,結果相鄰的都住滿了,再遠些的,是有空房,但她進去一看,連站的心思也沒有。
紹韓跟着她,沉默不語,後看她站在街邊發愣,遂道:“我坐外面……”
林曦又煩悶又鬱悶,另帶點說不出的糾結,於是說:“走吧走吧,跟昨天一樣。”
一進房間,紹韓直接就往藤椅去,端端正正的坐着,一動不動。
等她洗澡出來,他忙抱着自己的衣物進去。他走的路線呈半圓形,明顯是最大限度的離她遠些。他出來,也是繞了個弧,然後直接坐進藤椅。這次他坐的是麻‘花’的另一面,正好背對着她。
林曦冷眼看着,倒又生出些好笑,正想找句什麼話說,就聽‘門’上有人敲。她想不出這時會有什麼人來,正詫異,就見紹韓起身過去,一會兒拎了兩個布袋過來。他先放在桌上打開,將一個布袋裡的東西取出來捧在手上:“給你放櫃子裡好吧。”
林曦一看,竟是她昨天換的衣服,她還奇怪都到哪兒去了,準備明天向前臺討說法,原來是幫着洗好了。她可沒讓外人洗內衣的經驗,心裡很是硌澀,再看他手指抓着的還是她的‘胸’衣,忙道:“你放下,我自己來。”
紹韓便放下,去整理自己的,林曦本不想靠近他,但看着內衣內‘褲’就明顯的放在他手邊,實在是脹眼睛,只得也過去收拾。
兩人衣服各放一個櫃子的上下,同時擺放,自然就靠得近,一靠得近,自然就氣息相聞。紹韓只覺一股清新淡雅的香氣嫋嫋而上,由鼻至口,由口進心,昨夜那種不可名狀的鬼使神差又附到他身上,令他一動不能動,只呆呆的看着她彎腰的身影。
林曦又敏感到某種危險信息,她無比懊悔的痛恨自己一秒鐘,然後放穩呼吸慢慢站起來。
紹韓碰到她的眼睛,立時升起窘迫和羞慚,他不自覺的冒出一句話:“你身上好聞……”
林曦想不能‘激’怒他,遂回:“你也是。”
紹韓看她好像沒生氣,一下輕鬆了不少,於是鼓足了勇氣結結巴巴:“一下……就一下……好嗎?”
雖然他沒說什麼“一下”,但林曦仍是明白他說的是什麼。她想這也不算太過分,再說這麼近的距離,她鐵定跑不掉的、鐵定能給他抱住,又鐵定掙不開,不如大方些,好歹佔個主動上風,於是,她輕輕點頭,應了聲“好”。
紹韓手心裡立時出了一層汗,他抓住睡袍,仔細蹭乾淨了,慢慢伸過來。
林曦見他許久沒動靜,不知他想什麼,也不知這一個應承能否徹底解決此刻的困局,心裡沒底,所以,在他的手指剛觸到她的面頰時,她輕輕的抖了一下。
接觸的一瞬間,她覺得他的手指微涼,但隨後就溫暖了。他只用指腹,力道輕得若有若無。大概不超過三秒鐘,他就往回撤,大概有些不捨,所以他稍稍彎曲了一下手指,食、中兩指的第一個指背在她臉上劃了一下,至此,他這個撫‘摸’才顯得有點真實,並有實際意義。
“好‘摸’……”他輕輕的吐了兩個字,‘露’出喜悅而滿足的微笑。接着,他稍一轉身,往他的藤椅去,坐下來,筆直的背對着他。
一熄燈,房裡便很暗,但她仍是能看清那個剪影。他拄着額,彷彿睡着了。
“紹韓……紹韓……”她喚他兩聲。
“嗯……”他真是睡着了,鼻音很重。
“你睡那張‘牀’。”
他頓了好一會兒,慢慢起身,以一個幸福的姿勢撲到那張‘牀’上。
林曦眯着眼睛偷偷觀察,他的臉朝着她,眼睛的光亮在黑暗裡非常醒目,但那光亮只維持了不到三秒鐘,忽的就滅了。但片刻,她又看見那微光亮起來,隨即又滅了。如此三次,終於徹底陷入暗黑。她想着他費力睜開眼皮,而眼皮又憤然耷拉的動態畫面,險些笑出來。
其實她也很累,小‘腿’一片酸脹,但就是睡不着。
當地風俗河燈是放給逝者的,所以她只放了一個。
對於人死後究竟會怎樣,流派衆多,她也並無篤定的信奉,然而在放下蓮‘花’的那一刻,她虔心祈禱人可以轉世。她期盼他能有一個幸福美好長久的來世,有溫馨的家,有甜蜜的愛情,這一世裡他沒來得及擁有的一切他應該在來世裡得到最好的補償。她不知她爲何那樣的想他,即使她知道他做再多的不好的事,她都無法責備。如果他有她這樣的溫馨的家,如果他能早點遇見她,那他還會那樣嗎?
不會!
望着那金黃‘色’的蓮‘花’燈漸行漸遠,她心中忽又晃過蘇哲的臉,她不能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麼,但她知道他現在過得很好。她又一次回味他的話,那樣簡短那樣‘精’悍那樣明瞭,她反覆的想,回憶他聲音的輕重節奏音質,她能感覺到他的幸福,尤其是那句“曦子,我得掛了”,對兒子的寵愛昭然若顯,對要停止與她通話的急迫也昭然若顯。一直以來,她總是不能相信,然而漸漸的,她就信了。他再也沒聯繫過她,她再也不是他的那個人了。
她輕輕坐起來,倚着‘牀’背。
紹韓睡得很熟,她能聽見他平穩的呼吸,光線再暗,她也能看出他的臉廓面容。她已經猜出他爲何會愛她,這種明瞭沒有令她喜悅,也沒有令她悲傷。她很奇怪,如果在之前,她至少是會煩悶的,然而在現在,她卻只是更通透而已。她變得更寬容,但她的心卻更封閉,她覺得她很難再拿一種掏心掏肺的情感去對待一個人了,她渴望平靜的生活,沒有起伏,無大悲無大喜,她再不用痛哭流涕、肝腸寸斷。
她突然想看看這時的鳳凰,沒有一個人的鳳凰會是什麼樣。
它仍是那樣的美,美得讓她再一次屏住呼吸。
月光極亮,清輝綿密。虹橋的飛檐在夜幕中挑出輕靈的四角,‘欲’飛沖天;青石板的路時隱時現,彷彿流動着銀水,移步幻影;而沱江河心,正印着那輪月,圓且大,好像只要她一伸腳,她就能踏在上面。
這一瞬,天地間只留了她一人,如此孤單,又如此靜好。她盯着那輪圓月,它正移向漫過水的長壩。白天,那裡是村‘婦’、孩子、鴨鵝們各司其職、各得其樂的天堂。
她猛然放下窗簾,拿了鑰匙,跑出‘門’去。
初秋的河水有些涼,她沒有脫鞋,直接踩着壩向前跑,齊到腳踝的水在快速的踐踏下發出清脆的聲音,在這個靜諡的夜晚傳得很遠很遠。
月亮快到了,快到了……
她終於跑到那個點,而後,她轉過身,仰起臉,月亮的光華整個罩住她。她不可思議的看着那個懸在空中琉璃珠一樣的球體,它的光芒彷彿照進了她的心,一下子把那裡面清了個乾乾淨淨。相比於一生的歲月,此時的苦悶糾結又是多麼的微如芥末。
閉上眼睛,她對着那張滿含溫柔笑意的臉,輕輕的說:“再見!蘇哲!”
月光在慢慢的滑開,她留戀那團溫暖的包裹,捨不得睜開眼睛,但突然傳來的水‘花’濺‘激’聲打破了她的冥想。
是紹韓!
他穿着黑‘色’的長睡袍,跌跌撞撞的跑向她。浸了水的袍角裹着他的‘腿’,以至他看起來一歪一滑,總象要掉下壩去。林曦看得心直抖,但不敢出聲,怕驚了他。她可不會游泳!
他終於安全的跑到她面前,張開雙臂抱住她,衝擊力是那樣的大,她連帶着退了好幾步,還是沒站穩,“撲通”一聲,兩人摔在一起。林曦只覺骨頭都摔酥了,她顧不得叫疼,一手把住水壩,一手揪住他的睡袍。河水漫過她的臉,沿着脖子灌進衣服,真是透心涼!
“你幹什麼呀?她奮力豎起頭,奇怪的竟不想惱火,遂好聲好氣的說:“起來,起來,我要淹死了!”
紹韓撲騰了好幾下才坐直身體,還是抱着她不放。
雖是背對着光,她還是覺得了他的驚惶失措,她知道他必是以爲她要自殺的,又好氣又好笑。“你放心,我出來轉轉,不是自殺!我活得開心着呢!”她推推他的手:“你要坐到什麼時候?我衣服全‘潮’了,冷死了!”
紹韓慢慢起來,也不知怎麼回事,趔趄着站不穩,但他的手始終抓着她的手,眼睛也不離她的臉。
林曦不聽他說一句話,納悶,正好他轉了身,她便往他臉上看了一下,這一看,她心裡暗藏的抱怨全飛金星上去了;立時,她反手抓住他的手臂,輕聲哄他:“我們回去吧!小心!慢點!”
等上了岸,林曦才發現他居然沒穿鞋,也不知是一開始就沒穿,還是後來跑丟了。他左腳落地時有些抖,她忙叫他擡起來給她看,果然前掌上有道口子,不淺,水泡得發白,還流着血。
林曦強壓住要抱頭跺腳的抓狂,讓他坐到青石板路上,又仔細檢查一番,他右腳也有些擦傷,好在不重。她坐在地上發會兒呆,然後把自己右腳上的鞋子脫下來,給他套了半隻腳。他先不肯,她一巴掌把他的手打掉:“套着!你用這隻腳着力,我扶着你,你左腳用後腳跟走。”她又拉過他的胳膊搭到她肩上,一手扶緊他的腰:“走吧!”
好容易挪到客棧,林曦氣喘如牛。前臺看見他們如此狼狽,趕緊叫了值班的保安過來幫忙。進了房,紹韓仍是拉着林曦的手不放,她無法,只得請前臺幫她找些包紮物品以及消毒水消炎‘藥’來,又央求保安幫他換掉內衣和睡袍。他死活都不鬆開她,她只得尷尬的背過臉去。
前臺手腳很快,一會兒就帶了一包東西給她,還沒等她感謝,她便拉着保安出去了。
林曦好說歹說,終於從紹韓手中掙出手來。消完毒,她確定裡面沒嵌進東西,用紗布厚厚的裹了一層。
“你手冷。”
林曦聽他總算說話了,大鬆口氣:“那我換衣服去了。”
“你就在這兒換!”
林曦瞅着他說不出話。
“我不看!”說着他扭過臉:“你就在這兒!你別走!”他的聲音輕輕打顫。
林曦又驚又累,沒一點兒力氣跟他耗,遂去櫃子裡取了衣物。
“好了。”
紹韓立時回過頭,急切的向她伸出手。她上前,將手放進他手裡。她的‘腿’抖得站不住,遂半坐到藤椅的扶手上。
紹韓覺察了,他想站起來讓她坐,但手卻不由自主的圈住她的腰,雙臂一緊,硬將她從扶手上拽進懷裡。
林曦有點吃驚,但不怕。他一傷員,翻不了大風‘浪’,再者,他臉上持續的僵硬呆滯也令她心生憐憫。他的鞋子都在房裡。他果然是光着腳衝出去的。她很納悶,她走時他睡得那樣熟,怎麼會又醒了?
紹韓雙手抱緊她的腰,只是靜靜的,但慢慢的把臉也靠向她的臉。林曦開始不大適應,等他貼實在了,倒覺得也還好,他臉上很乾淨,有股獨特的氣味。她一時也分辨不出是什麼,但還算好聞。
“……不求有結果,不求同行,不求擁有,不求你愛我,只求你好好活着……”他開始的聲音很低很含糊,她幾乎沒聽見,漸漸的他的聲音大了,一個字一個字,重重地敲進她心裡。
她靜靜的靠着他,良久良久。
作者有話要說:下月榜是因爲到期了,能不能上季度榜,就看你們的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