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凡說罷,山頂的氣息忽然變得有些緊張,石桌旁,一團霧氣裹着一道白色身影漸漸浮現。
正是七小姐,夕暉灑下,她俏立在一片淡紅色的朦朧中,花容依稀,眼睛傲然盯着俞凡。
俞凡胸有成竹,朝她拱了拱手道:“七小姐,我們又回來了。”
“呸!下巴沒毛的臭小子!”
俞凡微微一笑,他明白,她這樣暴躁恰恰暴露了內心的虛弱。
他回頭朝妙希使個眼色,妙希走過來,俞凡把謝洵美放下來交給她,她把她橫抱在懷,俞凡又對七小姐道:
“七小姐,我剛纔的話你肯定聽見了,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被困在這潛龍陣裡,而我的朋友魂魄受損,需要醫治,越快越好,秋風劍的劍珠原本是空桑師太之物,也被你取走;咱們做個交易,你救人歸還劍珠,我幫你恢復自由。你看怎麼樣?”
七小姐眯起眼睛:“你一個人間小小天師,破得了這潛龍陣?”
“確實有些難度,但我可以試試。七小姐也許不知道,這個陣法,如果我都破不了,那人間陰陽界,大概也就無人能破了。”
七小姐忍不住道:“好大的口氣!難道趙無極、毛乾、青雲子、禪月、空如等等佛道兩門的龍頭,都不如你這個黃毛小子不成?”
七小姐所提到的,都是道門太上牌位和佛門宗師牌位的高人,陰陽界最厲害的法師。
俞凡含笑道:“他們的修爲當然比我強,但我敢說,七小姐你被封印,背後一定有重大緣由,以那些老狐狸的城府,他們會來趟這趟渾水嗎?現在法力夠強,又有求於你的人,大概只有我俞凡一個。”
七小姐哼了一聲,心想:“這臭小子會用小純陽術,雖然還不能發揮到極致,但說不定真的可以試試。”
她的眼睛落在謝洵美身上,疑惑地道:“這女孩的五魄,確實被鬼術浸染太深,危險得很,人間除了我和那個白皮,大概也沒別人能把她恢復原狀.....不過,她跟你是什麼關係,值得你爲了她冒這麼大的險?”
“朋友。”俞凡簡潔地說。
七小姐點點頭:“僅僅是朋友嗎?看她的面相,她還是處子,她莫非是你的未婚妻?”
“暈菜!”俞凡一頭黑線,差點沒摔倒,連忙說:“不是,僅僅是朋友!我俞凡絕不拋下任何朋友,更何況是我連累她變成這樣的!”
七小姐疑惑地看着俞凡,又看看謝洵美和妙希,她螓首輕搖,忽然又問:“你真想破這個陣,那你知道是誰,爲什麼把我封印在這裡嗎?”
“不知道。”
“實話告訴你,封印我的是陰司一個大人物。你如果敢碰這個陣,活着時沒事,死後必定被壓在血污池下,永不解脫。”
俞凡朝妙希一笑:“瞧,我沒說錯吧,封印她的果然是陰司的人。”
妙希卻急了,壓低聲音說:“既然是陰司的大人物乾的,你還敢管?你們道門法師都是陰司在人間的差使,你就不怕崔府君直接拿了你?”
天地衆神,多半都是道教的神仙,因此陰司跟道教關係非常密切,人間的道教法師,可以看做陰司的“編外人員”,如果表現良好,死後就可以轉正,封爲陰神。
與道教相反,佛門除了一個地藏菩薩在鬼蜮紮根以爲,在陰司沒有別的人脈,所以佛門法師跟陰司關係疏遠,但相對而言,也就自由得多。
俞凡眼中卻閃過一絲狡黠的光,對她揚揚眉毛,沒有回答,轉臉對七小姐道:“這一點你就不必操心了。我料定,這個陣法雖然是陰司的人所設,但絕對違背天地大道和陰司律法。”
“因爲按照陰司的律法,人間妖魔邪神可以被關押在鬼蜮,而鬼蜮和聖域的人,絕不可被關押在人間。七小姐能用那個白玉杯,想必是無極聖域的人吧,不管你犯了什麼錯,陰司的人把你封印在這裡,都是不對的。”
“既然此人不對在先,我破此陣,他就沒話可說,如果他敢報復我,那我去陰司鬧個天翻地覆,看看最後誰有理。”
他語調平靜,卻透着一股子決絕之意。
七小姐感受到了,透過霧氣,良久地盯着他,嘆道:“好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頓了頓,又說:“那你想知道,到底是誰,爲了什麼把我封印的嗎?”
俞凡道:“法師不問神明事,我只管破陣,這些事情,一概不想知道。不過,想破潛龍陣,除去禁制容易,解開那些秘術卻非常困難,七小姐你可以把跟破陣有關係的事情告訴我,其他的就沒必要了。”
“好,只要能恢復自由,我什麼都能答應!不過,有一件事我得提前告訴你,那個劍珠,你們要不回去了。”
“爲什麼?”妙希急道。她比俞凡更關心這顆劍珠,因爲她無意識地把劍珠當成空桑的遺物,又那麼珍貴,給了俞凡,她當然能夠接受,但如果落到別人手裡,她是萬萬受不了的。
“昨晚你們走後,我就把劍珠跟寶劍放在了一起,珠劍已經合一,我分不開。”
秋風劍傳世兩千多年,曾經被漢唐宋元多位人仙和地仙以法力加持,一旦劍珠合一,以鬼仙之力,是分不開的;這一點俞凡很清楚,妙希也知道。
不過,俞凡此時更關注另一點,就見他皺起眉頭,憂慮地道:“劍珠合一了?神劍自有天知,難道真有大事要發生?”
七小姐沒有回答,霧氣中,依稀可見她眼睛在思忖中轉動,顯然也有心事,但別人自然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麼。
這兩人都陷入沉默,妙希忽然對七小姐道:“劍珠合一,是你造成的。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都必須歸還劍珠。”
比起整個陰陽界,她還是更關心劍珠,因爲她敬愛空桑,從小就爲空桑受到的委屈打抱不平,因而對陰陽界沒什麼好感,所以就算有天大的事情發生,她也把空桑的遺物擺在第一位。
七小姐不屑地瞟了她一眼:“那好呀,臭女人,要不然我把秋風劍給你,你有本事拿走嗎?”
“你!”妙希頓時語噎。
秋風劍的全名其實是“秋風落葉掃”,取秋季肅殺之意,殺氣極重,一般的法師想靠近它都難。妙希聽過它的傳說,仔細衡量一下,以自己的修爲,恐怕還真不能碰它。
七小姐又把目光轉向俞凡:“要不把它給你?”
俞凡渾身一悚,立即搖了搖頭。對這把劍,身爲天師的他也毫無把握。
妙希又氣又急,委屈地看着俞凡:“你也沒辦法嗎?”
俞凡暗想:“就算是我,貿然去碰這把劍,也就像一個毛手毛腳的人去搬一顆隨時可能爆炸的導彈一樣,百分之九十九是找死。”
但他一見她破天荒地露出了可憐相,心不禁軟了,沉吟道:“秋風劍太厲害,我也不敢接受。不過,劍珠的事情,還是可以拜託七小姐----”
“啊?”妙希沒聽懂。
俞凡朝七小姐揚揚下巴,微笑道:“七小姐是仙人,就算她本人分不開,但她的朋友裡面,總有人分得開吧?對不對呢,七小姐?”
七小姐哼了一聲:“好狡猾的小子。”算是默認了。
妙希恍然大悟,臉一下明朗起來:“對呀,咱們幫她破陣,她治好謝洵美,再把劍珠分開還給咱們,這樣才比較公平。”
俞凡道:“對,就是這樣。七小姐,你還有別的問題嗎?”
七小姐把剛纔談的內容回想了一下,覺得沒什麼遺漏,便道:“好,那就一言爲定,你幫我破陣,我幫你救人,劍珠也分開了還給你們。”
“好,”俞凡看了看她,又說:“不過,爲了作保證,咱們空口無憑,得立一個憑證。”
“立憑證?”七小姐登時大怒,道:“本仙話一出口,就是憑證,你這個小小法師竟然敢不相信我?!”
妙希白了她一眼,趁機報復道:“換成別的仙人,我們肯定相信,但對你,哼哼,誰信你誰就是傻子!”
七小姐勃然大怒,趁她還沒有發作,俞凡一晃身子,跳到了兩人之間,左手亮出一張天師符,說:“好了,咱們焚符告三清,請三清作證,誰要違約,必遭天譴。”
將一件事情寫在天師符上,焚燒後上告三清,是天師牌位以上的道士纔有的特權。這件事情看上去簡單,其實非常鄭重,七小姐既然決定和俞凡做交易,一見天師符,便不敢再肆無忌憚,她狠狠瞪了妙希一眼,心想:“臭女人,敢這麼說我,改天我再找你算賬。”
她一甩頭髮,對俞凡道:“好,那就讓三清爲證!”
俞凡拿出硃砂筆,刷刷幾下,把這件事請簡要寫在符紙上,然後咬破手指,在符紙下端按了手印。
七小姐見了,也伸過右手,籠罩整條手臂的霧氣忽然變薄,露出一隻美得不可勝收的玉手,食指一晃,一滴鮮血從指尖冒了出來,也按在了符紙下端。
妙希在旁看着,她知道,在道教最高神三清面前,人和仙一律平等,俞凡和七小姐在符紙上按一個血手印,就是向三清表明了身份,誰一旦違約,三清就會按照約定降下天譴。
手印按好後,俞凡雙手捧着符紙,來到乾位上,盤腿坐下,插上三株藏木香。七小姐也飄然過去,左側爲尊,她便在他左側盤腿坐好,俞凡朗聲禱告一番,燒了符紙,青煙嫋嫋,直達天際。